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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残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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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急驰,风划进肌肤,是纯粹的痛,他唇角轻扬,笑得苦涩。黑色衣衫在雨中飞舞,竟如能噬人生命般,让人心寒。深棕的双眸望着前方,不带一丝情感。从未感受过温暖的人,又该如何给予。
他猛地收紧缰绳,马也因受惊而不安。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跃下马,朝前方走去,看清了,似乎是个人,是个正在努力向前爬着的人。毫无松懈的,他拿着自己的剑,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人齐腰的长发纠缠在一起,残破的红衫被泥土冲刷过,裸露的肌肤也伤痕累累。他用剑鞘轻压住那女子的肩,她缓缓抬起头,他诧异,那是另人惊艳的面容,即使布满淤泥,即使有零星伤口。她的眸微睁,唇,轻开轻和,似乎在呢喃着,诉说着。他低下头,用手轻扶,让她翻身过来。把耳,凑近她的唇瓣,只听,虚弱的:“痛…痛…”他蹙眉,手却不自觉捏紧,“哪里痛!?”女子重复着那个字,一遍又一遍,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质问。“痛…痛…”声音越来越微弱。他将她拦腰抱起,上马,驰骋而去……
守卫们惊呆了,第一次看见太子,那么狼狈,婢女们惊呆了,第一次看见太子,露出那么焦急的神情。太医们,进进出出,出出进进,神色慌张,他一把拉过一人,“她,怎么样了!?”“太…子,她伤…得…太重…臣…只能暂…保住…她…的……性命,以后……”太医望着他越发阴沉的脸,硬是把后面的话给咽了进去。“全都给我滚!”一时间,整个宫殿,只剩下他和她。
彻坐在床檐,看着那个熟睡的人。她,果真是个绝美的女子,细眉如柳梢,肌肤似雪凝,俏鼻如玉脂,娇唇似桃瓣,每一丝,每一缕,都是上天的杰作,毫无瑕疵。可是,是谁把她伤得那么重!?胸口一剑,不偏不倚,刺中心房,伤口很深,触目惊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下百处。彻看到这些伤时,诧异了,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怎么可以一直坚持到现在?心,第一次为了别人而痛,很奇怪的感觉。
手,不自觉地抚上她微蹙的眉,想为她把愁绪拭平,却是徒劳。指腹微凉,擦过她的脸颊,暗留香。有余泪,从她眼角滑落,灼伤了肌肤,让他心惊。这个女子,自己要定了,不管她是谁,不管她与谁结缘,一切都不管,只知,他要她,并且,要定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眸如琉璃剔透,抬眼,望见一双深邃却柔和的眸子,正欲起身,却牵动身上的伤口,“痛……”她惊地轻呼,直直往榻下摔去……她的唇,依在他的鬓角,感受他的温热,他的手,搂住她的纤腰,感受她的冰凉,“小心一点。”微醺的气氛,暧昧的姿势,醉人的语气,在整个房间飘荡。怀中的女子并未挣扎,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我是谁?”彻猛地拉过她,看着她,眸子,竟如有生命般灵动,让他一时忘了呼吸,直到她低呼:“痛……”上天,果真是眷恋自己的,彻笑了,她也笑了,彻醉了,她不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他开口,她只是轻点颔,清澈的瞳闪过一丝疑惑,“你又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呢?”他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彻深棕的眸子有种光芒一闪而过。“我叫彻,是大汉的太子,你……”他顿了顿“是我未来的妻子。”她的嘴微张“啊?”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彻又笑了。“还有,你的名字叫依。”因为,他想要做她一生的依靠。依望着他,重复着那两个字:“妻子……”总觉得,有种钝痛袭遍全身。看到她白皙的额头有汗珠滑落,他惊了,依就这样,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中。
