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情》梨諼

5、月夜无眠

　　§

　　夜晚，萧家宅邸外重兵把守，左半圈是璿城兵，右半圈是晏城兵，一片肃杀之气，令见者生畏。
　　宅子内却是热闹非凡，宴客厅里除了两方代表萧霆和凌君晔，晏城来的近臣，璿城内稍有身分的贵人们，也都列席。
　　主桌上黑衣萧霆、白衣凌君晔相对各占一方，萧霆左右分别坐着萧霖和陆月莹，而凌君晔身侧则是晏城第一谋士袁浩然。
　　萧霆站起身来致了辞，凌君晔也说了些制式的客套话，结盟庆祝宴会正式开始。
　　凌君晔一眼认出，坐在萧霆身旁，身着璿城华装的女孩，便是白天湄水之上巧遇的青衣女子。等到请来的歌女舞者表演开始，众人开始四处走动随意攀谈时，凌君晔便向正打算到花园清静清静的陆月莹走去。
　　「姜姑娘可还记得我？」凌君晔问。
　　陆月莹回头，没有凌君晔料想的吃惊讶异，或是对晏城少城主应有的恭敬讨好，淡淡的回答：「自然是记得，凌少城主保我心爱之物不致损毁，如此大恩，难以言谢。」
　　「顺手之劳，姑娘无须如此挂怀。」凌君晔说。
　　夜晚微凉的西风中，陆月莹欣赏着园中的秋景，凌君晔则是细细打量陆月莹的侧脸。
　　两人沉默了半晌，就在凌君晔想随意找些话题时，陆月莹开口了。
　　「听说，这次璿晏两城的结盟，建立在晏城提供的低价铁矿之上？」
　　凌君晔没想到面前一个十七八岁的美丽姑娘，一开口却是军政大事，愣了一下，才回道： 「是的。我们提供贵城低价铁矿，而萧城主应允贸易上不向晏城收取关税，晏城有需要时，也会提供军事协助。」
　　「是吗？」陆月莹微微笑了笑，有意无意的，继续说道：「那璿城为的就是铁矿了，晏城铁矿矿源开采已久，真不知晏城铁矿用尽之日，是否就是两方关系生变之时？」
　　凌君晔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璿晏两城不可能永久交好，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但从一个合该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口中，当着晏城代表说出来，谁能完全镇定呢？
　　良久，凌君晔缓缓回答。
　　「能和贵城多做一日兄弟之帮，对晏城也是好的。」
　　陆月莹偏了偏头，状似思索，模样十分可爱，然后冲着凌君晔甜甜一笑。
　　「说的也是。凌少城主有没有尝尝萧家大厨做的醉鸡，还有酿的桂花酒，我在萧家住的这阵子，这两样是我最钟爱的。」
　　她话题转的毫无预警，一时跟不上的凌君晔只能暗自苦笑。
　　「醉鸡是吃了，味道确实不错，桂花酒却还没喝到呢。」
　　「那可不行，我去给凌少城主取来。」
　　「姜姑娘是萧家表小姐，年纪又像我妹子，不必称我少城主。」凌君晔自己也不十分明白，但就是知道自己不喜欢这样特别的姑娘一口一个凌少城主，叫的这样生份。
　　陆月莹也不客气，立刻回答：「那凌大哥也别叫我姜姑娘，叫我如雪吧。」

　　凌君晔没让陆月莹去替他取酒，而是跟着回到了厅里，两人随意聊些璿晏两地各色的美食，倒也相谈甚欢。
　　凌君晔是相貌不差的俊美男子，姜如雪的美貌虽不及陆月莹，也是个吸引目光的俏丽佳人，两人喝酒聊天，满嘴「凌大哥」、「如雪」叫的亲昵，别说萧霆、萧霖这样心思细的，满场都注意到了。
　　萧霆萧霖两人心中都有些不快，也满腹疑问，不懂为何平日算是怕生的姜如雪，竟对第一次见面的凌君晔，还是别城的少城主，像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热络。
　　凌君晔不认识正牌的姜如雪，只觉得那晚是此生最愉快的一次宴会，对陆月莹多闻和可人印象深刻，但宴会之后，纵是百般不舍，也只能带队回晏城去了。

