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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哥哥怎么老是说这种浑话。”

      “我是看不过,你若不是我妹妹,我也不这样管你。”

      “哥哥忘了,我当真不是你妹妹啊。”

      这话如三月寒雪落在沈南慕的心头,他语塞,自己气鼓鼓地坐了一会儿,瞧着赵炳楠仍是置身事外般一句话不说,若不是打不过,真想按着打一顿。于他心中,司予虽与他不是血缘关系的妹妹,可他早已将她当作妹妹疼了,哪有哥哥能看着自己的妹妹受人欺负的。

      “行,我不是你亲哥,你也不听我的是吧,行。”他站了起来,边朝外走边往外面喊着,不知是在宣扬自己的情绪还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竹桃!她们把热水准备好了没?你快催催啊!”

      竹桃闻声提着衣裙跑了进来,回道:“备好了,都已准备妥当了。”

      她此前被沈南慕安排着去厨房盯着让人煮药膳,唯恐哪点不合司于的口味,以至于没在司予身边,方才出了那档子事,沈南慕又懊又悔地将竹桃叫了回来,还叮嘱她以后无论发生何时也不能离开郡主半步。

      沈南慕抱着胳膊立在那里,一定要看着司予将那碗药膳给吃完才罢休,后又催着竹桃伺候司予沐浴,恶狠狠地盯着赵炳楠,不让他单独与司予说话,活活打脸了自己刚才的嘴硬。

      沐浴的房间里氤氲着暖暖的白茫茫水汽,仿若与外头是两个世界。

      对门而立的翠屏开出六扇,让人眼前一亮,那是用一整块翡翠打制而成的屏面,没有丝毫点缀,只有翡翠自然形成的纹路,更奇的是它薄如蝉翼,触手升温,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母亲,总觉得母亲应该很钟意这扇翠屏。

      翠屏后,装着热汤的浴桶是那水汽的源头,两侧桌案上放着洗浴的一切用具,准备好的花瓣和香露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水底撒了一层薄薄的沉香屑,人还未泡入热水中,单单闻了这幽沉的热香,周身便已开始软散开了。

      竹桃在一旁为她褪去所有的衣服,露出洁净滑润的肌肤,露出少女发育得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身体,泡入足以令人毛孔张开的热汤中,沉重的污浊从四肢百骸蒸发而出,没多一会儿,司予的脸上爬上的红意像是涂了一层瑰红色的胭脂,一股子倦意也涌了上来,真想暂且将那乱如麻的痛苦抛掷脑后,意识到所历非梦,逃不掉之后,竟升起了想要滑入水底的冲动。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又吱呀一声开了又关,是竹桃出去又进来了,她告诉司予:“殿下想进来与你说话。”

      就那么一刹,因为裸露着身体司予对此是排斥的,却听竹桃又说:“看起来很急的样子,方才吃药膳时沈公子一直盯着殿下,就是殿下不想真理会沈公子,不然怎会被沈公子拦住。殿下特意让我说,进来之后会避而不见的,只是想听听音儿。”

      原本被热水腾得发红的脸颊,有些发热,在先帝赐婚住在郡主府时,嬷嬷教予她了许多事,赵炳楠与她,或远或近,哪怕是肌肤相近,他也不曾逾越半步,并未因近而不恭,他们之间止于惜、止于礼,恰如其分的距离,让司予在这份感情里并不觉拘谨。

      她犹豫着向竹桃点头同意。

      门再次开了又关,赵炳楠动作很轻,但司予能感觉到,他在逐渐走近她,透过翠屏,能依稀看出逐渐走近的轮廓,最后他靠着屏风席地坐了下来,因双腿太长坐下时动作有些滑稽,手腕随意地搭在膝上。

