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下）》Food刘油0612

19、第十九章

　　一个很平常的星期四上午，叶琳送小橘子去幼儿园后，就马不停蹄的来到办公室。会议资料昨晚就整理好了，她并不慌，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昨天一整天，叶琳开会已经开到伤了。昨天的意向外协厂家全部都是轮机动力方面的，讨论的都是关于主机、辅机、电推、舵机、动力定位（DP）、水冷、风冷等等一系列复杂设备，技术参数和规格型号也特别多，叶琳原本就对轮机动力这块不熟悉，听得头晕脑胀的。
　　原来做tiger号的时候，轮机动力的相关设备全部由船东直接指定外协厂家，连规格型号和技术参数都早已确定，设计的时候只需要预留安装通道、操作空间、固定底座和管路布置就行了。
　　到了“鹦鹉螺”号，所有的一切都得自己操心，幸好薛工对这块有一点经验，陪着硬聊了一天，叶琳也不好随便插嘴，以免显得自己不专业。
　　今天是甲板机械的意向外协厂家见面会，按理说，甲板机械是她比较熟悉的，应该能从容应对，可她还是无法安心。
　　8点45，她在会议室坐好，不一会儿就有好多人呼啦啦的进来，叶琳顿时一阵头皮发麻，脸盲症患者的灾难啊！她正在暗自吐槽，一抬头，却不偏不倚的看到了正在进来的那个人。
　　他好像变了很多，但又好像没怎么变。高高瘦瘦，浓眉大眼，眼神透着坚毅，但整个人的状态好像很放松，那样闲庭信步的走进来，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一样。可当他看见坐在对桌的叶琳，忽然浑身一震，瞳孔急剧收缩，脸色突然紧绷，连呼吸也变得起伏不定。他紧紧盯着叶琳看，眼眶渐渐红了，好几分钟没有动，也没有入座，周围人觉得奇怪，纷纷看过来，他也毫无察觉，那眼神还是不偏不倚，毫不掩饰。
　　他的助手大概也没料到发生这样的事，凑过来对他说了句什么，他才如大梦初醒一样，收回目光坐了下来，然而那双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握拳还在不停颤抖。
　　叶琳有点心惊，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不明白怎么会在这样的场合碰到他。他不是在司法厅当公务员么？为什么会变成意向外协厂家的代表？
　　陈子健大学学的是临床医学，考研英语拖了一点后腿没拿到公费名额，因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他最终没有读研而是进了武汉一家三甲医院，在心内科当医师。虽然后来进修了在职硕士，但终究在学历上缺乏竞争力，很长时间都没能争取到主治名额。
　　他们科主任很喜欢他做事谨慎踏实又懂得变通，所以提了个建议让他考公务员，说省司法厅很缺乏医学方面的人才，未来提升和向上的空间也很大，陈子健一试即中，被录取后在司法厅专门负责管理和审查所属监狱的保外就医相关案件。这是叶琳和他认识的时候。
　　薛工来的晚了点，刚在叶琳旁边坐下，也给吓了一跳，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不紧不慢的宣布会议开始，先是介绍参会人员，然后由几家意向外协单位的代表来介绍公司的技术实力和经营情况。
　　陈子健现在的身份是武汉海创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海创科技近几年异军突起，在船舶、桥隧、森工等领域占据不小的市场份额。尤其是绞车、起重机、门架、索道卷扬机等等，这几年船海所设计的几条3千吨级科考船、地调船都有采用海创的甲板机械设备。
　　另外两家意向外协单位分别是嘉德电子和新力液压，在做完介绍后，轮到叶琳来说明“鹦鹉螺”号的进展情况。
　　叶琳很快接过话题，打开PPT，熟练的介绍起水面支持系统来，这本就是她擅长的领域，加上这样的介绍她做过不止一次，因此显得自信从容，条理清晰，语言简洁。结束后是提问环节，三家单位都有技术负责人参会，因此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功能需求、技术指标和控制方式上，她和薛工在这一块都很有经验，交流起来非常高效，句句切中要点，只花一上午的时间，就基本统一思路，确定方案深化和细化的几个方向。
