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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贰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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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颜子睿对秦王府中也渐渐熟悉起来,和府中一干将士更是在校场名为切磋实为斗殴,天天热血沸腾。
这日,颜子睿刚从校场和罗士信比试回来,尚在回味方才“今世孟贲”罗士信那一杆变化无穷的镔铁霸王枪,甫一进屋,一个清脆的声音就来叫门。颜子睿浑身一激灵,不亚于天魔音穿耳,脸色惨变之下对樱桃丢下一句“说我不在”便拆窗而出,重获自由还没来得及长吁一口气,就撞上
密密罩在窗上的柔韧丝网,登时成了死鱼一条。
十来个小丫鬟收紧了网喜气洋洋地把他扛到前门,山大王季凤儿趾高气扬地伸出白玉般的肥短手指戳他脸颊:“想逃?哼,连张亮都没逃出过我的手掌心。”
颜子睿扑腾两下,心中骂娘:这破网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做成,弹性十足,死活蹬不开。
颜子睿不由气恼:“张亮张暗关我何事,你再如此胡闹,我叫你二郎哥哥把你季凤儿变成烤麻雀!”
季凤儿水灵灵的眼睛狡黠地一闪:“二郎哥哥才不听你的呢,你这只无名妖怪,秦王府上多得是比你厉害的。”
颜子睿气得跳脚,心想我连你个毛丫头都斗不过,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立刻恶向胆边生,运起十三天狱内功心法,要将这妖网绷裂。
“阿凤,不得欺负府上的客人,你的孔明四季锁还想不想要了?”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救颜子睿于水火。
季凤儿听闻自己的宝贝玩具有着落了,瘪了瘪嘴,乖乖吩咐丫鬟把网打开,颜子睿从地上爬起,横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毫不示弱,狠狠回瞪,于是乎两人眉来眼去分外热闹。
来人三十出头,方脸宽额,留一捋胡须,一身武将打扮,头上却扎着一条文士幞头。见他二人行状,来人哈哈一笑,对颜子睿拱手道:“阁下可是前几日仗义出手,救房、杜二位先生于东宫死士之手的颜相时颜少侠?在下张亮,缘铿一见,幸会。”
颜子睿还礼道:“雕虫小技,张将军严重。秦府车骑将军张亮威名赫赫,在下才是三生有幸。”
张亮见他进府几日不到,却能察言观色,自行辨认各人身份,且虽然境地尴尬,言谈举止却也不卑不亢、滴水不漏,点头道:“颜少侠果然少年英杰。”
颜子睿再拱手:“将军缪赞。相时不过会耍两套拳脚,将军若不嫌弃,叫我相时就好。”
张亮笑道:“有江湖坦荡之气,很好。”正欲再说,却被不耐烦的季凤儿扯住衣襟撒娇:“张亮张大脸,我的孔明四季锁呢!你说给我买玲珑坊的孔明四季锁的,你不给我我就不帮你给我姐姐送首饰和胭脂!”
张亮本来进退有度的表情生生被她说成一根朝天椒,忙不迭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烫手山芋
一样捧到她手上:“说给了你还有假!小毛丫头一个嘴这么厉害,小心长大和刘文静一样,到处讨人厌!”
季凤儿打开锦囊,确认她的宝贝玩具在里面后,很威风地带着一帮丫鬟大呼小叫地走了,远远的还飘来脆生生的声音:“肇仁叔叔才不讨厌呢,他比你长得好看,比你配得上姐姐!”
颜子睿假装没看到张将军一脑门晶亮的汗,很客气地问:“将军来找在下,不是单单来看在下出丑的罢?”
张亮回神道:“哈哈,怠慢了。走,我带你去看个人。”
颜子睿自觉在秦王府没什么旧识,不由奇道:“在下初来乍到,不知将军要带在下见谁人?”
张亮却卖了个关子:“走罢,去了便知。”
颜子睿便不再多问,一路走一路拍落身上的草头和枯叶,方才在地上和那丝网一番纠缠,衣袍头发上都沾了不少。
张亮看他虽然狼狈,却神情自若,心下便生出些好感,对颜子睿道:“阿凤那丫头确实顽劣了些,合府上下除了秦王殿下,没一个镇得住她。”叹了一声,继续,“也是她姐妹两个命途多舛,父母双双死于战乱,统共剩个爷爷,天机子又被太子党所害。秦王当年派人将她们两个接进府邸的时候,据说可怜得很,若不是宜珂还得了天机子几分真传,她们姐妹两个还不知沦落到何等境地。”
颜子睿突兀地道:“当年,太子和秦王殿下还不至于如此生疏,怎么就已经派人下了杀手?”
张亮苦笑一声:“武德元年分封群臣,你道谁当了太子詹事?便是那前朝废太子杨勇的老师、太子洗马李纲。当杨勇的老师时,那老儿就刚直,母鸡孵蛋似的护着杨勇,为此差点被杨素害死。等当了李建成的老师,还是一个样,说什么‘非东宫,得言者’,嘿嘿,这老头儿有杨勇的前车之前,还能不让太子先下手为强?”