      司予屏着气息,虽有屏幕遮掩,可肌体裸在外面,与他如此共处一室,总觉哪里不对。

      赵炳楠将手放在支起来的一个膝盖上,声音似清水般汩汩流出:“司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并不吃惊,已料到赵炳楠进来是想问这个,亦不遮掩道:“信中的字和母亲的字迹一模一样,连要避讳的字都一个不落的缺笔、拆字、删字,当真是识不得一点破绽。”她说到此,捧起一掌水扑到自己脸上,又混着泪水流到浴桶中,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又继续说道:“那日我翻看李嬷嬷给我的《女诫》,那是母亲在闺中时抄写的,这才发现,原来,母亲是不避讳的。”

      屏风一侧的人,默不作声,静得与蒙蒙水汽融在一起。

      “我起先没认出来,也不能怪我对不对,母亲从未给我写过信,此前那些信都是写给祖母的,我每次都赌气随意胡乱看看,也不细瞧,若是她给我写信我也不会受了你的骗了。”

      她是在自责,自责自己此前的任性,自责辨不出生身母亲的字迹,更自责自己未早点来惠山,这一日她在心中反复颠倒着问自己,若是自己在母亲身边,能救下母亲一命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我不知道的,我原先只是猜测,甚至连到底是不是伪的也不确定,今天哥哥说,我才确定的,我或许该感谢你,带我来这儿,不然我只会来得只会更迟。若不是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常州,我恐怕还不敢来,我其实一直想来的,毕竟是生我的人。”

      “司予……”

      “我总是在不断地被抛弃,你……你以后不会不要我吧。”

      “傻丫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你若想说自会说,若不想说我又如何能问出。”这话说完又嚅嗫了句,“可我……还是……想知道的……”

      隔着屏风,她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她心中是庆幸的。

      因为,有些话,当着面是说不出口的。

      司予听到赵炳楠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的后背贴在翠屏上,显得脊梁更挺直,良久之后,才说话:“除了皇子、晋王这个身份,我还是罪臣的侄子,罪妃的儿子,这些都是你知道的。”

      司予鼻中轻嗯了一声。

      “可我还有一个身份,旁人不知道,我想待你真诚,不想瞒你,冷月堂,江湖上的杀手组织,除掉了很多人,我是冷月堂的堂主。十年前西王的谋逆是诬陷,当年冤死之人的后代侥幸逃脱,组建冷月堂,以此为逝者讨个清白。我,是冷月堂的堂主。今日你瞧见的姑娘名叫冷月,她也是当年冤臣之女,冷月堂最初是又她组建的,那时我还在皇陵,成年之后便接管了冷月堂,只因为,我舅舅是西王。”

      这次轮到司予沉默了。

      “你问我为何罚她,她今日顶撞了我,自求鞭刑,冷月堂最重规矩。”

      “沈公子说得对,像你这样的姑娘,应该有更好的人疼惜你。我不该骗你的,我一开始就想告诉你,伪造姑姑的信,是想支你离开京都。”

      ……

      “我是卑鄙之人,利用你,让沈将军支持废除考成法。”此话一说,赵炳楠肩头颤动,抬起手臂撑着歪在一侧的头,继续说道:“我们传给沈将军假消息,诓骗他说你是沈家丢失的女儿,以此威胁他支持废除考成法,甚至让他助我……夺权。”

      司予周身的热水明明热的让人全身发软,但她听完此话,僵在了那里。

      他的话如此直白,毫不掩饰,他并未将自己的行为美化,冠上正当理由,手段就是手段,他不作多解释,只是告诉司予:我在做一件极其卑鄙无耻的事。

      一阵哗啦水声过后室内静得出奇,司予抬手去触碰隔着两人的翠屏,那是一层护全两人体面的屏障,温凉的屏面触感让人熟悉,让人欢喜,屏后人影未动仿若没了生的痕迹,虚无的只剩下水汽。

      她想起什么后,整个身子往后挪动,后背紧紧地贴着光滑的桶壁,呼吸急促起来,有些喘不上来,她问他:“母亲的死,可与冷月堂有关?”