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走了一批又一批,皆是无能为力,甚至都没能查出病因,当最后一个郎中被带上来时,彻完全泄气了,那,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儒雅少年,他能有多少作为?少年郎中走到女子榻旁坐下,替女子切脉,一会儿,正欲开口,却又停住了。彻似乎已经明白,轻开口道:“她是太子妃。”“太子妃……”怎么会,一个太子妃怎么可能受这么重的伤?会受这样的伤?“依在下所见,太子妃是中了寒蛊,而后,又被人用极寒之物刺中心脉,寒气攻心,才会如此虚弱,不过……”看到彻轻点头,他才继续说下去:“太子妃的体内,似乎有某种力量,在与寒气对抗,可是,这种力量不是很强,所以,太子妃虽能保住性命,但,太子妃的体温会逐渐下降,直至……”少年郎中没有再说下去。彻垂下眸子:“你能救她吗?”他诧异,骄傲的太子,竟会有如此的表情和语气,那是近乎哀求的姿态啊。“在下会尽力的。”
几月的治疗,他累了,她,绝美的容颜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伤痛?至寒或至烈的药物,都没有作用,似乎,是她本身在排斥着。期间,更甚,还不时会有钝痛席卷。少年郎中无术了,他让彻去寻访楼兰的神医,说,那个人,是最后的希望。临行前,少年郎中开口道:“你能告诉我,太子妃的故事吗?”彻释然,诉说着那个不长的故事。他听后,微蹙眉,开口道:“在下需送太子妃一份礼物了。”彻不明……一个时辰后,只见床上的女子不再是美艳的容颜,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素净,清秀的面孔,不若牡丹绚烂,却似芙蓉清雅。“此行,不能让太子妃以真面目示人。”少年郎中离去,彻微点头,果然,是个让人刮目相看的人呢。
出行前的十日,依心口的疼痛日益加剧,彻用少年郎中留下的药方给她治疗,她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可,她不知,那是怎样的药方。那是个偏方,是以一钱温润之血作引,加之以一钱冰末掺和至融,再以一钱新荷揉匀制成的药剂。她也不知,那一钱温润之血,是他每天割破手滴下的,那一钱冰末,是他每天去冰窑用锥刺敲碎的,那一钱新荷,是他每天去山边的荷塘里摘来的,就连制药,也全是他一人经手的。她一直都没有发现,他瘦了,眼圈也黑了。只是以为,心口的痛,是小心调养就会隐去的病痛。因为,他一直是这样说的。
通往楼兰的路,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难走,还要漫长。隐隐的,有种不安,在空中弥漫,她未察觉,看着她笑,他也笑了,却突然觉得,此行过后,一切都会改变,自己,将会一无所有。
依站在一栋废弃的房屋前,眸子空洞而迷茫,似乎被抽去了灵魂一般,让人,隐品悲伤。他的心,被她弄得凌乱不堪,就连呼吸,也失去了意义。“依。”他轻开口,将她的思绪唤回,依侧身,唇角微扬,却是彻,读不懂的笑意。“我没事。”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苍穹,清幽却动人心弦。她的笑,隐没在一声轻呼后,眉,缠绕,就像他此刻的心。“依!”从未有过的,如此害怕的心情,如此惊慌的语气,仿佛一个世界崩塌的沉寂。她的手自胸口移开,高举,然后,划落,跌入他微温的怀里。若失,她如折翼的彩蝶,在风中坠落,若离,她似浴火的凤凰,在光中重生。
彻抱着她,竟像孩子般无助,过往的行人,他似乎一个,也留不住,直到,有人轻拉住他的衣衫。彻抬眸,是一个清雅的白衣少年,他淡然开口:“若想救她,就跟我走。”怀中的人儿轻吟:“痛…痛…”彻紧了紧双手,让依靠近自己的胸膛。“你要带我去见谁?”彻轻蹙眉。“国主。”
