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第 65 章 ...

  •   新年伊始,改年号为天寿。

      天寿元年正月十三,喜庆的红绸飘扬半个京城,载嫁妆的车马从沈将军府上一直排到几里之外,如何望都望不到头,人们争相在街上涌动,想一睹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的尊荣。

      这日夜半沈夫人将司予叫起梳妆,一道道繁琐的程序下来,天已大亮。

      以珍珠翡翠点缀的凤冠闪着耀目的金光,凤翟口衔珠旒串垂至她的眼眉,与双鬓两钿花辉映,霞帔上的双凤绣纹如梦似幻地展着飞翅,灵动又不失端庄之姿。

      沈夫人将司予看了一遍又一遍,喜上眉梢,“我家女儿今日真好看。”

      竹桃在一旁捂着嘴笑,说:“夫人,这句话,您一早上说了可不止七八次了。”

      司予垂眸浅笑,敛神去瞧铜镜中自己的模样,却又听一旁的老嬷嬷说:“小姐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

      沈夫人笑着说:“我的女儿嘛,自然像我。”

      司予瞧着铜镜中隐隐约约映出的自己与沈夫人,惊觉真的如那嬷嬷所说有几分相似,她猛然抬头去看沈夫人,正迎上了她含着盈盈泪光的眼睛。

      屋里的人一时间被沈夫人全打发了出去,她握着司予的手,柔声问:“昨夜娘给你说的话,可都记得了?”

      司予垂眸点头,又听她说:“希儿,一定要记得,无论在宫里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怕,只要你爹爹和你哥哥一日在朝为官,他们都不敢拿你怎么样。还有,受了委屈,就让人来告诉娘,不要憋在心里。”沈夫人擦了擦自己不停掉落的眼泪,继续说,“你爱吃的那些糕点啊,娘都教给陪嫁的嬷嬷了,想吃了,就让嬷嬷给你做,派人告诉娘也行,娘做了让人给你送进去……”

      沈夫人一番话惹得司予也掉起来眼泪,她笑着用手绢给司予拭泪,“瞧瞧,娘把你弄哭了,不哭了啊,小脸都要哭花了。后天啊,就是你回门的日子了,也是你生辰,你可一定要回来啊,爹娘在家等你。”

      司予应着点头,从妆奁里拿出用白菩提珠所做的手串,放到沈夫人的手心里。

      菩提珠颗颗珠圆玉润,晶莹剔透,还散发着淡淡的雅香,是种自然古朴之美,司予觉得沈夫人的美像极了白菩提,却又比菩提还美。

      “这是,我磨的,给您的。您待我如此好,我,我想了许久,才想出送您这个。”

      沈夫人听罢将脸别到一边捂着嘴哭了出来,司予以为她不喜欢,忙站起来对她说:“您别哭,我下次送您别的。”

      “希儿,让娘再抱抱你。”沈夫人搂抱住司予,连声说:“娘喜欢,娘很喜欢,娘以后啊,日日戴着,傻丫头,你是娘的女儿,娘待你好都是应该的,希儿,你好久都没叫过我……”

      外头响起的礼乐声打断了沈夫人的话,吉时就要到了,她为司予补好妆,将合欢团扇递到司予的手上。

      司予手执团扇,敛神屏息将脸遮于扇后,在沈家众人的目送中,伴着礼乐喜音,凤群衣摆缓缓走过铺设的锦地,宝马鸾驾华盖遮天,十里红妆,百人迎亲,仪仗如长龙般绕过半个京城。

      仪仗由午门入皇宫,经过一道道繁复的礼仪,司予终于在扇底看到了迎娶自己的那个男人,他穿着绣着龙纹的吉服,总觉得今日仿若比往日更高一些。

      行交拜之礼,结白首之约。

      却扇、牵巾、正衣冠

      同牢食、合卺酒、共结发

      直到嬷嬷将红枣混着桂圆撒在红帐之中,方礼成。

      像梦一样,终于,她成了他的妻。

      司予攥着赵炳楠的手,羞得脸颊红烫。

      殿内所有的人,都十分和时宜地在瞬间消失不见。

      赵炳楠为司予卸下重重的凤冠,乌黑的秀发披肩散下发出清甜的香味儿,他边轻揉她的双鬓边怨声道:“这冠怎么如此重。”

