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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馋酒刑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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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公主很高兴,和裴衷礼走出赛场时还在欢腾。
“你没看到,那个肥妞,最肥的那个,兵部尚书家的,刚才你反杆进球,她嘴张的大的像个猪!哈哈哈……”
“公主!”
侍人小步跑来。
“陛下旧疾发了,娘娘请公主过去。”
金城公主止了笑容,将球杆交给侍女,抱怨道:“都是宫里太潮了!让父皇病痛不堪!”
北天之极的紫薇星象征着帝国的皇帝,皇帝的居所自然应对应天上紫薇星宿的位置而坐北朝南,宏丽的宫被选在了帝都的北部中心,但是这里是帝都地势最低洼的地方,这里酷热的夏季让几代皇帝难以忍受。
“父皇,舒服点了没?”金城公主像天下所有乖巧的女儿一样,慢慢按揉着父亲疼痛的头穴。
“哎,哎……父皇有朵儿伺候,好多啦,父皇有个好女儿啊!”皇帝慈爱骄傲的夸讲起宠爱的女儿,皇后在一旁吹着汤药,含笑看着她温馨圆满的家庭。
“哎,哎,朵儿要是嫁出宫去,父皇就没宝贝女儿给按摩啦……”皇帝闭眼笑谈。
金城公主的眼目瞬间凝了下,但宫廷的历练让她丝毫没有将情绪展露在父亲面前,她手下不停,紧接着撒娇道:“女儿不嫁人,哪都不去!就在宫里一辈子陪着父皇!”
“傻女儿呦,哪可能啊,净说傻话…… ”皇帝宠溺的笑道。
“不!不!我就要一辈子陪着父皇嘛!”
皇帝无奈又欣慰地笑叹,皇后抿笑未语,递上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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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衷礼驾马奔驰在被称为“罗城”的外郭城百米宽的主道上,他满心欢喜地向异邦商贾云集,俗称“金市”的帝都西市进发。
今天是例假,以往他会欣喜地出去考察京城新建的特别楼阁,或者回别院在图卷上计绘。
而现在,他只想见辛元。
一个甜蜜美好的约会或许在等着他。
裴衷礼在世家子弟中品行端正,他不曾沾染风月,但作为成年男子,他能够在命运的邂逅中直觉的抓住机遇,豁达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大后日晌午可否有空?西市永安坊的‘胡子肆’很特别……!”
当时辛元的马收不住势,匆速消失在夜色中,余留马蹄踏踏声,也不知道佳人听到邀约没有。
男女的好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你可能在看到一个人的瞬间就被触动,你也可能天天对着一个人而不断疑惑自己怎么与他或她在一起。
裴衷礼相信辛元听到的话,就会去。
这是互相触动的心,或者说初尝鲜美甘甜的爱情的男女间奇妙的直觉与自信。
♣
胡子肆,客人满座。
“这位姑娘,方便拼个桌吗?”
一个低沉威势的声音响起。
辛元惊讶的抬头,她今天男装。
只见面前是一个高大的西域人,鹰鼻深目,微卷的黑长发肆意披下,深沉的眼目在窗前泛着琉璃石一样的墨绿光泽。他身后跟着两名侍从。
“你们坐,我吃完了,正要走。”辛元忙要起身,她想可以在外面的茶摊等裴衷礼,一来她只点了餐前小点就在晌午的酒肆占了一桌,二来天朝的子民理应友好对待远方的客人。
西域男子看了眼剩的不算多的胡桌,突然说话。
“都没吃什么就走?”
墨绿的眼珠盯着辛元。
辛元一愣,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直到看到对方肆意的目光,陡然愤怒,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两名侍从不露声色地堵住了辛元去路,辛元不禁警惕后退半步。
“辛元!”
裴衷礼在门口欣喜地喊道。
辛元心底猛松口气,急忙欲借势过去,侍从却没有动,但马上便让开了路,似乎得到了授意。
“你来了!”辛元迎上高兴的说。
“你来这么早,让你久等了……”裴种礼十分歉意。
“不早,我刚要出去,打算去另外一家。”辛元忙拉着裴衷礼向外走去。
裴衷礼有些疑惑,但从善如流,随着辛元出了胡子肆。
西域男子看着辛元与裴衷礼走出门口融入人群的背影,似乎对侍卫摇了下头,而后嘴唇轻动说了一句,声音淹没在吵杂的酒肆。
裴衷礼与辛元去了同坊一家有点名气的中土酒楼。
“那人太多了,也有点吵。”辛元说。
“是。”裴衷礼认同,“胡人都习惯大声说话,热闹,但环境不如中土酒楼,不过那的菜别具风味,特别是波稜……”
“波稜?客官,你说的是波斯草、鹦鹉菜吧?小店也有!”收拾桌子的小二插嘴道。
“你们也有?”裴衷礼惊讶道。
“对,客官!小店也有胡食,有鹦鹉菜!而且是老板的新夫人亲自下厨,新夫人是西域人,菜味很地道!”小二殷切的推荐,鹦鹉菜是新出的招牌菜。
“波稜也叫波斯草,但怎么叫鹦鹉菜了?”裴衷礼问。
“客观您见识广,波斯草咱俗话叫‘赤根草’,它不是绿叶红根,颜色跟八哥一样吗,咱坊间就叫‘鹦鹉菜’了!甭管叫什么,小店新夫人亲自下厨,菜味绝对地道!”
