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下）》Food刘油0612

2、第二章

　　两天后，她乘坐班车回到上海市区，在徐汇区的一家四星级酒店3楼参加学术会议，会议名头很响亮，“深海矿产资源勘探及开采技术初步探索”。
　　深海蕴藏丰富的矿产资源不假，超过陆地总储量的5倍甚至以上也不假，可真正实现勘探和开采对环境造成的影响远高于陆地，这是非常直观且无法回避的问题。
　　就在去年，巴布新几内亚还曾向联合国提起申述，斥责加拿大MOCO公司在其境内海域进行的海洋采矿试验严重影响了鱼类的生存和繁衍，导致本国渔业面临危机，渔民生活窘迫。
　　深海采矿当然是一个很好的资源开发项目，但难度远超预期。
　　叶琳坐在会场里，思绪渐渐飘远，开始发起了呆。
　　回去办好离职手续之后，要做些什么呢？去哪儿旅游一段时间换个心情？或者干脆换个城市重新开始？
　　一直以来，周围的人都在要求她妥协，要求她活成普普通通的样子，可是，却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一阵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是台上某大学教授的发言结束了。
　　散会后，主办方安排了自助餐，方便大家寒暄拉关系，混个脸熟，叶琳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情愿不吃，因此磨磨蹭蹭，最后一个走出会场。
　　会场外靠落地窗处摆放两套真皮沙发，供参会者中场休息时坐一坐，这会儿大家都去2楼的中餐厅用餐，沙发上本应该没有人才对，但此刻，却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旁边还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叶琳没多看，朝电梯走去。
　　身后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叫她，“叶琳女士，请留步。”
　　从来没有人这样正式的称呼她为“女士”，大家一般都叫她“叶工”、“小叶”、“叶总”之类的。
　　叶琳有些奇怪，转身看了看，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追上来，递过一张名片，“我是OBC集团的总裁助理，您叫我小袁就好。”
　　叶琳疑惑的看着他，OBC集团？也许，两天前的会议上见过？哎，没印象了，好尴尬。
　　那个叫小袁的小伙子笑了笑，也不拆穿，只说，“我们总裁想见您一面。”然后伸手示意一下沙发。
　　叶琳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沙发上的那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站了起来，向她点了点头，目光仍然有些犀利。
　　啊！叶琳终于想起来了，是那天会议坐主位的那个人，他是OBC的总裁？难道是有什么技术问题想要再交流一下？
　　叶琳随着小袁走过去，在小袁的示意下坐在了侧边的沙发上。她近距离的看了看这位总裁，嗯，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是帅哥没错了。
　　她正胡思乱想，冷不防那位总裁先开口，“叶琳女士您好，我叫郭世华，是OBC的总裁。”带一点福建口音的普通话。
　　叶琳有些脸红，笑了笑回应道，“您好！”
　　本以为他接下来会谈一些关于tiger号的问题，她在心里准备妥当，却不想，他从小袁那里接过两个水晶相框递给她，用眼神示意她先看了再说。
　　叶琳双手接过相框。
　　第一个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两个人一坐一站的靠在一起，坐着的是一位花季少女，穿着格子洋裙，坐姿娴雅，双手抱着旁边站着的小男孩的肩膀，两个人脸挨着脸，小男孩虎头虎脑的，穿着格子衬衫，似乎有点不合年龄的成熟感。
　　因当时摄影技术有限，两个人的面目有些模糊，可是照片里的女孩还是给人一种莫名亲切的感觉。
　　第二张照片叶琳就非常熟悉了，而且画质也相对清晰一些，是她家在70年代拍的全家福，中间坐着的是老太太，也就是她的曾外祖母，老太太身后一左一右站的是她外公和外婆，夫妻俩都穿着中山装，老太太身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裤子，是她妈妈。
　　这张全家福照片叶琳在妈妈的相册里看到过很多次，可是，为什么会在这个人手上？
　　她有些疑惑的抬头看着郭世华，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来意。
　　他很镇定的说，“照片里的男孩，是我的爷爷，郭梓和。”他顿了顿，“请问，你的曾外祖母名讳是叶素芳吗？你的外婆，是任顺芝吗？”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句话，叶琳忽然就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涌入心脏，让她的心里又酸又暖，接着这股热流升腾到鼻子和眼睛，控制不住的热泪盈眶。
