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她》她取

66、第 66 章

　　北风席卷着雪花从狱中高墙上的细窄通风口处飘进来，落在盘腿而坐的宗庆身上，凉丝丝地在他的□□上融化，但不及囚服下的手链脚链冰凉。

　　俊美的面庞似在发出凄冷的白光，他抬眼看着让人打开狱门，走近自己的沈廷之，轻声一笑，不再自称奴婢，面目平静地说：“果然是沈将军，能一下子想到我。”

　　“我是该叫你宗庆还是叫你……”

　　不及沈将军说出他的旧名，宗庆打断了他的话，淡然开口：“叫宗庆……我已不配叫那个名字。将军何时看出来的？”

　　“不难猜出，你的武功承西王一脉，陛下多半武功与你有几分相似，还有……惠仁帝的遗诏，他尽管再昏庸，也不会在临死前不分黑白，‘永不杀之’四字太重，东厂督主，担不起。”

　　“将军只想通了一部分，今日来，是问我那些尚未想通的事的吧。”

　　沈将军蹲下平视着他，“为何，告诉我，为何？”

　　“他一直都知道我是谁，也一直都知道我进宫要做什么，若不是见他日日夜夜灵魂不安，恐怕他活不了十年那么久，有些人活着，便是最大的惩罚，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他给我还留了个保命符。”

　　“你的谋局，到底有多大？”

　　“不大，也不小，只是从八年前，你的女儿于上元之夜失踪，就已经开始了。还不及恭贺将军，今日令爱大婚，奴婢无口福，在这儿大狱之中暗无天日的，也讨不到喜酒喝。”

　　“你……”沈将军怒气燃起，猛然掐住宗庆的脖子，齿间咯咯作响，“你说，郡主就是我的女儿，八年前，是你，你将我女儿掳走的！”

　　宗庆抬眼正对上沈将军的怒目，在沈将军的用力扼喉下，他依旧面色平和，缓缓说道：“没有人，是无辜的。”

　　沈将军心头一震，松开了已留下他指印的宗庆的脖颈。

　　宗庆幽幽道：“十年前的事，没有人能置身事外，特别是你，将军，惠仁帝是你结拜兄长，沈自白是你亲兄长，沈太后是你妹妹，你有过，失去亲人割肉剔骨的痛，我也得让将军您尝尝。”

　　沈将军恍然大悟，与十年前的冤案有关的所有人，除了自己，都死了，“所有人都是你杀的？”

　　“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三皇子他被忠文公教得太好了，一身酸儒之气，他这样，只能做明世之君，做不了那些肮脏的事。他的兄弟，他的姑姑，还有那些他下不了手杀的人，都是我做的，希望今日之后，他能真正长出一颗狼心。”

　　“你简直疯了。”

　　“到今日为止，十年前的事也算是了结了，沈将军，这么多年，对不住了。”

　　沈将军趁着昏黑的狱中之火，仔细看着宗庆的样貌，眉眼间似乎能看出有些像西王，他站起身道：“你……我现在去求陛下放你出去，你走吧，离开京城，过你的日子去吧。”

　　沈将军转身欲走，却听身后锁链晃动哗啦作响，宗庆站了起来对沈将军说，“惠仁帝自知改变不了局面，所以才将郡主嫁给三皇子，为有朝一日，能让将军助三皇子一臂之力。这个谋局，也是惠仁帝一手策划的，只是我食言了，我终是杀了他想保的人。有件事劳烦将军替我告诉皇帝，十年前他喝下毒酒未死，不是巧合，而是他父亲故意为之，他喝下的本身就是假死之药。”

　　于沈将军身后，宗庆抱拳行了个军中之礼。

　　十年未做的动作，今日再做，已有些生疏。

　　冷风在沈将军走出诏狱之时扑便他的全身，是非对错他已不想再去追究，过去的事，牵带、填埋了太多的人，他多想今日之后，那些死去的事能真正过去，给活着的人一次死而复生的机会。

　　一白衣女子迎面走来，大狱前挂着的灯笼在白雪纷飞中发出凄惨却带着温和的光，映着女子凄婉美丽的素静容颜，沈将军站定，在女子将近之时，问道：“你可是孙将军的女儿？”

　　“将军认识家父？”

　　北风寒雪吹刮着沈将军酸涩眼眶，他露出一笑，说：“认得，这女儿还是长得像父亲多些，你，活着便好。”

　　她回以温婉一笑，苍白憔悴的面容顿然有了色彩，葱玉的手指捏着从袖中拿出的信，递予沈将军，说道：“劳烦将军将此信转交给您的二儿子，沈南慕，就说是一个穿白裙，爱喝酒的女人给他的，多谢。”

　　沈将军接过信，见她朝自己弯腰鞠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还有谁活着？

　　白衣女子拜别沈将军，朝大狱中走。

　　宗庆看到来人，眸中忽转温柔，可嘴角始终未挂笑，“小月，不是让旁人送来的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十年，他不曾叫过她“小月”了，这是她在闺中的名字。

