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下）》Food刘油0612

25、第二十五章

　　这家酒店二楼的一个小包厢里,陈子健正和几个合作伙伴边聊天边等人，今天攒局的不是他，而是赵总，这位赵总想以联合体的形式投标湖北荆州机场的建设项目，所以拉来陈子健和其他几个公司的负责人，想初步合计合计。
　　正聊着，另一个公司的王总推开包厢门走进来，笑得满面春风，“哎，我说，你们谁想投鹦鹉螺号的标？”没等大家回答，“人叶总在楼下大厅呢，带个小孩，识相点的，还不赶紧的去套近乎？”陈子健心里一动，是巧合吗？她也来这里吃饭么？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陈子健已经起身往包厢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失陪一下。”
　　包厢内众人面面相觑，套近乎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又没人跟他抢。
　　陈子健快步走到一楼大厅，却在大厅柱子旁蓦然停下脚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敢上前去打招呼，说话。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叶琳的侧面身影，她蹲在海鲜区域旁，娇小的柔弱的一团，卷发披散下来，更显得温柔而妩媚。她怀里的那个小孩子，约莫三岁多，小风衣牛仔裤运动鞋，活泼可爱的样子，因为带着帽子看不清长相，但可以想见应该有着圆圆的脸蛋和大大的眼睛，那伸出来的肥嘟嘟的手背上也许还有几个小坑。
　　陈子健一瞬间觉得浑身都疼了起来，尤其是心脏，疼的直抽抽，眼睛也控制不住的泛起泪水，他只能靠着柱子勉强支撑自己不至于倒下。
　　他和叶琳也曾经有过两个孩子啊！可惜都没有保住。那年，叶琳第二次因为宫角妊娠而住院的时候，作为一名临床医生，其实已经预感到病情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结果多半会是令人失望的，但他又怎么忍心告诉她呢？就让她保留一些希望吧，能平安过一日算一日，痛苦和煎熬他自己来承担。那一个多月的时间，忍着悲伤，在她面前强颜欢笑，逗她多吃一点，陪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晚上一个人回到家，面对一屋子的黑暗和孤寂，难受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这样抱着侥幸心理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多月，有天叶琳突然肚子疼，然后开始不停流血， HCG值急剧下降，她大概心里也明白孩子保不住，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很快变得很安静和镇定，似乎是认命了，当她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甚至还对着他勉强笑了一下，那个苦涩而无奈的笑容，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很多年来都无法从噩梦中惊醒，他等在手术室外，过了很久，护士叫他的名字，递给他一个装样本的塑料袋，“胚胎已经取出来，没事了。”他捧着塑料袋的双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里面模模糊糊的一团是他的孩子啊！如果一直好好的，将会是一个会跑会跳、会喊爸爸的小天使啊！他难受极了，蹲在那儿好半天都站不起来，很想哭却哭不出来，仿佛是害怕自己一旦哭出声来就再也无法停止，最后是叶琳的爸爸将他扶起来，劝慰他，“人生哪有不坎坷的，以后就好了啊，以后就好了。”
　　那次之后，叶琳对生孩子这件事就冷淡下来，也不再提起，可他却不知道怎么的，如同鬼迷了心窍一般，总觉得还有希望，想要再努力一下。同济医院生殖医学科在全国都非常有名，他恳求叶琳做试管婴儿，为了说服她，向她保证，如果有了孩子，肯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加幸福更加开心。她不接茬，他就说动她父母，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叶琳并不是没有血肉没有感情的，父母轮番轰炸、争吵，时闻稍长也烦了，就赌气答应下来，那时她心里想的大概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咬咬牙挺过去。在这个漫长又充满不确定的过程里，她越来越不开心，话也越来越少，脸上几乎没有笑容，下班回家后，常常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望着远方发呆。他是叶琳离开之后才从原来的同事那里知道，因为长时间的治疗、手术以及术后恢复，她正在做的项目陆陆续续被别人接手，在单位里也彻底被边缘化，同事们每天忙于画图写报告，她能做的却不多，想和谁聊两句甚至都找不到话题。
　　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到后来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对她太残酷了。只是，所有这一切，后悔已经再也来不及。
　　这些年他常常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翻来覆去回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辗转反侧的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如果，如果，当年他没有提出做试管婴儿的要求，如果他放弃“没有孩子的家庭是不完整的”这种想法，那么，叶琳是不是会一直爱着他陪着他？他和她是不是可以一起愉快而充实的度过每一天？也许偶尔会有那么一点点遗憾，遗憾家里不太热闹，但相比起来，有个人可以一起聊天、听音乐、看书、散步、做饭，有假期一起出去旅行，那一点点遗憾也变得微不足道。幸福的定义，是不是也包含懂得取舍，懂得尊重对方的想法，体谅彼此的难过与痛苦？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太晚了啊！
