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洪流 （霄青玉）》苍阳渡客

6、六

　　六

　　不过他也明白惹火了师兄是要善后的。因此云天青追在师兄后面不停道歉同样是昆仑山一景。他如今也总结出不少规律，一开始他没话找话时，师兄一般冷着脸不予理会，待到他慌慌张张吐出一句“我错了”时才转过脸，目光里却无明显的怒意：

　　“........云天青，你平日便不知言语深浅，早该记住些教训。”

　　“是是是....”他不停陪着笑，“师弟我下次绝不会再说漏.....”

　　“醉花荫一事倒也没有什么...”师兄又恢复平日里深不可测的冷漠神情，“只不过今日之事，你有几分故意为之，我清楚得很..................既上昆仑便要清心修道，这种事以后莫要再犯。”

　　“是，师兄.....”他应一声，沉默片刻收起调笑神色，目光炯然，“....师兄，对不起。”

　　“你每次反省倒快。”师兄面容仍玄冰不化，可恍惚间他却看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来。

　　他一时觉得昆仑山上高悬的艳阳晃花了他的眼睛。

　　“师兄，那是自然.....因为......”

　　云天青不是个背负愧疚还能若无其事的人。

　　这句话他当时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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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了什么都要还清，所以他留下来坐在阴间冰冷的风里，等待补上那迟到的，最后一句道歉。

　　他当时追着师兄满山道歉时，只怕没想到如今一句道歉，也成为难得的奢求罢。当年大错忙乱小错不断道歉也没了完，谁能想到如今一句对不起便可倾尽全部的年华与心力。

　　可我从不能容忍亏欠你，从来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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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在鬼界他学会了四处聊闲天，在漫无边际的等待岁月里。常被他回忆荼毒的对象则是大小鬼差外加一个冥河摆渡人韩北旷。不过时日一长，鬼差一见他便奔逃四散，只有韩北旷一个人与他聊谈还尚能无事。

　　据壬癸说法，只有他们能容忍彼此的啰嗦。

　　他与黑衣的摆渡人都习惯了回忆，那位喜欢裹紧了斗篷的前盗墓者，曾对他说回忆就像深夜里跃动的烛火，照亮了彼方成为他唯一的安慰他一世为人的凭借。只有不停回忆人间的温暖，他才不会在茫茫的冥河里迷失自我和方向。

　　所以记忆很重要就对了。他耸耸肩附和。

　　其实人都是靠回忆存在的生灵。不管他们如何坚持着“人生在世须行乐”“ 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往人一生所坚持追求的，不过是附着着感情与理想的一段回忆而已。

　　又抑或是，当人懂得回忆之时，所谓“天命”，才自记忆中影影绰绰显现出狰狞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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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一日他在醉花荫遇到玄霄，无关风月，纯属巧合。

　　那天他夹上一壶私藏蜜酒鬼使神差地跑了去，却见师兄盘膝坐在一片灿烂凤凰花下，眉目如待展平褶皱的绸。他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准备溜走，花丛里的人却打破难得的静谧，道：

　　“既然来了，又何必偷偷摸摸。”

　　他尴尬地怔愣了片刻，才把酒背在身后向花丛走去，“....怎么不见夙玉师妹？”

　　“尚在用功修炼，我们进境相差太多并无好处。”玄霄自花丛中起身，习惯性理理衣角，然后眉梢就扬起一个微妙的角度，“你想见她？

　　“这倒也不见得....”他干笑道，“....师兄独自在这里做什么？”
　　对面却迟迟未答，他习惯于玄霄不时的沉默，低下头抚弄凤凰花赤色柔条。片刻后，师兄才以训导方式重新开始了谈话，

　　“有功夫来这里喝酒，倒不如同去修炼，不如勤加修炼，到时妖界来临，也好...”

　　“师兄，你为什么要来修仙？”他忽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他这回剑走偏锋，问题的莫名其妙程度让一向善辩的师兄也怔仲片刻。半响，玄霄一贯冷漠的声音才穿过醉花荫甜腻的香气：

　　“那你又为何修仙？”

　　“我么....”他仰起头思索片刻，才道，“其实我最初也不过是好奇艳羡.....那时候不晓得修仙也要苦修，只想着斩妖除魔行侠仗义一定十足的威风....就从村里跑出来修仙了。”

　　玄霄眼波一转，“如此说来.....你现在是后悔了？”

　　“那倒也说不上...”他摸摸鼻子，醉花荫暖洋洋和着凤凰花香气的风让他觉得微痒，“只不过.....在琼华呆得久了，才发现修仙与我先前想象的不同，我所追求的不过是生能尽欢，死亦无憾，琼华的清规戒律并不适合我....”

　　“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你，还有夙瑶师姐夙玉师妹，会如此努力的原因罢了......毕竟升仙虽好，圣贤之后瑶宫寒苦绝情断欲，又能得到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口，料想会遭到师兄一通呵斥。可少顷，醉花荫里仍是宁静无声，他诧异转过头去。

　　他记得那时师兄似乎并未生气，反而若有所思了半晌，说了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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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依稀记得这话很重要，可那句话却如河沙，湮没在十余年等待的记忆洪流里。

　　他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