      “无关……我会查明这件事的,这本不该女子来承受,剩下的交给我。还有,她该下葬了,这天尸体放不久。”

      接着又是一阵安静。

      胶着的空气中再次传来屏风那头人说的话:“你我之间,可缘至此止。”

      司予听完脑子一懵,有些转不过来“缘至此止”是何意,正打算开口问他时,屋外倒是传来沈楠木慕的声音:“赵炳楠,你出来!”

      他单手支在地上,略显艰难地站起来后,下意识地揉了一下膝。

      旧伤未愈,站起时有些艰难,司予唇角止不住抖动,这才注意到,他膝伤未好全。

      森森白骨,血肉模糊,就算是有良药疗伤,也不能痊愈那么快,她一开始便该意识到这点的。回想起赵炳楠在郡主府寻到自己时的春日光影和满地残花,却不敢去接着回想他的面庞和坚实胸膛。热泪滚入热汤,恍惚间发现,自己依旧飘零无依。

      真的,是飘零无依吗?

      他的身影渐远,司予好想出水披衣将他拦住,想问问他:我们之间,此前算什么?

      人消失在门口那一刹,司予身子前倾在空气里抓了个空,手落在了翠屏上,这感觉,不正是碰到他的手时的感觉吗?

      接着便是竹桃进来,事到此,她哪里还有闲情在这儿沐浴,急匆匆地让竹桃为自己更衣。

      却说赵炳楠一出门,沈南慕便冲了上去,他怒道:“我妹妹洗澡,你在里面做什么!”说着便划起一道拳朝赵炳楠砸去,赵炳楠也未躲,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

      “我什么都没做。”

      练武之人的拳头重,赵炳楠嘴角立马渗出了血珠。依赵炳楠的功夫和性子,这一拳不可能打在他身上,他更不可能理会沈南慕。

      沈南慕武力虽不及他,却有着要维护自家妹子的那股子勇猛劲儿,也忘了忌惮赵炳楠会不会一掌拍在自己身上。

      “我警告你,离她远点,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她嫁给你的,先帝的旨意又如何,我今日就是要抗旨,过两日我便带她走,什么遗诏什么忠孝什么京都,我管你心里做什么打算,你不要把她扯进去。”

      “你且问问,司予的想法。”那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人着急。

      “司予司予,谁叫你叫这么亲的!”

      就在这时,竹桃拉开了房门,司予出来正好瞧见沈南慕眦眉瞪眼抓着赵炳楠的衣领,一股要打架的阵势。

      “哥哥住手。”

      沈南慕听罢,悻悻松开了手,看着她道:“头发还是湿的,竹桃,你先带郡主回去。”

      司予一眼便瞧见赵炳楠带血的嘴角,半边脸都有些红肿,她方才在里面听到是沈南慕打的,此刻想上前细细看看,却又担心沈南慕再迁怒于他,便说:“殿下先去涂点药吧,哥哥,你等会带我去我母亲灵堂那里,可好?”

      沈南慕对赵炳楠的火气再大,也不会冲司予发,他收了火气,对司予点了点头。

      赵炳楠早已将带伤的脸侧到一边,避着司予的目光,微风浮动发丝露出他的眼睛,清澈得没有丝毫的浑浊,也正因此,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她知道了许多他的事,可好像依旧觉得未走进他的心。

      可她心中仍是松了一口气,许是终于解开一直困绕在心上的疑惑,他到底想利用自己什么了,她明明应该怨他的,却怨不起来。

      他走时为司予留下一袭素衣孤影,让司予恍若回到了漫天飞雪那日,也是这样只留给她一道令人心生怜惜的孤影。本该温润如玉却硬要冷若冰霜,心上旧伤不愈,身上再添新伤,司予好想与他一道离开,心想若是有人走在他身侧,就不会看起来这么让人心疼了吧。

      会有人问他疼不疼吗?