裴衷礼和辛元听得饶有兴趣。
“那就上来尝尝。”裴衷礼开口。
“好嘞!鹦鹉菜一份嘞——”
菜上齐了,裴衷礼带笑示意,辛元举筷夹起一根葱绿的鹦鹉菜,沾了浆汁送入口中。
“嗯~不错!”辛元笑夸,半掩口吞咽。
裴衷礼也高兴的尝了一根。
“呜——”裴衷礼眯了一只眼。
“怎么了?”辛元忙问。
裴衷礼咽下菜,一脸精神的夸道:“好滋味——酸辣!”
辛元忍俊失笑。
鹦鹉菜很鲜嫩,浆汁应当是油泼了醋、蒜等佐料调制而成的,很合帝都人口味。
桌上菜色不多,两人刚好略余,但菜品十分花巧精良,除了鹦鹉菜,撒了胡椒的胡盘肉,还有酒楼老板夫人做的原汁原味的樱桃饆饠,陷里的樱桃都未变色,鲜艳可爱。帝国盛行饮酒,男女皆喝,两人自然点了酒水,是太宗攻破西域异邦引种回中土的马乳葡萄酿造的翡翠葡萄酒,其酒色澄碧晶莹,犹若翡翠,故得名。
辛元很是喜欢碧莹的酒色,端起酒杯细细观赏。
“姑娘!讨杯酒喝!”一个洪亮豪气的声音炸响。
今个是怎么了,人人都知道……
“!!”
让辛元惊愕不已的是,酒桌前站了一个戴着镣铐的刑徒!
“姑娘,别怕!我李子昌不是凶恶之徒,我犯的是军规!”
这个叫李子昌的刑徒朗然介绍自己,他年纪大约不过二十,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虽手负简镣,却言谈磊落,一身坦然正气。
紧邻靠墙一桌,坐着两名押解军役。
近期无战事,所说犯军规大约不会是掳掠之恶行。
“姑娘,你那酒香的很,咱馋得坐不住,过来讨杯喝喝!姑娘舍得?”小伙子语气爽达诚恳,一脸馋相,精神炯铄,虽陷囹圄而不馁,十分予人好感。
辛元朗声豁然答道:“舍得!”
遂递出酒杯。
青年咧嘴一笑谢过,伸手接住酒杯一仰而尽。
“好酒!香的很!”青年大赞。
“那再来一杯!”裴衷礼与辛元同时道。
“美!多谢二位!”
青年连饮三杯。
“畅快!”青年用半旧的衣袖摸了下嘴,郑重抱拳,定定看着辛元与裴衷礼发自肺腑般说了句:
“多谢!”
随即转身回桌,与两名军役起身离开。
一名年轻些的军役与青年先行,一名年长些的军役结账后行。
年长的军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来到裴衷礼与辛元桌前说话。
“多谢公子姑娘舍酒!”
年长军役诚恳道谢,那翡翠葡萄酒不是他等卒役饮用得起。
裴衷礼与辛元奇到,李子安何等爽朗朝气,连押解军役都喜而善待之。
“公子姑娘不知,小子现在虽是刑犯,却是个磊落仗义的好男儿!”
“我等效力河东军,小子无爹无娘,自幼流浪,却有志报国,投了我河东军。”
“年前上元节军假,小子遇到一方恶霸辱害良家女儿,出手相救,打死了人,唉——”军役长叹一声。
“小子还在训备,今年兵员不足,折冲府严查损员,这才由我等押来京城复审……”
军役离去,裴衷礼与辛元怔愣望向窗外清天朗宇下大步远行的矫健身姿。
“小子判了斩刑啊!”
一个正直勇武的人要被世间的黑暗扼杀,裴衷礼与辛元百般滋味在心头,二人直到分别心头都若有积石。
裴衷礼回到别院,老仆告知,大少爷派人来叫他去趟老宅。天色尚亮,裴衷礼便出发去见兄长。
“大哥。”裴衷礼唤道。
裴衷义在书房单手负立着看桌上的文牍,虽然规定朝廷规定文牍案卷官员不能拿回宅第,但形同虚设,一般官员都会回家办公。
“二郎,来了。”裴衷义示意,与弟弟坐在案几旁。
“大哥,你找我?”
“二郎,问你个事,现在要是要你参加常举,进士科,你参加得了不?”裴衷义问。
“大哥,你知道我的情况,当年当生徒的时候,杂文和策问还行,但也算不得上乘,而且这么多年生疏了,最重要的是贴经肯定不行,所以大哥,进士及第我没想过。”裴衷礼如实答道。
裴衷义默认,继续问:“那别的科目有没有有点把握的?”
