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下）》Food刘油0612

22、第二十二章

　　那时候叶琳还年轻，社会经验也不足，谈恋爱两个人感情还是很不错的，陈子健很宠她，有求必应从不抠门（当然，以叶琳的家庭条件和教养来说，她也不可能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无论什么场合都是大大方方的，她就觉得很快乐，觉得其他的都不重要。那时候是真的开心和甜蜜啊！一起在江边压马路也要牵手亲吻；一起出去玩的照片也要洗出来做成照片墙，贴在旅游日记里；一起做饭也只让她打打下手，脏活累活统统他来做。
　　他会在情人节那天买最漂亮最新鲜的大捧百合花束送给她，对她说，我知道情人节应该要送玫瑰比较好，但我不希望你和别的女孩拿着一样的花，在我心里，你就像百合一样，纯真而清澈，是最特别的，是无可替代的。
　　多么美好的瞬间，多么真挚的情感！即使他们后来伤痕累累，狼狈分开，她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给过她无法磨灭的温暖记忆。
　　直到双方父母见面商量结婚事宜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家庭并不幸福，父母两地分居30多年，他母亲在湖南娄底的一个镇上当中学老师教数学，他从小都是跟着母亲生活的，而他父亲则在临湘的一个国有有色金属矿场上工作，一家人每年团聚也不过寒暑假的四十来天。很显然，两地分居造成的另一个后果就是，他父亲和母亲都没有积蓄，口头答应的诸如彩礼、家具、酒席等花费也就是个空头支票，直到他俩离婚的那天叶琳都没见到过半毛钱。
　　那时，他们过得真的不算富裕，住在一个80平的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一年有半年时间还要收留陈子健那不靠谱的父亲，白吃白住。一辆二手雅阁还是结婚前他的师姐淘汰给他俩的，又接着开了5年，其实两个人想换车来着，却总也攒不够钱，现在想想，陈子健的工资津贴什么的，可能都交给他父亲了吧。
　　陈子健的母亲总是很沉默，话很少，这一点倒是让叶琳放松，但他父亲却总是什么都要管、什么都不满意，嘴还特别碎。这样的老头和谁都不可能过得好，可能两地分居对他母亲来说至少是一种善待和宽容吧，所以老两口直到退休都没有把工作调动到一起，就这么各过各的一辈子。
　　陈子健的姑姑和姑父也都是那个矿场的职工，厂里有驻外工作的名额，出国津贴很高，当然去的都是非常贫穷落后且不稳定的国家。姑姑爱钱如命，每年都强迫姑父报名，所以姑父常年在国外，一年也就探亲假回来一个月。奇葩的是，陈子健的父亲就顺理成章的和妹妹（也就是陈子健的姑姑）一直生活在一起，还经常住在同一屋檐下，自然地，他父亲对姑姑言听计从，对娇娇（陈子健姑姑的女儿）心疼万分，反而对亲生儿子既淡漠又防备。
　　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因为没有孩子，陈子健的父亲就开始作妖了，老是招呼也不打就跑来武汉，和小两口住在一起，一天到晚的，不好好享受退休生活，尽在碎嘴这件事上费功夫。
　　“那谁谁谁都添了两个孙子了，我花出去的红包收不回来，亏死了。”
　　“挣那么多钱也不知道攒着点，老跑出去旅游干什么，在家看看电视得了。”
　　“要不你们把娇娇生的大儿子领过来养几年？反正你们有钱，武汉的幼儿园可比老家好多了。”
　　“我们老家那儿都是女方怀孕了才去登记结婚，你们搞反程序，我能同意这门婚事就已经是格外通情达理了，别不知好歹。”
　　“你们从认识到现在多长时间了，怎么一点不着急。”
　　我辛苦挣来的钱怎么花是我的事，和你有关系么？我凭什么花钱帮你们家表妹养孩子，她没手没脚没工作么？还有，未婚先孕这事儿很光荣么，值得拿出来炫耀？
　　叶琳每次听到这样无耻的言论都在心里无声呐喊，甚至有几次话都到嘴边了，可惜，从读书到工作她都生活在相对善意和单纯的环境里，加上叶家的家教传承，完全没有应付这样的人的经验，拉不下面子，只能勉强憋回去，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时间一长矛盾自然就多，日子过得再也没有期望中的样子。
　　其实，从恋爱到结婚，生活最终落脚到柴米油盐是很自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她也很乐于接受日子慢慢归于平淡，但她不能接受的是，总有其他人在两个人的婚姻中一刻不停的搅和，不得安宁。
