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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神秘贵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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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帝都,早春时节,天气依然寒冷,宽阔的街道清冷,行人寥寥,只有营早业的商贩在忙碌。
宁静的天空,“咚咚”的开门鼓响起,帝都的城门与坊门吱呀开启。
立刻,离礼部贡院近的坊门陆续迟出满载的马车,在清晨清冷的空气中向礼部贡院驶去。
今天,是帝国一年一度科举省试的日子。
裴衷礼也在其中 ,老仆驾着老宅的马车,裴衷礼在车内,车内还放着行李,有照明用的蜡烛,取暖用的木炭,饮食用的器皿,以及写字用的笔墨。
忽然车颠晃了下,马匹嘶鸣骚动,是被别的马车扰了,前方一辆突然停下的马车扰了马车队伍。
“哎呀!没看到车都满了!”
“帮个忙挤挤!”
“拉不了了,拉不了了!”
马车急忙离去,留下两个年轻书生,不远处是一辆坏掉的马车。
“兄台,可以和我坐一辆车!” 裴衷礼见状喊道。
两书生提醒,急忙跑来,千恩万谢的上了车。
“多谢兄台!我们坐的马车轮子坏了,半天搭不上车,险些误了大事! ”
“客气了,互相帮助应当。”
“荆州刘人杰。”
“甘州郭醒。”
“京兆裴衷礼。”
紧张的赶路,一个个学子内心仍忐忑不安,或者紧张的悄悄深呼气;或者怕忘带文解,神经质的检查;或者怕路上车子坏掉 ,直到近了礼部贡院,担着的心才放下,这么远车坏了走去也来得及。
查过身,验过身份,试子们进入贡院入位,而后集体与与主考官在院内香案对拜,此举为国家以示尊重读书人,后复位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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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到睡到天大亮,裴衷礼还是觉得骨子舒展不开。在贡院的房廊下熬上五六个时辰,每个学子都会有这种感觉,有许多人着了凉,回去劲一松马上就病倒。这些帝国未来的栋梁们,在飞黄腾达前,要经历严苛的身体与意志的考验。
裴衷礼没有懒床的习惯 ,起来洗漱毕,坐下喝了杯自制的茶。今日他也不想出去或计绘建造,反倒看到院子中开放的杏花,有了点丹青闲情,于是摆了桌案在院子,铺展开熟宣,用大理石镇纸压平,画起了杏花。
有人进来,就看到这么一番光景,杏花半开半落的闲园里,紧束部分发丝,浓密的黑发随意披散的悠然青年,身着淡青深衣专心作画。
“二弟好悠闲啊!”
裴衷礼抬头,兄长来了,太子居然同行。
“拜见太子。”裴衷礼忙放下笔行礼。
“免了,私下不必拘束。”太子微笑说道,荣光摄人,而不乏一派亲和气度,他也去和裴衷义一起看裴衷礼的画。
只见纸上伸展的枝蔓上,点缀着粉白的杏花,画卷设色清丽,工笔细致,逼真而精炼。
“好画。”太子赞道。
“殿下过廖。”
“是画的好,娇胜梅花,骨胜桃花,意境犹佳。”太子品评。
裴衷礼不好再谦辞,敛首谦谢。
裴衷义倒很坦然骄傲,“我这弟弟别的不说,丹青可真是不错,他自己还师从过名家吴立德。”
“是吗,难怪。”
太子复看画卷。
裴衷义转头又问,“科试感觉怎样?”
“尚可。”
裴衷礼答。
裴衷义点点头。
“今个和殿下有事出来,办完了路过你这,想问问你考的怎样,和殿下说了,殿下和我就过来了,殿下也很关心你。”
“谢殿下关心。” 裴衷礼作揖。
“说了不必客气,自己人。”太子道。
“你的画很好,不愧是吴大师的弟子,什么时候给我也画一张。”太子微笑着对裴衷礼说。
“殿下抬爱。”裴衷礼有点受宠若惊。
“一张画算什么,多少张都没问题。”裴衷义满不在乎说,又忽的拍掌,“得,不用什么时候了,反正现在有空,现画不就行了,安仁笔法很快。”
裴衷礼与太子赞同。
“画花吗?”裴衷礼问 。
太子想了想,看了圈院子说:“有景无人终究单调了,画我和仲麟吧。”随后看向裴衷义,裴忠义没有反对。
“是。” 裴衷礼郑重应下,为太子与天子塑真颜在宫廷本是件很郑重的事。
崭新的画纸上线条流动,轻起提收,钩挑顿折,两人膝上半身轮廓在纸卷上一会就清爽勾勒出。
色彩一点点而迅速的晕染涂上。
二月天气多变,清晨寒冷,而白日渐温,偷入园子的风已不算冰凉,只带起一树杏花轻颤。
繁花飘落,妍美的姿容,俊朗的眉目,跃然纸上,在莹白微光的花瓣衬托下,犹若神袛般绽放荣光清丽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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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衷礼!”
金城公主叫道。
“你看!”