那个被称为国主的人,名叫汐。初见他时,彻惊了,汐拥有的,是与自己近乎相同的侧脸,但,汐的眸是黑透的,是忧伤的,是,哀愁的,汐,是可悲的。勾起嘴角,一抹轻笑溢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一样,是孤到尽头的悲凉与无奈,一样,是不会治愈也不会结痂的伤。汐的眸淡然:“只需两日,她就会苏醒。”而后,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他和她。
烛光摇曳处,是她的倦容,是他的沉醉与痴恋,是淡淡的迷离,幽幽的幻遐,是不愿清醒的梦。无意识的,依的右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唇,也被齿咬破,渗出了些微血丝。彻慌了,从未有过的,不知自己何用的悲叹。泪,从依的眼角滑落。手,抚上她的面颊,轻拭着。她的泪干了,他的心,却湿润了,似乎,自己就已经这样,碎在了她流泪的低喃中了。他的唇温热,她的唇冰凉,呼吸,也融在一起,没有了间隙的距离,舌,流连于她柔软的唇瓣,有淡淡的血腥味道,是她,带给他的味道,不论是初次相遇,还是过往,那都是,属于她的味道。手,紧握住她的,因为,害怕,害怕她会成为,不属于自己的,曾经。
“依……”萦绕在口中的,明明只一字,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化不开,就连含在舌腔,也有种淡淡的醇香,如酒,让人醉在其中。只见,她双眸微张,眼中,有的,是让人甘愿堕落的迷乱。无痕迹的,她使手,从他的掌心滑落。轻坐起身,她勾起眉眼,却仍是那句:“我没事。”心,似乎被剜去一块,痛到无法言语,他,难道就不能为她分担,只能独品悲伤吗!?眸,不再清透,哪里溢出的,是他企图占有的欲望,不甘,以及悲哀。他手用力,把依扯入怀中,她,没有反抗。话语,自痛过的心口划过,就已断不成章,但,那是他的,忧绪缠绵,他开口:“依,…原来我是…真的那么…害怕…失…去你。”她的手,轻拥住他的背,他微愣,“我不会离开你。”她的凉,她的柔,随着她微弯的手,传入他的心,释然,手,更加拥紧。
不时,她的叹息缠绕耳畔,他不理,想一直这样,抱住她,永远永远。静谧,谁也不忍打破。
一阵叩门声传来,他松开手,眉,不由皱起。打开门,竟是汐,他,果真是一个神人,竟可估到如此精准。“彻?”依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汐,那个平静如水的男子,猛地抬起眸,望向她,而后,又转眸。彻不安,他看到了,澈清亮眸子中闪过的狼狈与希翼过后的绝望,那,是多么不该出现在那个人眸中的情绪啊。彻望向汐,试图捕捉些错过,汐回望住彻,眸子,异常妖冶魅惑,却不再泄漏丝毫,似乎,从未泄漏过。疑惑,不解,不悦,彻的心,五味杂陈,不知为何。忍住微微的怒意,勾起嘴角,开口道:“他叫汐,是楼兰的国主。”语尽,眼中,似乎是她的丝丝落寞,她,怎么了?眸,轻柔,“我叫依。”轻抬的手,试图拍散那微颤,却在下一秒,被人紧紧握住。“痛……”她轻叹。心中,无所谓的恨溢出,“汐,你够了!?”狠狠打落他的手,那握于依腕部的手。心,痛了,又是那种让人悲伤的神情。汐愕然,望住她无暇白皙的手腕,哑然道:“你怎么会有这个红痕!?是不是胎记!?”目光缠绕,坠于那朵艳梅。依迷惘,彻悸动,思绪一转,畅然开口:“这个红痕,是我印上的,她,是属于我的女人。”依没有抬眸,没有震惊,与他所想,不胜相同。沉默,让人心伤的喘息,被人撕裂的痛楚。无奈,晦涩融在口中,“是吗?”由一抹苦笑带出。不甘忍默:“她是太子妃,也将是我大汉的皇后!”手,紧握依的,试图寻求一丝温存,却是凉至骨髓,心,沉沦。“是。”他,因一字而雀跃,不解,只是为她。汐,走了,背影,如他,强大,却不免的孤独……
闭上眸,被黑吞噬,彻却笑了。指,仿佛还残留着,她的馨香,耳,仿佛还萦绕着,她的承诺。一点点,一丝丝,蔓延着,在别人未曾涉及的地方。些微声响,他惊醒,只见,依,眉头紧蹙,呼吸,微弱。臂,将她拥起,依,微睁眸,望着他,迷离随着泪,从眼角滑落,滴入他的心。彻伸出的手用力,把依紧拥在怀中,让自己,在他的泪中,沉沦,在无尽的黑暗。