      可想要走过这咫尺的距离却难如跨上九重之天,她走近他的每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沈南慕只是恰巧存在于两人之间,他不是障碍,更像是供司予停下的台阶。

      还好雨暂且停了。

      沈南慕看着赵炳楠离开这个院子才作罢,回神对司予说:“小妹,先让竹桃将你头发擦干咱们再去,我在外头等着。”

      司予点头嗯了一声。

      “你莫慌,灵堂那边已经都安排好了。”

      “是,知道了。”

      沈南慕看着司予回屋,皱着的眉逐渐松开了,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眉头第一次舒展,他看着司予精神渐渐恢复,安心了一些,可细想又担心司予表面冷静心里愁苦,于是又再次暗自下决心要护好她。

      他此刻已经做好了快刀斩断两人情丝的打算,他可无法容忍有男的欺辱自己的妹妹,盘算着如何阻止他俩关系再发展。

      司予出来了,只是简单挽了个发髻,未施粉黛显得她脸色很不好,且这丧服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的宽大衣袖在她细腕子上晃动,衬得司予本就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在去灵堂的路上,司予对沈南慕说:“哥哥,我今日说了一些不好的话,我……很珍惜你这个哥哥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谢谢你将我当做妹妹啊。”

      司予如此正经地向他说这样的话,令沈南慕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打了两声哈哈,又很郑重地说:“小妹,我不会让你和赵炳楠在一起的,他在利用你做事,我方才那一拳他连躲都不躲,指定是因为心虚觉得对你有愧。这多可怕,你嫁给他会吃亏的。”

      司予咬了咬唇,酝酿了许久,才回他:“若我说我一早就知道他要利用我,你信吗?”

      “你是一早便知道?有多早?”

      “未见他时,便已知道了。”

      “瞎说,你别打岔啊,我与你说正经的,回去我就求爹爹,还有我娘,让他们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好男儿。”

      “可我……”

      “你喜欢他,是吧?你又不是只会喜欢这一个人,他对你好一点点,你便喜欢了,你不知道男人可能有多坏。”

      “你也是个男人。”

      “司予,你要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赵炳楠他,他经历的那都是什么事啊,他城府有多深,心机有多重,你我都不知道。”说完又嘟嘟囔囔着着添了一句,“真不知道先帝是怎么想的,病糊涂了。”

      司予像是没听到后面的一句,只是说:“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看得出,他诚心待我的。哥哥,殿下多让人心疼的一个人啊,你以后不要再针对他了,更不能与他动手,无论是他受伤还是你受伤我都会难过的。”

      沈南慕想到司予指的是他方才打了赵炳楠一拳的事,依旧是在为赵炳楠说话,两人的情感发展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这事急不得还是要从长计议。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为何要将你带到这。”说着又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嗓子道,“冷月堂,你也知道了?”

      司予如何不知沈南慕在暗示什么,他也怀疑大长公主的死与冷月堂有关,但赵炳楠已经否认,她选择信他。

      司予点点头回道:“知道了。其他的事,等我们回京后,一切都会明了的。”

      转眼到了灵堂,大半个园子司予都已经看过了,唯独这里庄重的建筑风格与别处不同,硬朗的线条在柔美园林中格格不入。

      司予脚步沉重起来,灵堂仍是昨日那个灵堂,弥漫的青烟,雪白的幔帐,燃烧的白烛,散乱的纸钱,沉黑的棺木,念经的僧人,一切都没有变化。几日前期盼着要见的人就躺在尸布之下,这次她不再执拗地要去掀布见她,她于母亲身前跪下,没有害怕,没有悲痛,有的只是无力。

      她垂着头,咬着下唇,白皙的颈上细细的青筋隐隐作显,泪珠滴落于合放在膝上的手背上,又啪嗒一声落在看似平静的内心深处,如此许久,她松开发白的唇,说:“昨日那个婢女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

      人影晃动,脚步窸窣,一时间,灵堂内,只剩下三人。

      她抬头,看向沈南慕,道:“哥哥也先出去吧,我没事。”

      沈南慕虽极不情愿,但还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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