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乌蓬船

2、（二）

　　高木和杨树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新生报到的最后一天。高木坐在冷饮店里，百无聊赖地搅着杯子里的冰块。“喂，借我50块。”高木抬起头，确定这又冷又硬的声音是冲着自己的时候，黑眼球里装的是一个瘦小的、面无表情的女生。他惊奇地盯着杨树，就像在研究从天外飞来的怪物，过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他才扯起嘴角，缓缓地问：“为什么我要借给你？我又不认识你。”“因为是我向你借的。”杨树的回答快得让高木几乎掉了下巴，他一下子对这个嚣张的小女生有了兴趣，立马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绿色纸钞递给杨树。高木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杨树拿着钱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一声最起码的“谢谢”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联系方式、还钱细节了。高木一句话也没有提，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天蓝色的牛仔马夹还有粉红色的包包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那是一些金属类的饰品吧。高木不由自主地发笑，心里想着：小女生就是小女生，就喜欢这些玩意儿。杨树付了钱给计程车司机，然后拖着黑色的行李箱就直奔接待新生的大楼去了。高木一路跟着她，他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些什么，就是喜欢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杨树报了到，领了宿舍的钥匙，转身的时候不经意看到高木，她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唇，就走到高木的面前，仰起脸，眼睛直逼高木的。这着实让高木吓了一跳，他强作镇定地嘿嘿笑着。可杨树接着吐出来的话却让他一股火噌噌地往脑门上涌——“你是跟踪狂吗？”
　　“你的手机给我。”
　　杨树的话里听不出一丝情绪，高木很是愤愤不平。“拿了我的钱，现在又想拿我的手机，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你不是吗？”高木惊奇地发现这个女生的眼里竟然闪过一丝愉悦，不过这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谁愿意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生当成傻瓜呢？更何况他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琴弹得好、歌唱得好、人也长得又高又帅、哥们儿也一大堆……高木竟然在心里暗暗较起劲儿来。
　　“152****2211，我的电话。”杨树白了高木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当高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感到巨大的羞耻与尴尬，他的的确确被一个小女生轻视了。他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脑袋，又陷入另一种思考的旋涡里不可自拔——“是不是我的魅力消失了？”

　　高木仰着头，看看清澈的蓝天，再偏过头来看看同样清澈的杨树的眼睛，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么突兀，打破了夏末午后的宁静。杨树把双手放在书面上，一脸嫌恶地盯着高木，她最不喜欢在自己认真做某件事的时候受谁干扰，让高木坐在旁边已经是她能给的最大的恩赐。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一直没有平等过，杨树是女王，高木心中的女王。
　　高木瞅着杨树那张几乎皱成一团的脸：“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你就不能应我一下吗？总是让我跟傻子似地唱独角戏！”
　　杨树没有理睬他，又把视线锁在《灰姑娘》的插画上。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高木竟然很难得地不似往常一样喋喋不休，他也一片静默。
　　“忘了。”
　　“我知道你记得！”高木显然有点受宠若惊，他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就像女王的男宠，很卑贱地因为女王给的一声回应而偷偷高兴着，“然后第二次，你在食堂吃着冰。命中注定，让我遇见你。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世上还有你这会耍赖的女生，竟然会忘记借了你50块钱的帅哥！”高木刻意观察杨树的举动，他又马上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她会像其他女生有丰富的表情变化而抱多大的期望。杨树又在童话里神游了，他就搞不懂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还会对那些瞎编乱造的华而不实的故事如痴如醉。
　　“你没有认出我，看我找你要钱，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不紧不慢地踱到我跟前，把钱从我的领口塞进衬衫里，然后又不紧不慢地走了。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我的兄弟都在旁边看着，我真想挖条地缝钻进去算了……”
　　一个安静的下午就在高木的回忆里过去了。
　　杨树看着童话，听着她和高木的故事，仍旧一句话也没有说。偶尔的一两声秋蝉的鸣叫传来，让人错觉是不是风吹得太过舒服而致的幻听。蝉鸣又如代替着杨树的回应，对高木的回应——“哦，是这样吗？”或“哦，我也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