颜子睿语气淡然:“各为其主罢了。”
张亮愣了一愣,没想到这小子看得倒开。秦王府有毒舌如刘文静,深刻果断如“房谋杜断”,以及宏文馆诸多学士,若非他在秦王府见多了各种脾性的人,只怕这小子要被当成太子党了。当下也不说什么,只似笑非笑地看了颜子睿一眼。
颜子睿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淡淡道:“我早年在洛阳,是个街边要饭的叫花子。有几年王世充在洛阳城当土皇帝,听所后来又逼代王杨侑退位当了真皇帝,不过我没瞧见。
王世充那时候把个洛阳围得铁通也似,对百姓收很重的赋税,当时大家都吃不起饭了,又不敢逃,王世充那家伙逃一个杀一家,一窝端。有一次我偷到个面饼,居然是掺了一半泥土做的。
我听我们一起要饭的,有个叫烂嘴李的说,唐军久攻不下,最后一定会派秦王来的。等秦王来了,大家就有好日子过,秦王手下军纪严明,对百姓更是好得没话说,只要一打进来,就铁定开洛口仓放粮食给大家吃。
等到我从灵妙宫出来,天下已经大定,但我来路上听酒肆里说书先生说的,也大都是秦王如何英勇,麾下大将如尉迟敬德、陈叔达、屈突通、陈知节、还有你张亮将军,如何一战成名,纵马疆场。每下一城秦王对老百姓又是如何善待。天下老百姓对秦王都推崇备至。又说秦王豁达慷慨,我今日见了,果然如此。
所以尽管太子党确实欠了我一条半人命,这个我自己会去讨。但如果说我为什么决定留在秦王府辅佐秦王殿下,说到底也不过是信秦王殿下的本事,和是否厌恶太子无关。”
张亮忍不住去看这个五官还留有一点少年人青稚的青年,他波澜不惊地说着这些的时候,仿佛有一种渺然天外的大平静。他的眼略嫌狭长,眼梢微微上挑、几乎有妩媚的错觉,但鼻梁玉立,端凝冷静,在春日踟蹰的阳光下,张亮发现在他略不经意的戏谑神色下,竟是这般平和通透的情致。而早上在校场的那一抹恣肆飞扬的身影——当时张亮可是看得忍不住也要挑一竿长枪下场一逞高下——那飞扬跋扈的凛冽恣肆,和这清冷,以及清冷之上的戏谑,居然奇异地契合成这个人的风采。
自古英雄出少年呵!
张亮在心中赞了一声,却也有几分惋惜:此人必不能长久羁縻于争斗倾轧,而此时大唐江山既定,剩下的还有多少热血的疆场可供英雄仗剑一逞?只怕碧血都要成了暗夜里的鹤顶红,付与这纠缠不清的宫廷争斗。
说话间,两人来到秦王府偏西的一处幽深宅子,门面没有一丝浮华装饰,黑沉沉的柱子突兀地矗立在门口,房梁、瓦当、青砖,一色作晦,甫一踏入,竟有森森鬼气扑面。
颜子睿环顾四周,道:“张将军,这是?”
张亮引他穿屏风、过天井、绕耳房,来到更深的里间,居然是一间刑讯室,当中赫然坐着个蓬头垢面的人,手脚都被粗长铁链绑缚,昏昏地佝偻着脊背。
张亮指着他道:“这人相时你不认识,却一定听过。他在江湖也算一号人物了,诨号叫做‘八丈惊雷’雷重喜。”
颜子睿心重一震:这人便是害得师父重伤,害得他师徒二人天各一方的魁首,“八丈惊雷”雷重喜?!
想到灵妙宫青城子力敌众人而重创,在灵妙园地下密室为救自己而昏厥如死,颜子睿登时双目怒张,心中腾起一阵无名业火,控制不住冲上前去正反开弓劈劈啪啪甩了雷重喜四个巴掌,雷重喜的嘴巴顿时染血。
张亮措手不及,没想到颜子睿反应竟如此激烈。
雷重喜“呸”地一声吐掉后槽牙,咧开一张血肉模糊的嘴朝颜子睿哑声笑道:“小子,爷爷是虎
落平阳,你只管有冤报冤,只是这手段,也忒娘儿们了些。”
颜子睿打完,目光森冷地攥在他身上:“这巴掌不是报冤,是提醒你睁开眼,我颜子睿讨债来了。”
雷重喜也算江湖枭雄了,一柄熟铜窝瓜锤名震江湖,一锤子砸出去开山裂石,如惊雷霹雳,故而江湖称为“八丈惊雷”。但不知为何,被颜子睿的目光冰棱般一激,居然心底凉意顿生,直觉那
眼光两刃利剑也似,又冷又狠地剜过来。
雷重喜自昨日被张亮潜人拿住便已不作他想,只道自己这一条命交付了也罢,便嘶笑两声道:“你这小子倒有趣,可惜爷爷我现在被绑成只死虾,不然倒好和你走上一遭。”
颜子睿回首对张亮道:“张将军,此人欠我半条命,我向将军讨个人情,让我了结了这笔债如何?我左右不伤他性命。”
张亮见颜子睿目光炯炯,里面精芒炽烈,已是战意燃烧到十分的模样,略一沉吟,便对两边的军士道:“给人犯解开镣铐。”
颜子睿道:“不用。”上前一步,并指为刀,竟切豆腐也似,两指粗的镣铐应声而断。雷重喜惊愕万分,颜子睿从军士手中拿来雷重喜四十斤的熟铜窝瓜锤掂了掂,顺手一势“野鹤淌水”那铜锤就一溜儿滑到雷重喜手中,雷重喜声音粗嘎:“这一手巧劲倒漂亮。”
颜子睿一招十三天狱的开篇“天地玄黄”起势,声冷如霜:“等你经脉尽废,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