      没了凤冠压在头上,司予全身放松了不少,她左右动了动肩,倚靠在了赵炳楠的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腰,娇嗔道:“好累哦,还好就这一次。”

      他捏了捏司予滚烫的耳垂,柔声道:“可不,此生也就这一次了,可算把你娶到手了,日后你可逃不出我了。”

      龙凤红烛映着司予明艳动人的面容,他笑着坐在她的身侧,揽过她纤柔的腰肢,鼻尖蹭到她的鼻尖,伏在她耳边说:“你今日和我想象得一样美。”

      司予方才与赵炳楠同喝了那一盏清酒,此刻已有微醺之态,忽明忽暗的烛光摇曳在他俊美的面庞上,司予双手插进他的腰间,抚过他结实的肌肉,吻向他,任凭着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向自己压过来。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洞房花烛夜的千金良宵,赵炳楠皱眉起身,理了理衣襟发髻,吻了吻她滚烫的双颊,吻了吻她的额尖,又吻了吻司予高高撅起的嘴,他说:“我很快回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待会我让人将哈哈抱进来,你和哈哈先玩一会儿,好不?”

      司予点头允他,为他系上雪白的鹤氅,踮起脚尖抱着他的脖子,叮嘱要他快去快回。

      今日哈哈格外欢快,蹦跳着钻入司予的怀里,又跳蹿着在铺满桂圆花生红枣的喜床上来回翻滚,活像个小疯子。

      赵炳楠让人送来了吃食,司予一整日未吃东西,确实是饿了,方吃了两口,便听见外殿有动静,喊了两声竹桃,见无人应,开门去看,却见外头的人已横七八竖地倒作一团。

      失踪了数月的福王脸上多了几道可怕的伤疤,他一步步逼向司予,吓得司予一步步后退至飘着红帐的墙角。

      红唇被她咬的发白,她带着怒色朝他吼:“哥哥!你做什么?”

      他听住脚步不再向前,紧皱的眉头舒展,望着司予,唇齿蠕动,久久说出一句:“你穿嫁衣真好看。”

      司予见他不再逼向自己,目光也柔和了下来,问:“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陛下回来你会没命的……”

      不等司予说完,福王仰天长笑了两声,复又带着悲天之色,对司予说:“你宁愿嫁给一个杀了你父母的人,也不想跟我走吗?”

      司予身子摇晃着几乎要摔倒,她扶着墙大口地喘着气,质问福王:“你什么意思?”

      “赵炳楠今日处死了沈自白,他有罪,死不足惜,可你母亲的死,四弟的死,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泪水染化了她的红妆,司予捏紧凤袖,颤着音儿问:“你知道……我母亲怎么死的?”

      福王冷哼,说:“你不是一直都很信他,那你就等他回来,亲自问问他,等你问完,你再决定,跟不跟我走。”

      正月十三,卯初之际,刑部大狱,狱门大开,罪犯沈自白,被押至城南街市。

      两个时辰后,城西礼乐鸣起,喜帐于北风中翻滚,圣旨送至城南,沈自白,处凌迟之刑,即刻行刑。

      一身囚服披头散发的沈自白头磕在地,老泪纵横,跪求送来圣旨的宦官,“可否求公公转告皇上,罪臣求陛下多留臣几个时辰贱命,不能让臣之罪,玷污了皇后的吉日。”

      监刑的官员特意等那公公回去问话,一柱香之后,第二道圣旨传来,下令即刻行刑。

      呜咽的北风和着喜乐,城南街市,鲜血横流,凌迟之刑,三千六百刀,一日下来,独剩一具,森森白骨。

      事前没有丝毫的预兆,沈廷之闻讯来时,刑已至半,看热闹的人中有人啧啧摇头,将此景与十年前的凌迟之刑联系了起来,声称这是因果之报。

      干冷的空气里落下了一片雪,粘黏在淌在地上的冷血中,一点点消逝不见,紧飘下来的片片雪花融于满地的血污之中,化成一片冰血,雪势越来越大,到了晚间,血迹已完全被覆盖在厚雪之下。

      天地,已成白茫茫一片。

      太和殿中,赵炳楠鬓间青筋暴跳着,他双手握拳问跪在阶下请罪的汤曾,“谁给您的胆子!模仿朕的字迹,假传朕的旨意!”