　　§

　　陆月莹在柔软的床上翻了好几次，最后叹了口气，放弃挣扎回梦乡里。
　　她走出房间时，脚步轻轻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目的，纯粹不想打扰子夜的宁静。一袭月白衣衫在黑夜中格外突兀，但她的沉默，让呼吸都融入风中。
　　院里景致荣衰，她并没有注意。这是个属于自己的夜晚，和璿城、晏城甚至蓉城都无关。
　　而自己，又属于何方？
　　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缓缓坐下。
　　白日，她是个完美的戏子，默默在璿城的首脑人物身边站了一席之地。但这不够，要被爱上，可不是扮演一个纤柔女子便成。
　　有时候心想，倘若自己只是一般民间子弟，和弟弟一同朴素生活，或许也是人生乐事。但这样的假设只会让自己添增几分无奈，或者落寞。她决定的，向来会走到最后。
　　伸出手，月光便落在掌心，柔和清淡，握紧了，却没有任何温暖。
　　仰首，几乎被深黑的夜吞噬。
　　陆月莹看着月亮，却仿佛没有看进任何事物。

　　夜深，梦却不深。张眼，只见月光自未阖紧的窗扉流泻。
　　萧霆是夜并不好眠。
　　闭目养神一会，缓缓起身披上外衣，走出房门。
　　在深色的天空下，霸气的眼眸，淡傲的神色，也只显得沉静，孤寂。院里纵然奇花艳华，在寒风中也只有一片萧瑟，少数不畏寒的绽放枝头，却平添一抹寂寥。
　　他听见脚步声，便闪身没入黑暗中。
　　来人走得缓，走得轻，却没有刻意掩饰什么。
　　月光点出素雅的衣裙，窈窕的身形，是姜如雪。倚着栏杆坐下，她安静恬淡一如最初见面时，没有半丝大家闺秀的腼腆，面容只是清秀，双眼却熠熠生辉。
　　萧霆总觉得她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是了，平时她柔弱含蓄、温婉恬静，而夜里，是因为光影模糊的关系吗？纤细的背影在风中，竟是如此坚韧。那种沉静如水，似乎不是含蓄婉转，而是一股坚毅。
　　他不禁想起倚杉亭那意外的棋局，当时已为整盘棋琢磨了数日，却迟迟无法落子，所以闲置亭中。
　　乍看之下，白棋只余左下角一块负隅顽抗，已山穷水尽，落败应是必然，黑子则控制全局，胜券在握，正对白子蚕食鲸吞。但深究其中，白子可选择固守一隅，稳扎稳打地守住成果，或是险中求胜，孤注一掷地主动出击，黑子尽管来势汹汹却只能被动地应对。
　　棋局的主动权竟是落在白棋手中，其抉择将影响未来的局势，或无力回天，或枯木逢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样繁复的变化使每一棋皆是难以决断的赌注，没料到，等他得闲回来竟发觉有人已帮白棋走了一步──那枚白子冲出重围，执着且坚强地撑起一片天──不但守地无懈可击，更有问鼎中原之势。
　　萧霆大吃一惊，愣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全副心神被以一夫当关之势，阻挡所向披靡的黑棋的坚毅白子所攫住。
　　世事如棋局，其实萧霆早就隐隐有感觉璿城如今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以霸主的姿态傲世群雄，但倘若不能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地争战天下，将会因为成为众矢之的而使皇图大业毁于一旦，正是棋局中的黑子，看似立于不败之地，然而却因隐藏着变数使未来呈现未知。若有人能阻挡璿城骁勇善战的铁骑，停住其一统之路，萧氏将永远失去开创帝业的机会。
　　天下，将是他人驰骋纵横的万里山河；历史，将是他人丰功伟业的狂傲足迹。
　　稍后他查了一下，才得知是姜如雪无意间经过时所下。
　　姜如雪随手的一棋，引起他的万般思绪，内心不禁凛然。棋品可知人品；棋弈可看人性，那种果决与坚韧……姜如雪会是他霸业的绊脚石吗？
　　萧霆哑然失笑，为自己的想法。
　　他们兄弟都清楚，她只是个儿时青梅竹马，多一点关照，并不代表什么。世界上也没有人能止住他向前的步伐。
　　但，不知怎地，他的眸光，就是无法离开这个恬淡的人影。仿佛这样看着，就能看见一个清澈灵魂。
　　而姜如雪却只是看着月亮，若有所思。

　　一夜空寂，一夜无眠。

　　两人都只是沉默。

作者有话说

　　请多留言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