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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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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吃饱喝足的家敏优哉游哉的走向镇子中心,明明月挂柳梢头了,还拣一把睡莲镶边刻银丝月白底的团扇半掩了面,故做出前朝少女的规矩,一只手伸来忽然抢了她扇子,家敏跳起来,仰头恨恨的瞪向旭峰:“还来,这是我看灯会的习惯。不还我、我回去了。”
旭峰笑道,“慢走不送。”
家敏无奈,一跺脚率先朝灯会跑去。
自从那日同意家敏在家吃顿饭,却偏偏忘了问要吃多久。掐掐指头算算,半个多月都过去了,小姑娘依旧厚皮赖脸在自家混吃混喝,倒并不讨厌,旭峰门丁凋零,常常一个人住,多一个活泼灵敏的家敏在至少添人气,本就不缺这一副碗筷。只是偶尔兴致来了,询问她从何而来,得到的是一个比一个更真的谎言。只得作罢。
真不知是上辈子欠了她钱没还,还是请来一尊菩萨。
阿娥依然日日夜夜不断在镇口的河边候着。这镇叫做还愿镇,坐落偏远,三壁高山,河水环绕,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桥,她亘古的守候着,大概很多时候是因为除此之外不知该做些什么了吧。
“诶,你知道阿娥跟他良人的故事么。”家敏口嚼糖葫芦嘟囔着问旭峰。
灯笼丛中一摇晃,珠光潋潋滟,钻出一张俊俏熟悉的脸,手提一盏翘角八面丹青宫灯,答非所问:“看。”
家敏忙不跌吐出山楂核,急道,“看什么?”
颀长手指一转宫灯,八面图案如动态画面自动串联出现。盏内的松香胭脂溢出香味——第一面,重瞳子迎娶美娇娘;第二面,无灯月下踏风放歌;第三面,宫女们长袖长舒,舞蹈《霓裳舞衣曲》;第四面,锦绣闺房,相对画眉;第五面,垂髫幼童,膝下承欢;第六面,跪对棺木,拥妻泣亡子;第七面,碧桃盛放,憔悴宫廷;第八面,征战席卷日渐凋零的朝代……面面栩栩如生生态各异,李煜与娥皇情好愈密,夫唱妇随,只需一眼就能懂得对方想法,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情,仿佛可以一直延续到生命尽头那么长。
是前朝的故事了吧,娥皇与李煜,俱已湮灭在字里行间的一缕香烟。
“这故事应该没完的……”旭峰语气不经意的一转哀伤,“它没画为什么最后会是阿娥独自等待啊。”
家敏叹息:“自古红颜多薄命,不许人间见白头。”
便不解了:“什么意思?”
“呵——想当初我也曾是他们同朝代的人啊——”家敏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有身着宫袍的人远远喊旭峰的名字,刚转了头想看什么状况,眼前骤然混沌,顷刻间便倒了下去,脸色苍白。
旭峰吃惊的拦腰抱住柔软的身体,一把脉,微弱得几乎于无。
三
不知守候多久,端药进房的旭峰正好看到躺在床上的家敏睁眼,呆呆的望向自己。
小姑娘都怕吃药。捏住鼻子,扭扭捏捏的往嘴里灌了一口,继而哇的一声全吐出来。
“辛苦我为你熬那么久。”“谁让你不多放甘草!”两人又开始闹得不可开交,突然,房门轻叩,有一个陌生而又略熟悉的问候声在外响起。“表哥,是我,从嘉。我听见里面在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两人都一愣,醍醐灌顶似的飞快分开。伸手放下软帘,宫紫的流苏滑过去,又一点一点渐次散开。虽隔了若有若无的一层,家敏仍看见门开的一刹那,和煦日光一格一格如垫子般铺陈到屋内,随意流在每一个角落。而那个叫从嘉的年轻人犹如从天而降般踏步走来,薄衣缓带,逆光的容颜模糊不清。
家敏眼中陡然空茫落寞,仿佛无色无味的毒,从心脏某处开始,一寸寸龟裂开来,百感交集一并蔓延在眉梢眼角。
仿佛是重游旧地的过客,满目的思绪只有她自己最明了。轻轻一想,昏迷之前的记忆便泄洪而出。
身着宫袍的人手持圣旨,诰封还愿镇李家独子从嘉为状元。身为表亲的旭峰还来不及回神,转眼喇叭唢呐,吹鸣打奏,热闹非凡。官兵随后,分执肃静回避的牌子,分站夹道。而红枣马上衣锦归乡的状元郎,不是自家从嘉又是谁呢……
后来——后来又听说殿上皇帝给他指定了一门亲事。将在一月后举行。
只可惜家敏骤然染疾,数味珍贵药草总不见疗效,也不知能不能参加那个大喜日子。
“……从嘉。”忽的一声呼唤从家敏喉咙里穿出来。隔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软帘,甫一出口便娇羞的垂落了眼帘,脸上泛出一层病态的嫣红,轻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从嘉不由得一愣,尴尬道:“好像这是我与姑娘第一次见面吧。”
“哦,那可能是我认错人罢了。”家敏倦倦的饭转个身,淡淡的:“我要睡了。”
翌日。接过薄到映得出指形的小玉碗,上面雕着鱼戏莲叶图,隐约却有力道。丝毫不顾及药汁的苦味,把清冽甘草香喝着咽下。
旭峰凝视着面前一夜憔悴女子,突然伸出手——
家敏抿紧唇,颤抖地看着。
但他仅仅是从袖底抽出一支青玉钗,挑起家敏散落满肩的发,将钗仔细地插了上去。
“你要如何才能好起来。”语气中含满了怜惜。
烛影摇红,光线一片迷离。
对坐的旭峰怀里一重,薄翼婵娟,温香软玉,衣下的皮肤突然地就痒酥酥的软绵绵的,女子柔软的气息如春水在唇边迂回,于灯影里逸出纠缠不清的暧昧。
轻呵一口气,浑身发烫的家敏扑朔睫毛扫在自己脸上,细语呢喃,道:“旭峰,你不是不知道的,只要把你灵力分一半给我,世间什么病不会好呢。”
将目光微妙的抽回时,旭峰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午夜的冷月那么冰凉。混合着檀香、丁香和炭末制成的香饼在风口罂里轻晃着白烟,恍若一梦。
仿佛那声情不自禁的呻吟,甫出口,也都随烟而散了。
她唤的是……李煜。从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