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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话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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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应钟醒来的时候,躺在陌生的客栈里。
一睁眼就看到离青白在旁边,阻止他强迫自己相信雪地里发生的一切是假的。
不知名的妖死了是假的。
公良冶死了是假的。
他还踏在回去找公良冶的路上。
回过神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心脏高高浮起,浑身的神经都失去实感,整个人像飘在海里。
公良冶彻底离开他这件事情,一旦清醒就无法接受。
眼泪冒出来之前,他抓住离青白的袖子,语气不算和善,却充斥着难以回避的哀求,
“带我去救他。”
离青白的视线缓慢落在他发白的嘴唇上,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站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喝完就走。”
聂应钟手指紧紧掐着杯壁,一饮而尽。
什么也没吃,他就掀开被子站起来,酥麻感从脚尖往上涌,头晕目眩到天地都旋转。
他扶住床沿,再一次直回身子。
离青白已经站到了门边,用说不出情绪的眼睛望着他。
聂应钟迈步,离青白回头,一人一妖就这样再融进雪幕里。
离青白时不时召来一阵风,出了风场又是另一个地方,走走停停,白发妖的背影终于停在一堵石壁前。
石壁上有一枝长歪的枯松,快要被雪压垮的颓废模样。
聂应钟看见离青白伸手握住那枝枯松,红色的妖力从指缝间冒出来,霎时融了枯枝上的雪。
石壁突然出现一扇石门,离青白推开,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可聂应钟心里半点害怕都没有。
他现在唯一害怕的事,是再看不到公良冶。
所以他毫不犹豫跟着离青白走了进去,冰冷的水滴从不知道哪里砸在鼻尖,他屡次闭上眼睛又睁开,这时周围忽地大亮。
洞里有一个瀑布,水流湍急,水帘后面仿佛另一个世界。
“离青白。”
不知道从哪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在四周漫开,激起一层水花。
聂应钟身后刮起一阵风,他回头,那阵风却霎时刮到他和离青白跟前现身,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小老头。
和三清一样,平凡的相貌里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深沉和透彻。
老头的目光落在聂应钟身上,用低沉的声音道,
“你带这凡人来所为何事。”
“起死回生。”离青白很冷静,也没周旋。
老头又看了聂应钟一眼,话却是对离青白说的,
“亡者之物呢。”
离青白微微抬起一只胳膊,从袖管里掏出一本书。
聂应钟的瞳孔瞬间放大,疯了一样抢过他手里的书,抖着手掌,
“这是他的话本子..是他的…”
他打开书,却看到书页上的血。
腿也开始颤抖,他再站不住,跪在地上把书死死护在怀里。
他好想再听公良冶讲讲梁也和殷仲的故事。
公良冶的声音在脑子里盘旋,却没法出现在耳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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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老爷先生大小姐,劳烦各位大雪天还来捧场,那么今天的故事….”
“开讲咯———”
公良冶的声音又响在耳际,可所有面貌笑容都化成手里仅剩的这本书,在怀里握着,动不得也离不得。
心里扎根的爱意开始泛酸,一下子就蔓延到全身。
聂应钟死死抱着书,哭得站不起身。
习惯一个人的存在是很可怕的。
因为一旦失去,那种痛彻心扉,那种孤寂,那种不甘不舍一股脑都奔腾,千军万马踏着血管涌过,无法呼吸,生生作呕。
头实在太疼。
那人的血就揣在怀里,他无端质疑。
质疑公良冶怎么狠得下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种痛苦里。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话本的角。
失去的感觉又作祟,聂应钟明明没什么力气,却还是疯了一样护着怀里的书,怒视着面前的白发妖怪,
“放手!”
一只脚重重踹在肚子上,整个身体都后仰,怀里的书也出现在白发妖怪手里。
“他已经死了。”
“接受不了这个,谈什么救他。”
聂应钟愣住,一只手虚弱地捂着肚子,粘在话本上的视线疯狂颤抖。
“他这模样,怕是行不通。”
面生的老人突然开口,审视着聂应钟伤痕累累身躯,
“他熬不过这一关。”
“熬得过。”
离青白把书往老人怀里一放,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无端坚定,
“他熬得过。”
老人有些犹豫,扫了聂应钟一眼,这凡人也对上他的眼睛。
“跟我走吧。”
“离青白,你执意带他来,便做好了守门的觉悟吧。”
老人没有回头,走得很慢。
倒在地上的聂应钟也爬了起来,脚步虚浮。
离青白没有回答,看着聂应钟的背影,突然开口说,
“这条路没得回头。”
“不过这世上只你能救他。”
聂应钟停下,拳头在空荡荡的袖管下攥紧,
“我从没想过回头。”
哪怕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他说完,和老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山洞的黑暗后。
离青白转身,眨眼之间出现在那棵枯松下。
他抬眼看雪,伸手,却像那天一样抓不住肖玉化成的灰。
下一个瞬间,他站到高高的山崖顶上,望着远处雪幕后面出现裂口的山。
这人间,已经仓皇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