她轻俯身,掬水,抚上自己的面颊,水自眉角,眼边滑落,似泪,萦绕,不断。彻看着她,心,被她纤细的身影,倔强的笑容,一点一点充斥着,包围着,似乎,自己的存在,是因为她的存在,从来,都没有如此,在乎过一个人。彻走上前,用轻软的绒巾,包住她刚抬起的素手。“小心,水凉。”声音清而暖,依以笑回应:“我才不是那么柔弱的人呢。”是啊,她会受伤,但,她从不想让别人担心,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忍耐着,她,很坚强。望着依的眼神,让人心醉,“依,你真美。”不管是以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很美,美到,让他无法自拔,只能沉溺。她,并没有开口。
汐,如第一次见时般,冷漠。但,他的内心,果真如他的面容?“太子妃,请伸出手。”彻诧异,他漠然。望向依,她笑了,犹如天际最美丽的存在。“有劳了,国主。”她轻声道,却是狠狠地划清了,他与她的界限,彻的心,一瞬间,为之雀跃。那朵艳梅,如她一般,再次夺走了彻的心绪。却见,汐的眉皱起。“怎么了!?”彻不安,汐侧头,对着彻耳语:“她已寒气攻心,只剩几日性命,你随我出去详谈。”彻大惊,只剩几日性命!?怎么会!?彻与汐消失,在她的眼眸,也,在她的世界。
彻与汐进了一间偏厅,虽不大,却布满温馨,不像是,他住的地方。“你有办法救她吗!?”汐不语,彻怒,“你快告诉我!”汐望向彻,眸里闪动的,似乎,是并不比自己少的,心痛与悲伤,怎么会心痛,为了她吗!?又怎么会悲伤,也是,为了她吗!?他,是如此的冷漠,仿佛,脱离了全世界,也能够独自生活,他对这个世界,似乎也从未有过眷恋,可是,怎么会?汐抬起眸,静静地望着那轮残月,淡淡的,却让人觉得,有种心死的悲哀流淌,那是绝望的笙歌,被月吟唱。“你愿听个故事吗?”彻愕然,却,不忍拒绝。汐开始讲述着,那个幸福却注定悲痛的故事,那个,只属于他,和她的故事,那个,容不下他,和她的故事……
汐停口,彻错愕,怎么会这样!?为何会如此!?早知,就不要相遇,早知,就不会爱上,可是,为什么没有早知,只有现在,兑现过的错。难道,他对她的爱,注定伤痕累累!?他怨,上天乱排,为何让他遇上她,难道,一切都只是一场,美丽的错误?
心,似被撕裂,不停,有血溢出,痛到,无法呼吸。“你,能救她吗?”汐看向他,没有错过,那一丝痛与伤。“能。”彻的唇微扬。“用我的血。”汐说完,把眸转向床檐,那里躺着的,是兰蝶簪,是属于她的东西。“要用多少?”“九成。”汐淡淡回道。什么!?那,他岂不是,一命易命!?“用我的行吗?”彻不想,她睁开眼,就见不到最爱的人。“全天下,只有我的血能救她。”彻漠然,空气,似乎瞬间冻结,在他们的沉默中。“我想,是时候了。”许久,汐开口。
汐离去,彻仍有担忧,“放心,她不会死,我,也不会。”不会吗?他们都不会死吗?真是,太好了。一盏茶过后,当彻看到,屋内的景象,惊了,汐似乎倦了般,沉沉地睡着,唇角,却微微扬起,笑?他竟在笑,只能永恒地笑着。右手,紧握住依的,左手掌心里,是一支精美的兰蝶簪,似乎,还染着他的血,美得,让人心痛。汐,骗了他……
望着熟睡中的绝美容颜,彻乏了,倦了,像被生生撕裂般疼痛。看到汐为她所做,自己却无能为力时,心,好疼,他多想,代替汐,离开,去那个没有伤,没有痛,只有她的世界。眸轻阖,寂静无声的世界。“彻。”微弱的声音传来,他如梦惊醒,笑着,却是怎么也达到不了眼底的笑意。依看不懂他的伤,他的痛,“我怎么了?”彻的心一紧,又想起那日的情形。“你快痊愈了。”换来的,却是她惊愕地说:“什么!?”她,是不是全部记起,她,会不会选择离开?“还有……”彻想再说最后一次,“依,你真美。”她疑惑,迷惘,不安。依突然起身,跑到铜镜前,没有惊异,依只是静静地看着铜镜中,那个绝色倾城的女子。“对不起。”彻低语,依却轻轻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反而,是我该谢你。”他疑惑,“你救了我。”牵动心伤,他的眉微皱:“不是我,是……”依不愿听,“你,娶我吧。”心,在那一瞬苏醒,她,真的愿意与自己在一起,愿意抛弃那遗失的过往?“彻,我喜欢你。”心中所有的不安,只因为这一句表白,而消散。他,一定会带给她幸福,就连同汐的,一起弥补。彻,轻牵起依的左手,吻上那条细微的红痕,这是对她的承诺,也是,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