　　陈子健就这样站在酒店大厅的柱子后面，定定的看着叶琳和那个小孩子，很久很久都回不了神，直到攒局的赵总下来找他，他才随着一起上楼。
　　虽然有些心神不宁，但该谈的还是一样不少，陈子健不仅懂得管理和经营，还颇为了解建造和施工，一顿饭下来，赵总对这个项目的信心增加不少。
　　饭局好不容易结束，陈子健按捺不住的赶到一楼大厅，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儿吃饭，是不是己经走了，这样急匆匆的跑来，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有些可笑。
　　在大厅徘徊了几分钟，目光突然被进门左侧摆放的几个立牌吸引，在其中一个立牌上看到小敏的名字，还有举办宴席的地点，他顾不得多想，着急忙慌的朝宴会厅跑过去。
　　刚进宴会厅的门，就看到叶琳有些吃力的抱着睡着的小女孩正准备往外走，小丫头戴着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双臂环抱着叶琳的脖子，小脑袋伏在叶琳肩头睡得正香。
　　两个人面对面的碰见，叶琳有一瞬间的慌张，随后很快镇定下来，也不理他，仍旧步伐不停的向外走去。
　　陈子健追上她，满腹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最后只小声恳求道，“我送你回家吧，孩子我来抱。”
　　叶琳停下脚步，侧头看了看他的脸，还好不是很红，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红酒味道，想要拒绝他，却又怕他做出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事情，她将小橘子换了个手抱着，冬天穿得多，确实是太重了有些抱不动，陈子健仍然一刻不放的盯着她看，目光有些招架不住，她索性心一横，将小橘子递给他，“好啊！”
　　陈子健受宠若惊，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和欣喜，伸手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可能是刚才在宴席上玩累了，小橘子睡得无知无觉，除了哼哼一声外，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好像有一股暖流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陈子健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小丫头就像个小太阳一样，让他的心里开出花儿来。小小的，软乎乎的，身上还有洗衣粉的淡淡香味，这一切于他而言，似乎是期盼了许多许多年的美梦终于变成真的，就算只有一秒钟，却也让人再舍不得放手。
　　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在后排座上，陈子健很想看一看孩子的面容，想知道是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有着圆圆的脸蛋和大大的眼睛，他刚想拿掉孩子脑袋上的帽子，叶琳却动作生硬的伸手阻止了他，“我来吧，你开车好吗？”他只好讪讪的缩回手。
　　陈子健帮叶琳将车开出酒店停车场，上了二环线高架，忍不住从后视镜看她。
　　“孩子叫什么名字？”他忍不住问。
　　“小橘子。”叶琳有些不情愿的回答。
　　“很可爱。”陈子健微笑。
　　“谢谢。”叶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扭头看间窗外。
　　陈子健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已经很晚了，然而他却睡不着，不断回想着今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他必须承认，他真的很喜欢小橘子。
　　许萱帮叶琳联系到中国船级社总社的一位负责人，据说每年关于船舶规范的修改通报都是需要他本人签字同意才可以下发的那种，关于鹦鹉螺号的超规范问题、图纸送审和检验条款等悬而未决的，从这位负责人那里得到的答案，应该是相对准确且适用的。
　　叶琳打算组织薛工、李媛媛以及项目组成员一起去北京，和那位船级社总社的负责人一起开会当面交流。她安排李媛媛收集大家对超COS规范的相关问题，并梳理总结成交流用的初稿，联系好去北京开会的时间地点。
　　武汉的初冬冷的彻骨，可小橘子却无比开心，因为崔姐有天无意中说起，武汉每年冬天都会下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还可以在屋檐下看到晶莹剔透的冰柱子。这可把小橘子的期待值拉满了，每天早上醒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问，“妈妈，今天下雪了吗？”
　　也难怪，小橘子从出生就一直生活在热带地区，从来没见过雪，叶琳和郭世华都太忙，也没有时间带她去寒冷的地方游玩，所以对雪有种天然的好奇、喜欢和渴望。
　　叶琳每次都笑着说，“等真的下雪了，你冷得手痛、脚痛、脸也痛，可不许哭啊。”
　　小橘子掰着她胖胖的手指头，“我想堆3个雪人，爸爸，妈妈和我，但是，爸爸那么高，需要好多好多雪吧？”
　　叶琳给她擦脸，“那妈妈来帮你吧，妈妈去找好多好多雪。”
　　小橘子又高兴起来，“我想爸爸了，妈妈带我去找爸爸好吗？”
　　叶琳只得告诉她，“等爸爸有空了就会马上来看小橘子的。”
　　念叨得多了，叶琳也觉得颇有些对不住小橘子，虽然小橘子在新加坡郭家也并没有过得很好，可是，那里毕竟是她一出生就存在的家，郭世华就算再忙，也会在孩子身上倾注时间和精力，更别说每年全家出游了，那是小橘子最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