坐在大殿台阶上的裴衷礼停下慢慢翻阅的书。
只见公主穿了一件五光十色毛茸华丽的衣裙。
公主炫耀的转了一圈,她那件衣服用了各种毛皮禽羽,光线照着,人一动,正面一个色,侧面一个色,反面又一个色,倒也珍奇华贵。
“好看不?”公主像小孔雀一样昂着头问。
“好看。”裴衷礼轻声称赞,温润微笑,端得君子风度 。
金城公主满意的笑开,又检视起看了千万遍的衣服,嘟嘟抱怨:“本来应该更好看的,脖子这就是少了母后那只贫嘴八哥的大花毛……”
裴衷礼安静的笑着,享受着难得照入大殿的早春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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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试子都在焦灼等待放榜,裴衷礼可能算是最悠闲的考生之一了,一来除了进士科,明法、明算之类科目并不受重视;二来他虽然愿给兄长分担一些重担,但也清醒自知,并不功力强求,皆量力而为。
生活似乎还在既定的轨道前行,只有因为紧急参加二月的科考,裴衷礼与辛元自西市相见后只见过一次,当时辛元想说什么而未说,只说待他考完后说。
裴衷礼这次回来,和兄长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兄长似乎改变了些,比以前更通达,更具有人情味。李子昌的事就让裴衷礼心中觉得温暖。这或许是因为兄弟多年的离多聚少,或许因为兄长功成名就心无重压,或许因为成长的不止裴衷礼 …… 或许因为少年的他们无力理解彼此。
裴衷礼最近常到老宅走动,他刚要进门,手臂就被人抓住。
“姐姐,呵呵,姐姐……”一个疯子抓住了裴衷礼。
“马……马瑞!?”
裴衷礼愕然,是小时一起玩过的邻居,告老退职的马学士的孙子,两家后门相对。
“马瑞,你、你怎么这样了?”裴衷礼不知所错的问。
“姐姐,姐姐……呵呵美姐姐……”
失了心的人已经不是人,疯子的嘴里只有胡言。
从仆人那里知道,原来邻家少爷前些日子喝花酒纵酒过度,掉到水里险些淹死,本来都断了气,结果活了过来,可毕竟伤了元神,竟得了失心疯。
最后,仆人连哄带骗的掰开马瑞的手,准备送他回家。
“美姐姐!美姐姐!宫里的美姐姐来啦……!”疯子忽然蹦跳叫喊起来。
裴衷礼心头猛地像被重拳敲击一下,他立在门口看着仆人送走疯子,仿佛又回到那个晚上,那暮色中的后门,他仿佛看到不详的马车从黑色森严的宫中驶出,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在他心中陡然升起。
“二郎,来得好,赶紧收拾下,别回去了,晚上和我进宫。”裴衷义刚好到院子里来。
“进宫,做什么?”裴衷礼问。
“太子邀请你参加皇室家宴,走,赶紧换,你没朝服,你的那些衣服也不行,穿我新定的衣服。”
“大哥……”
“怎么,快点。”裴衷义看弟弟磨蹭,催促道。
裴忠礼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大哥,那个走入后门的贵族女子是怎么回事?
裴衷礼没有敢问出,他直觉的觉得这是一个不能触及的话题,一个不能撩起的面纱,那下面可能是他无法睹目的景象。
“试试这件,还有这个……”
裴衷礼看着忙碌的兄长,抓着手中的衣物,机械的任兄长摆布。
宫。
沉香萦绕,侍女穿梭。
宴会的大殿早已布置的金碧辉煌,大臣们互相攀谈着陆续入宴,裴衷礼随着太子与兄长入场,自然惹得不少瞩目,相熟的大臣们看着这边相互切耳,摸着胡子点着头。
因为是家宴,座次安排相对比较随意,裴衷义的位子紧邻金城公主,裴衷礼的座位在兄长旁边。
皇帝的侍从先行出现,交谈的大臣们立刻归于己位,皇帝携皇后出现,大臣们集体起身参拜。
裴衷礼跟着依葫芦画瓢。
皇帝讲了话,宴会开始,歌舞顿起,佳肴美酒连绵乘上。
有兄长照应,裴衷礼得以安静的享用这宫廷的流水席。
金城公主的位子还空着。
皇帝看了眼公主的位子,倾头似乎向贴身太监询问,太监领命欲去。
这时,开始喧闹的宴会突然静了下来,大臣们视线都往向一个方向看,裴衷礼跟着抬头望去。
是金城公主,穿着她那件五颜六色的衣服出现了,正如她所预料,父亲的客人们都惊讶极了。
金城公主很满意,昂头大步走向会场,裴衷礼看到她那件衣服的领子多出了一圈极艳丽的大花毛。
她没有坐到她的位子,而是一屁股做到了裴衷礼旁边,宴会的桌子很长,不显得拥挤。
“咳咳!金城,你来晚了也不好好坐着,还有你穿的那是什么、什么东西?”皇帝父亲有点尴尬的在众臣子面前责问女儿。
“衣服呗。”金城满不在乎的说。
“你那是什么衣服?太不成体统了!你……”
“好了,好好的宴会,说孩子干什么。”一个苍老不失庄严的声音响起。
“母后!您怎么来了?”皇帝讶然。
“皇太后!”群臣和声。
皇帝忙上前从一被老太后遮挡住面容的女子手中扶过母亲。
“您身体不好,怎么不好好歇着?”