　　她从身后拿出宗庆的绣春刀，递给他，这把绣春刀以昔日家传玄铁剑淬炼而成，绣春刀的纹饰掩盖了它本然的模样，鲜有人知晓它的过去。

　　宗庆摸遍这把伴随了自己数年的绣春刀，放置自己手边，问白衣女子：“冷月堂，可已安置妥当，都解散了吗？”

　　“都解散了，日后，你我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不会了。”

　　“你我婚约已定十载有余，高堂不在，我们尚且未拜天地喝合卺酒，今日补上吧。”她说着掏出酒壶和两个白瓷酒盏，倒出清酒两盏，递予宗庆一杯。

　　他迟迟不接，良久不语，凝视着穿着单薄的女人，很久之后，才说：“不喝了吧。”

　　“我和你一起走，下辈子我们还要从小就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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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唇颤手抖，想说他不能带她走，可实觉残忍，这凄凉世界，若只留她一人，她该如何度过？

　　宗庆接过酒盏，与白衣女子对饮而尽，他笑看着她清秀的面容，依旧是他记忆中心上人的模样，抽出绣春刀，架上脖颈，血洒囚衣。

　　赵炳楠到时，大狱中热血已凉，冷月的白裙已被染成猩红色，宗庆的手中还握着那把绣春刀。

　　牢房的墙壁上有两行已干黑的血痕，写着《黍离》之诗两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一颗反复被撕碎的心，似乎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赵炳楠拉着滴血的绣春刀再度走入大雪中，地上积雪已没脚踝，似有飞鸿来，留下两串雪印，一行刀痕。

　　黑夜中的一条道，黑暗凄冷与孤寂交杂揉搓的道路，似乎是要通往死亡。

　　赵炳楠跪在大雪之中，干喊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透骨的寒气聚满他的全身，连悲痛都觉得是徒劳。

　　他此刻什么都想不了，脑中已和外面的世界一样，是一片漆黑空白，可隐隐感觉心中有牵挂，他还有一个今日刚刚组建的家。

　　赵炳楠从雪地中爬起来，往皇宫方向走。

　　凤藻宫中灯火通明，宫纱灯上的红囍映出温暖的光，他将宗庆的绣春刀立在门外，拍净身上的残雪，努力挤出笑容，进屋去见今日娶回来的妻子。

　　挂满红帐的殿中，司予目光呆滞地抱着哈哈瘫坐在喜床上，龙凤红烛已燃了大半，绣着龙凤花纹的喜被闪着耀眼的金光。

　　他尚且不知她已知晓今日大婚之时城中的凌迟之刑，缓步走过去，冰凉的手不敢去触摸她温温的肌肤，只是坐在司予身边，坐在他们二人的喜床之上，淡笑着柔声道：“司予，我有事耽搁，回来晚了，你累了吧，早些休息。”

　　司予怀中的哈哈动了动，想要爬过去找赵炳楠，却被司予紧紧抱着不松手，她抬眸看他，看他那张和往日一样的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紫唇上的笑容戳痛着她的心，她声音低沉，问他：“你饿不饿？”

　　他见她终于肯说话，忙回：“我不饿，你是不是生气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先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两人带着倦色的双眸对视着，司予第一次觉得他与她两不相知，此前的亲密都是虚伪的假象，以为能相濡以沫的余生亦已破裂不见，可她仍想信他，再问他：“我母亲的死因，你查到了吗？”

　　从她透露着死决的眼睛里，赵炳楠知道了司予已经知道今日沈自白被凌迟之事，还有许多事，他不想告诉她，他想让她余生都自由快活。

　　司予见他不说话，又问：“是不是你杀的？”

　　“小皇帝的死，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回来的路上，他已想通了这么多年发生的所有的事，关于宗庆，关于冷月堂，关于旧案，关于他与她的未来，他指尖微颤，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回她：“是，都与我有关。”

　　司予分不清，从那张她想吻上去的唇中说出的，哪一句是实话，哪一句是谎言，“你一直都在骗我，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为什么要杀我母亲啊，小皇帝他也是无辜的，十年前他只是个孩子，为了，坐这个皇位吗？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你告诉我啊。”

　　他看着司予满面的热泪，想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却被她推开。

　　司予将怀中的哈哈放在喜床之上，凤衣硕大的金丝裙摆从他眼前滑过，他看着司予起身朝门外走，朝她喊：“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他听到的，是她对他的失望，这一刻他怕极了，他怕失去她，“司予，就算所有事情都是假的，可我向你保证，我爱你，是真的，我真的想与你一同走下去，我们一起走下去。”

　　“我要你保证有何用？”

　　她推门而出，红烛被灌进来的冷风熄灭。

　　外面太冷，赵炳楠怕司予冻着抱起大氅也紧跟了出去，却不想，庭院中，一人都没有。

　　司予的红手绢和凤簪掉落在雪地里，赵炳楠捡起来四顾着看，大喊着司予的名字，这喊声震醒了阖宫上下，震醒了皇宫六院。

　　这夜，宫中再不曾有人入眠，新皇后于大婚之夜于凤藻宫内失踪，没有丝毫踪迹可寻。

　　全部禁军于雪夜四散着去找，从宫内找到宫外，从城内找到城外，一宿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