裴衷礼想了一下说:“明算还算行,我计算土方、造件常用,算熟悉。”
裴衷义点点头。
“安仁。”裴衷义不自觉郑重叫起了弟弟的表字,“授仪是个虚职,你不能老呆在这个位置,现在可能有个机会很适合你。”
“你知道,现在的宫位置不好,太低,冬阴夏潮,很不适合居住,圣人常受湿气折磨,所以皇家有意迁宫。”
裴衷礼重视起来,“那是大事。”
“是,是大事。”裴衷义继续道:“暂时还在想的阶段,但肯定是要迁的,也不会太久,估计不大会重新选址再建,最可能还是在大庆宫的基础上继续建造。”
大庆宫。
后世人们常常将帝国开朝的功绩归于兵变的卓越帝王,他的父亲,帝国真正的第一位皇者常被忽略,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这位皇者的功绩早已被他的儿子不动声色的悄悄掩盖抹杀。
而大庆宫,不过是那位是杀死兄弟,逼退父亲登上权力巅峰的千古大帝的城府与一丝愧疚的产物。
常常抱怨自己“一日之恶”成就“三年之善”的大帝陛下,那位夹在兄弟间不受偏袒的二子心中或是一直委屈的,他最不愿背上不仁不孝的名声,却最终背负。他或许一直渴望原谅,当他被父亲召到凌烟阁聚会,在贵臣和诸王、妃、主面前合着父亲的琵琶乐跳了一支胡旋舞时,他是满怀欣喜的。
他为了显示自己的孝心,为父亲盖了一座更舒适的别宫,大庆宫。但是,老皇帝没有等到工程结束,地基刚打下,便辞世了。
大庆宫,便作为帝国风云变迁与皇室家庭恩怨别离的见证立于帝都东北部一角。
“这是个机会,太子殿下意思是你先进将作府,作个主薄,先入职官序列。有太子和我,你也努力下,再择机调整。”
“但是我意思你最好拿个功名,天下朝廷以进士为贵,特别是圣人,上次还当朝问和我一起擢升侍郎的吏部薛谭际是不是进士出身,知道不是很是扼腕叹息,搞得薛谭际很尴尬。要入朝了,为你仕途长远考虑,你就算不是进士出身,最好也有个常科功名。我看明算就好,你擅长,等制科也行,但随便一个常科科目都比制科好听,人将来也能看得起些。你说呢?”裴种义仔细分析情况。
裴中礼静静听着思考完,言:“大哥费心了,明算就很适合我,我能参加明算科考。”
“好。”裴衷义很满意。
裴衷义忽又问道:“公主那边最近怎么样?”
“都好。”裴衷礼回答,“每天都耽于玩耍。”
“呵呵,宫廷的生活很沉闷。”裴衷义笑道。
裴衷礼想着今天所见,看着兄长心情不错,有意无意说了李子昌的事情。
裴衷礼喝着茶听下,随意慨叹道:“再开通的昌世都免不了藏污纳垢啊。”却未置可否。
裴衷礼心底有些失望,也未再言。
两日后,折冲府牢。
“小子!你走大运了!你的斩刑改了……!”
“!!”
办完交接却未即刻离去的年长军役气喘吁吁的跑到李子昌牢间前。
“改了发配河西!”
“真的、吗!?”李子昌紧抓住牢杆,震惊断语。
“当然是真的!我打听了,你遇到贵人了!有好些大官给你说话!”军役激动地说。
“吏部一位和都尉大人很有交情的大人给你说话了,还有军里一位将军大人也给你说情了,都尉大人就这么一划拉,死刑就改成配刑!”
“小子,你有福气啊!遇到贵人!咱谁也不认识,贵人最近就见过那天那对公子小姐,我琢磨着贵人很可能是他们……上天有眼啊……!”
李子昌抠紧木栏,指尖淌下血,泪流满面。
左金吾卫将军府。
“舅,麻烦你了,太谢谢了!”辛元感谢道。
“你这娃!说啥呢!当舅是外人了!”灰白花胡子将军玩笑嗔斥道。
“哪有,哪有……”辛元忙不迭应歉。
“好娃,救了应该!”将军说,“哎,不过,奇怪的很,吏部侍郎薛谭际也给娃说话了。那娃不是孤儿么?”
辛元略讶,随即想到裴衷礼,答道:“是孤儿没错,可能是那天一起吃饭的一个朋友认识薛侍郎,薛侍郎怎么说的?”
“丰小子和薛谭际关系不错,丰小子说是户部侍郎裴衷义托的事。”
辛元惊讶,一瞬明白。
牢房。
李子昌对着小窗外西方,俯首磕拜。
这时没有人想到这位落魄的青年日后会成为掌握帝国命运的擎柱。
不过,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期间物是人非,唯独他感恩之心不变。
折冲府大堂。
“你是李子昌?”
“是,大人。”
丰都尉审视打量了下李子昌。
“你怎么认识裴侍郎和幼澄公主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