“嗯,老太婆来粘粘你们的喜气,再躺就起不来了,不来,不来怎么知道你又教训孩子……”
“母后…… ”
裴衷礼什么声音都没听进去,宴会似乎一瞬间变的寂静无声,他看到一个华衣金钗的女子,在和着沉香的宫灯焰火中雍容微笑。
辛元。
金城公主和老太后挤到了一起,和多病难得出现的皇奶奶撒娇亲热。
裴衷义坐在座位上单手拿起酒杯喝酒,旁边一个大空位。
“那是……谁?” 裴衷礼喉咙有些干涩。
“?”裴衷义似乎在想事情,他迟钝了一会才注意到裴衷礼在问他,他顺着弟弟的视线看去。
“太后身边的女子?是幼澄公主,陛下最小的妹妹。”
太后、金城公主、皇后一干女人很快成了一圈。陪着呵呵笑的皇帝陛下转过身,问贴身大太监:“这外客是不是少了,高蕃国的高原王没邀请吗?”
“请了,陛下,可能是叫什么事给耽搁……”
“高原王到!”礼宾适声唱报。
只见一高大黑衣异邦男子带着侍从上殿,侍从抬着箱子。
“天朝大皇帝陛下,我为我的迟到深感歉意,但是实在是我为您准备的礼物太沉了,压坏了车轴。”侍从打开箱子,一殿哗然,金光满目。
“陛下,这银犀牛、羊、鹿等手艺品是我国特产,这金衣是我国特意为天朝大皇帝陛下打造的。”高原王介绍。
皇帝小吸了口气,说:“这银犀牛、羊、鹿是贵国特产,朕就代我国收下了,但这金衣太过贵重,不能收下,还请贵国带回。”
帝国富裕但素来倡导节俭惜民,金衣实在奢侈,怎能让远道的客人拿出呢,皇帝与高原王推让起来。
争执的结果是金衣留下,高原王作为上宾入了席。
大臣们津津乐道的品评着贵重的礼物,裴衷礼盯着辛元,辛元和太后、皇后看着奇珍异宝笑谈,偶然间看过来,好像也只是无意的大致看了一眼。
辛元心里有些焦急,但暂时得把眼前应付过去,便刻意不看裴衷礼,忽然,不同的方向,她感到针扎似的视线,是那个高原王,他一进来辛元就认出来了,现在,她又被一双鬼似地墨绿眼珠盯的难受。
天家家宴,皇室其乐融融,君臣齐乐融融,友藩来客,宾主尽欢。
宴会进入高潮,裴衷义杯盏不断,还有与他相熟的大臣来给裴衷礼敬酒,裴衷礼不好推辞也喝了好些,宴会的龙膏酒是葡萄酿的,当下不醉人可后劲大,裴衷礼心思不在,醉的更快,中途难受便悄悄借更衣离席。
殿外廊道穿行,水雾淼淼,裴衷礼避开穿梭的侍人宫女,站在水边回廊上深深呼气。
呆了一会,平静许多。
“安仁。”
裴衷礼讶然回头。
辛元第一次叫裴衷礼的表字,她有点紧张的站在那里。
“我…… ”
“没关系,你上次要说的就是这个吧?今天吓了我一跳,都说公主娇柔柔的,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让须眉的假小子。” 裴衷礼笑说。
辛元立刻松了口气,放下心,也恢复自然笑谈开:“什么娇柔柔的,你做金城的礼宾授仪感受到娇柔柔啦?我皇家的公主哪有娇柔的了!”
裴衷礼也感到好笑,分裂乱世时,皇家祖上久仕胡人政权,家族混了胡人血统,后代自多出得豪爽不拘小节的儿女。不管是辛元还是金城公主,都有点那么个意思。
“哎!你怎么在这呢,快回去喝酒,你哥哥找你呢!”更衣回来的半醉大臣隔廊喊道,辛元背对他,他没有看到。
“好!”裴衷礼笑应,“那我进去了。”他低头对辛元说。
“嗯。”辛元应道,裴衷礼离开。
“哎,那……”辛元欲言。
裴衷礼转身,笑言:“老地方。你请客,赔礼,压惊。”
“好!”辛元笑应。
裴衷礼走了,辛元吸了会清新气,转身也要回殿。
“?”
一个阴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背对的朦胧月光下,一张刀斧凿琢的脸上,墨绿的眼睛像狼目一样精神而森森,压迫的气势因为带笑的嘴角而略有柔和。
“辛元公主。”醇厚低沉的声音,不知怎么带了股不对劲的轻佻意味。
“请让开。”辛元冷冷道。
“这么讨厌我?”高原王问。
“高原王阁下,我和您并无交情。太后在等我,告辞。”辛元强硬离去,高原王没有阻拦。
“会有的。”墨绿的眼闪动隐晦深沉的光芒。
辛元置若罔闻,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