　　走廊里喧哗声大作，打断叶琳的回忆。饭局终于散了，黄院红光满面的走在最前面，还挥着手掌语重心长的作指示，海创科技的几个人围在他左右貌似虚心的接受批评指正，再后面跟着的是薛工和张助理，还有彭心悦和几个工程师。叶琳知道他们已安排好车和代驾，回去的安全用不着操心，此刻大家都醉眼迷蒙的，估计也看不见躲在沙发里的她，于是没有起身，直到他们都走干净了，才回到包间去拿包。
　　包间里只剩了一个人，那人脱了外套，趴在桌子上，头枕着右手手肘，正安静睡着，只看见背部因为呼吸而一起一伏。这人酒品很好，就算喝醉也就是闷头睡觉，从来不吵不闹，更不乱吐，她是早就知道的。
　　叶琳本想将他推醒，告诉他这样睡着容易感冒，可手伸到半空中，还是缩了回来，都是38岁的人了，就算没法好好照顾自己，也不该由她来照顾。她轻轻走进去拿上包，又轻轻的往门外走，准备在走廊喊个服务员来把空调温度调高点，也算仁至义尽了。
　　“你不管我了？”陈子健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嘟嘟囔囔的，像个小孩子。
　　叶琳无奈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十分平静的说，“醒了就把外套穿上，叫个车回家。”
　　“手机没电，你送我回家好不好？”他抬起头，眼睛有些红，脸色却越来越白，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和讨好。
　　叶琳从前很喜欢他这一点，平常在外面面对同事的时候表现的成熟稳重、公事公办，唯有回到家在她面前，才会常常像个小孩子那样撒娇卖萌，像个少年那样开怀大笑，拌两句嘴后会满脸委屈的道歉。这曾经让她非常有安全感，觉得只有她看到他最真实最柔软的一面，她和他是最亲近的最能彼此安慰的人，谁都不会离开。
　　可是，这些都过去了啊！
　　“我帮你叫车。”叶琳掏出手机。
　　“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不会弄脏你的车。”他还是那个懵懂的样子，“我很乖的，不像你。”
　　叶琳本来想叫好了车就倒杯凉水，让他喝下去醒醒酒，听他这么说，忽然语塞，划拉手机的拇指也停止动作。
　　她的酒品确实不太好，喝醉了就喜欢大着嗓门唱歌，不唱够3个小时绝对停不下来，摁都摁不住。这事儿单位同事都不知道，因为她从来不在饭局上喝酒。但陈子健、许萱和孙弘毅是见识过的。孙弘毅的爸爸是461船厂里最有经验技术最好的电工，又有技校文凭，年过五十变成香饽饽，“传帮带”好多个徒弟。好像就是陈子健和叶琳结婚的那年深秋吧，其中一个徒弟给孙弘毅他们家送来两筐螃蟹，但他爸妈都是不吃蟹的，那时孙弘毅正在追许萱追的明目张胆天昏地暗，就差下跪表白当舔狗了，许萱爱吃螃蟹，孙弘毅就拿了一筐到陈子健和叶琳的房子里来，请许萱过来一起吃，他们开了4斤房县黄酒，许萱一个人就喝了2斤，叶琳喝了1斤半。等晚风一吹，彻底失控，叶琳站在沙发上吼着唱完孙燕姿的5张专辑共计60首歌，3个小时的演唱会还必须有人捧场鼓掌才算完，许萱也没好多少，端个小板凳坐在卫生间的淋浴房里不出来，反复背诵人体解剖学、组织学与胚胎学、生物化学、神经生物学、生理学、医学微生物学、医学免疫学课程书籍里内容，一直细细碎碎的折腾到天亮，孙弘毅就差给她磕头讨饶了。
　　那天过后，叶琳再也不敢喝酒，生怕喝醉了丢人，特别是后来她独自一人，不会有人哄着她给她当粉丝鼓掌。
　　叶琳收回思绪，终是不忍心看他流落街头，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说完率先向外走。
　　陈子健稳稳神，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随后又使劲晃几下脑袋，终于清醒一些了，于是伸手拿起外套穿好，跟着走出去。
　　出了酒店大门冷风一吹，还是有些难受，老老实实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闭眼侧头靠在座椅上，听见叶琳打开后备箱，翻找翻找，也不知道找到什么，“啪”一下后备箱又盖上，他懒得睁眼，又听见叶琳坐进驾驶座，把一瓶矿泉水和一个塑料袋放到他手里，“想喝就喝点，晕车就吐袋子里。”
　　陈子健哭笑不得，但还是懒得睁眼，轻轻的“嗯”了一声。
　　叶琳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也没问他地址，就照着他俩原来住过的那个小区的线路开上三环线高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