《妖孽中華》徐鹭羽

20、剪耳猫

　　陆家那个有着“灏仪”这样娘娘腔名字的后生其实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了杭州，那时却还是和在香港见到的一样，又白又妖娆，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看得人极不舒服，隔着桌子都想拿筷子去插他。

　　早先长辈说了，这个孩子动不得，要真是哪个动作把他激到了，后果严重。
　　陆家和杭州表亲段家是爷爷辈就熟悉的，陆灏仪每次来的时候段家长孙段灵瑞都会陪他住到舅爷老屋那边去。老屋在远离闹市的地方，很大很安静，上下三层，回廊中空，可以望见一楼大厅。回廊向阳一面的几个房间采光都非常好，开着门的时候，外面的阳光穿过整个房间把窗台架子上的雕花都投在走廊里。
　　这次我也跟过去住，把行李往楼上搬的时候，抬头就看见有四脚小动物从窗台上飞快跑过去，还拖着一阵铃铛的碎响，应该是一只猫，当时外面阳光很大，影子很清楚。吃午饭的时候，我又两次看到那个影子飞快地从大厅一面的落地玻璃外面跑过去。

　　我问佣人陈姨，这里是不是有养猫。陈姨在段家这栋宅子里做了很久了，大概和这屋子差不多年纪了，她很确定地告诉我，没有猫，附近也没有常住的人家养猫；就算有也是野猫，不会戴着铃铛。

　　因为陆灏仪常来的关系，这屋子第二层最南有属于他的房间，看得出来他住得有一定的次数了，房间里该有的都有，从常服到一些枕边书，甚至还有旧照片和旧影集，是以前来玩的时候留下的。我进去想拿那本影集的时候，正看到陆灏仪坐在床上，脸色十分阴郁。这人平时喜欢笑，笑的很娇，一旦不笑，就非常吓人，好像蓄势待发的野兽，又阴又狠的样子。我给他吓一跳，忙说：你要睡午觉了？一会给你关门。
　　陆灏仪抬头看我一眼，好像恍了一下神，接着几乎是马上恢复了那种有点假的笑眯眯的样子：不是，我不睡，姐姐进来啊。
　　我有点尴尬但还是进去了，问他可不可以看那本影集，陆灏仪说可以，我就在一边翻起来。影集不外乎是在这栋房子拍的，年份不同，从陆灏仪几岁的时候，到少年时期，非常多。在照片上面，我注意到一只猫。这只猫出现得很频繁，超过三分之一的照片中有它。虽然这只是一只非常普通的麦黄色虎斑猫，体形却特别大，也许养了有一定的年纪了；我能确认这是同一只猫，因为它的一侧耳朵上有个明显的三角形缺口，颈上还戴着一只小小的铃铛。

　　在我看影集的过程中陆灏仪反复把头靠在屈起的膝盖上，几乎要睡过去，但又重新清醒过来。我猜他其实是本来就有睡午觉的习惯的，就说他：灏仪你要休息就出声啊，姐姐出去了。
　　姐姐别走，我就睡一下。陆灏仪突然抬眼伸手抓我：你在这里好不好？
　　我看他的样子似是累极却又别无他法，我的胳膊被抓得生痛，只能说好。陆灏仪又要我保证哪里都不去，我说好，哪里都不去。之后他才安心睡下。我继续靠在床头看那本旧影集。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连我也睡着。
　　最后我被段灵瑞碰醒，已经下午。段灵瑞倒是一点都不奇怪我为什么非得在这里陪寝不可，毫不客气地一掀被子把陆灏仪也弄了起来，拖着我们梳头发出门，是要出去吃晚餐。

　　晚上陆灏仪还是抓着我不放，连陈姨都面露难色，叫我陪陪他。段灵瑞倒是从不拿这个谁都惹不起的小祖宗当回事，当面斥责他：你都几岁，以前的坏毛病尽快改了，你自己不恶心？
　　陆灏仪似乎是真的非常顾忌段灵瑞，没有敢顶嘴，为难地去睡了。他睡下之后，我也问段灵瑞那个陆家少爷仔是怎么回事，十几岁的小孩喜欢别人陪着睡，这绝对不正常。应该说那已经不叫做“喜欢”，他那样子恐怕是“没有就不行”。
　　段灵瑞说你别理他，他就是心理毛病，他不是要人陪睡，是要屋子里有活的东西才能睡着。
　　我说哦是这样，那以前是怎么解决的？你陪？
　　段灵瑞面无表情：鱼缸陪，保姆陪，鸟笼陪，猫陪，有什么上什么。
　　我问：那这些都没有了吗？
　　段灵瑞：那缸鱼在他家，这个保姆他不熟，养鸟舅爷嫌吵放掉了，猫以前是有的……
　　我：咦。
　　段灵瑞：以前舅爷有一只大花狸猫，养了很多年了，陆灏仪从小来这边玩都是那只猫陪着睡。陆灏仪最喜欢猫和女人，他妈不在，就整天抱着那只猫不撒手的，亲得不得了；那只猫倒也喜欢他，真把他当个少爷，跟进跟出的，谁要敢跟陆灏仪凶，那猫都要炸毛。
　　我：真的？
　　段灵瑞：真的。以前陆灏仪一睡觉，那只猫就蹲在床头窗台什么的地方，就守着他睡着。
　　我想了想，问是不是就是照片上那只耳朵缺了个角角的大猫？段灵瑞说是，就是那只，而且，那个角还是陆灏仪亲手剪的。
　　我听得背后一寒。
　　段灵瑞还是没什么表情：肯定有长辈警告过你不要招惹陆灏仪了，他那不是小孩子顽皮，是真的有问题。他为什么剪猫耳朵？因为他喜欢那只猫，他想在猫身上留他的痕迹下来。
　　我一时噎住，半天才回神过来：啊，那只猫为什么不怕他？还跟他这么亲……
　　段灵瑞：谁知道。那只猫太老，几年前就死了。

　　我们沉默了很久，最后我问：那……现在没有人也没有猫陪了，陆灏仪怎么睡。
　　段灵瑞神色平淡：随他去。

　　我在经过陆灏仪房间前的时候听了听，里面很安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的着。我轻轻开门进去，看到陆灏仪已经睡着了，窗户大开着，大片的月光水银一样泻入室内，窗台上盆景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在那些巨大的有些变形的影子中间，我看到一只蹲坐着的猫，耳朵上有个清晰的缺口。它一动不动，静静蹲在那里，只有风撩动窗外的盆景时，带出细细的铃铛的碎响。

　　我轻手轻脚离开房间，掩上了门。
　　就让那只被留下剪痕的猫陪着它所宠爱的少爷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