　　她从小跟在外婆身边长大，外婆的那口老式樟木箱子里也有几张这样的老照片。小的时候，外婆常常和她说起老太太叶素芳女士的故事。
　　那些故事太过于传奇，也太过于悲伤，似乎折射了时代变迁中许许多多的女子，在风雨飘摇里不断寻求生存寻求尊严的命运，令人唏嘘也令人动容。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长大，外婆的记忆力也越来越差，小时候听过的那些关于老太太的故事，渐渐地，再也无人提起，到了现在，这些故事连同老太太这个人，仿佛湮灭在近80年的时间的流沙里，唯有自己记得，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怀揣着秘密，背负着特殊的情感，孤独的走在一条别人都无法理解的路上。
　　有时她也想诉说，也希望有人能够倾听，但却不曾找到合适的人合适的机会，有时她也想伸手挽留住时间的流逝，挽留住泛黄老照片里的人和事，却发现终究是徒劳，从指缝中溜走的，再也找不回来。
　　然而今天，这个叫郭世华的人，告诉她，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感同身受，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背负着往事，也许，这不是一条孤独的路。
　　叶琳匆匆低下头，一颗泪珠落在水晶相框上，她赶紧用手指抹干净，再抬头时，尽管眼眶还有点红，却并没有失态。“是的，我的外婆是任顺芝，我家老太太，哦，就是曾外祖母，是叶素芳女士。”
　　郭世华没有避讳的直直看着她，其实，在两天前，当她无比熟练的一口气爬上钻井平台，言简意赅的介绍tiger号的时候，他就觉得她是个特别的女人，居然在属于男人的行当里争得了一席之地。今天，只是看到两张老照片，就红了眼眶默默落泪，却很快恢复镇定。她真的，比他想象中要优秀那么一点。
　　“那么，我没有找错人，能不能找个安全的地方，借一步说话。”
　　叶琳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会议室，“就这里吧。”
　　郭世华起身率先走进去，叶琳和小袁也跟着走进去。两个人在会议桌两边面对面坐下，小袁仔细检查室内，确认没有窃听或者录影设备后，才走出去带上门。
　　郭世华面部表情有所缓和，“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爷爷已经93岁了，身体不太好，他想见一见叶家的后人，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我曾听外婆说起过，叶家与郭家是亲戚，当年，郭家迁居海外的时候，是很希望带我家老太太一起走的。”叶琳努力回忆。
　　“是的，我爷爷在1988年曾派人回来寻亲，得知老太太已经去世，本想马上回来扫墓，却不想，因为一些原因，签证迟迟没有办理下来，拖了两年，我父亲又生病，等我父亲痊愈后，爷爷的身体已经不被允许坐飞机了。”郭世华解释道。
　　“难怪，那时我外婆还说，既然与郭家联系上了，等我长大，也许可以拜托郭家安排我到新加坡留学。”叶琳恍然大悟，“不过后来又没了消息，外婆还以为你们介意她不是老太太亲生的，所以不愿意有来往呢。”
　　“那倒没有，确实是因为家事，身不由己。”郭世华继续解释。
　　叶琳指了指第一张照片，“我家里也有一张类似的老照片，是我家老太太和年家老太太的合影，衣服似乎也不一样，但是大致能看得出来，是同一个时期拍摄的。”她又指了指另一张，“这张全家福，我外婆一共只冲洗了三张，一张自己留着，一张送给年家老太太，原来，第三张她送给了郭家。”
　　“1988年我爷爷拿到这张全家福，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不让人打扰，默默的流泪很久，据说他几十年都没有哭过，唯一的一次破例，是为了你家老太太。所以，他真的非常非常想见一见叶家的后人。”
　　“我能理解。”叶琳若有所思。那个年代国家动荡不安，风雨飘摇，百姓也朝不保夕，流离失所，像这样骨肉分离几十年的事情，并不鲜见。
　　如今的中国蒸蒸日上，国泰民安，在国际上的地位越来越高，海外华人回来寻找失散的亲人，也是落叶归根，故土难离的情怀。
　　郭世华顿了顿，觉得叶琳接受事实的能力有点出乎意料，突然不自信的问道，“你。。。不会怀疑我是骗子吧？”
　　叶琳忽然微笑起来，眼睛眯眯的有点可爱，笑容似乎透着轻松和温暖，“当然不会，谁会那么费尽心思的复制这些老照片，就专门为了来骗我？而且，刚才聊天的内容也都能对得上，我相信你是郭家的后辈。”
　　尽管她并没有明确表态，马上答应他的诉求，但郭世华还是发自内心的对她说，“谢谢！”
　　他从小长在郭家那样人口众多、各怀心思的大家族里，身世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尽管学识、能力和才华是孙辈中最出色的，却还是不得不靠自己一点一点的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