      汤曾伏地请罪,头磕于地,语气平和:“是我自己的意思。”

      赵炳楠极力着心中的怒气,深吸着气,道:“您可知,这是死罪?”

      “知道。”

      “此事仅凭您一人怎么可能做得这么滴水不漏,你们,你们都和东厂勾结!”上涌的气血直冲脑仁儿,他双唇紫红,怒问:“那宗庆在狱中,尚且不安生?”

      汤曾听到宗庆的名字,眼中闪过精光,开始慌张起来,“陛下,我的命您拿去吧,汤曾有一事求您,东厂督主宗庆,听闻惠仁帝留有遗诏,永不杀之,陛下您,就将他放了吧。”

      “宗庆?汤叔!救出宗庆就是你和东厂交易的条件?你以为我不会动你?到底为什么,你忘了十年前正因为东厂,西王十族才会死于冤情?朕现在就去杀了他!”

      赵炳楠广袖浮动,抽出了挂在墙上御龙剑,汤曾慌忙跪爬着抱住赵炳楠的双腿,不让他出太和殿,口中不停地重复:“杀不得,杀不得啊,陛下,放了他吧,我求您了,放了他吧。”

      正在怒气上的赵炳楠一脚踢在了汤曾的胸口上,瞬间汤曾口鼻流血,但仍是死死抓着赵炳楠不松手。

      守在殿门外的青山听到动静夺门而入,挡在赵炳楠的身前,双手执刀跪倒在地,“陛下,青山求陛下,放了宗庆。”

      “你也是,冷月堂的人?”

      “是。”

      赵炳楠看着跪着的两人,狂笑不止,“今日,谁拦朕杀宗庆,朕杀谁!”

      青山太了解赵炳楠了,他知皇帝说出这话,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于是看着被赵炳楠踢得只剩半条命的汤曾,握拳道:“军师,跟陛下说实话吧。”

      赵炳楠猛然问向汤曾:“什么实话,你们瞒着我什么?”

      汤曾缓缓松开双手,复又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扣着地,直至指甲翻盖,鲜血淋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最后还是青山说的:“宗庆,他是……小王爷……”

      御龙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赵炳楠的脑子“嗡”得一声只剩下一片漆黑,耳边似有许多人在吵闹着,如何听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不一样,不一样。”他揪起青山的衣领,让他再重复一遍刚才他说的话。

      “陛下,臣自幼跟在小王爷身边,也是受小王爷之命接近你的,冷月堂是他所办,您的武功是他易容所教,所有的事,都经他调配过,今日凌迟沈自白,是他所要为十年前的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赵炳楠拉开殿门,走入大雪纷飞的黑夜,宫纱灯在寒风和烈雪中被吹得东倒西歪,摇摆着渐渐被黑暗吞噬,他跋涉于中,与十年前一样的心被撕裂的疼痛,再一次席卷全身,他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了,他厌恶的贪得无厌的东厂宦官,是自己那曾有着锦绣未来的表兄,是十年来教自己武功的行影无踪的师父。

      他的表兄,天资聪慧,武力过人,鲜衣怒马,少年从军袭家族之志,被赐死的前一天,方与青梅竹马定下婚约。

      寒刀之下,宗庆的残身,破败不堪。

      《大成法·卷四十四》有:凡自宫者,以不孝论。

      十年前,西王幼子改容换貌,赴京都,时年一十七岁,早已过了宫中招收太监的年龄,自挥寒刀而落,本就剩下半条命的他,在血流不止中捡回那半条之命,做了前东厂太监陈忠的家奴,能识文断字的他很快受到不认字的陈忠的重用,被陈忠赐名宗庆,入宫,入司礼监,走向龙床。

      其间并非跻身青云犹如有登天之势,十年间,身心皆污,再无回头之路。

      他阿谀权贵,善恶不分,他穷天罄地,祸乱朝堂,他培植党羽,摧残士气,他践踏法律,破坏法制,他穷天索产,搜刮民脂,他是世间最大的恶,将朝政弊制发挥至极致,致使国不是国,天下萧然。

      赵炳楠从未正眼瞧过宗庆,一次都没有。

      他厌恶他,日日夜夜琢磨着如何摆脱“永不杀之”的遗咒,将宗亲旧部连根拔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 65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