　　散会后，叶琳留在会议室整理今天讨论的重点，薛工送完人又回来，“我说，你前夫怎么做咱们这行了？”
　　“我哪知道。”叶琳头也没抬。
　　“我替你打听打听去。”薛工笑。
　　叶琳回到办公室看图纸、写报告，又发了几封邮件，等做完今天的工作，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她锁好门下楼，刚到一楼大厅，就看见外面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那身高，那姿态，还有一贯挺得很直的脊背，她还是没办法假装不认识。
　　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其实叶琳心里也想过，云淡风轻当然是最好，可是想一想她曾经受过的那些伤害，又觉得不值得，为什么她历经磨难，千锤百炼，而他却可以如此轻易翻篇，还要死皮赖脸的出现在她面前？
　　已经是11月中旬了，天黑的特别早，寒气也落下来，然而陈子健却似乎不知道冷，心里的情绪如同岩浆翻涌般，无法思考，只是想要再见到她。
　　叶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等在停车场里，也不想理会，只双手拢了拢呢子大衣，刷卡打开大门，朝停车场走过去。
　　她掏出车钥匙正要解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她的左边手臂，那温度和力道令人无法忽视，熟悉的味道也随即飘进鼻端，让她一阵烦躁，不得不挣脱他的钳制，转身直直的面对他。
　　陈子健眉头紧锁，眼里全是克制的痛苦，叶琳挺直脊背，显然并没有被打动。
　　“叶琳，和我谈一谈，好吗？”他祈求的语气已经十分明显。
　　“谈什么？”叶琳没了情绪，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子健语塞，是啊，说什么呢？说自己很后悔当年，一直一直的想着她，还是说请原谅以前的过错，想要重新开始？无论怎样，大概都不是叶琳想听到的。
　　“如果是为了项目，你大可放心，只要你们的技术方案合理可行，我会支持的，但价格。。。” 叶琳径直说道，“价格我说了不算，你找错人了。”
　　“先不谈工作，行吗？”陈子健再次祈求。
　　“那就真没什么好谈的，我走了。”叶琳转身上车，驶离停车场。
　　陈子健回到家，心里还是难受，翻出手机通讯录，尽是些生意伙伴、公司下属和泛泛之交，他找啊找，最终沮丧的发现，能陪自己聊一聊的，或者说还愿意理睬自己的，就只剩孙弘毅一个人。其实这几年孙弘毅也很少主动搭理他，因为他忙得跟头生产队的驴一样，好几次基友互诉衷肠都被他工作上的电话打断，弄得孙弘毅超级不爽。
　　陈子健和孙弘毅是大学同学，两个人上下铺住了5年，是过命的交情，也是最佳损友。大学最后一年医院轮科实习，孙弘毅和隔壁班的许萱分到同一个小组，迅速熟悉起来，他被许萱的美貌和知性打动，苦追好些年，无意间撮合了陈子健和叶琳。
　　2008年年底，许萱请到5天年假，加上周末一共9天，想去暖和的地方旅行，孙弘毅得知后马上投其所好，提出陪她去厦门，蓝天碧海，阳光沙滩，浪漫鼓浪屿，太合适了。可是一男一女的，总有些尴尬和不方便，于是两人约定分头再找一个同伴，孙弘毅好说歹说拉来陈子健，许萱不费吹灰之力的叫上叶琳，就这样组成吃喝玩乐四人组。
　　陈子健和叶琳在这之前也见过几次面，都是在孙弘毅组织的朋友聚会上，说不了几句话，彼此完全不熟。但旅行嘛，人多热闹，只要不作妖，其他的无所谓。四个人分头到达机场，叶琳才后知后觉的悔恨万分，不为别的，孙弘毅那一脸舔狗的表情实在不忍直视，一会儿殷勤的帮许萱托运行李，一会儿给她端茶递水加送零食，就差跪下喊“皇后娘娘”了。鉴于全程的机票酒店已经预定且无法取消，陈子健和叶琳几番眼神对视交流后，默契的结成拆台同盟和互助小队。此后这一路，陈子健不着痕迹的关照叶琳，对她的健康和安全尤为注意。
　　当然，暗戳戳的拆台活动也没有停止。
　　在福州三坊七巷，陈子健问孙弘毅，背几句林觉民烈士的《与妻书》给我听听？孙弘毅傻眼，来时也没告诉我旅游还得背课文呀。叶琳马上回答，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孙弘毅只能竖起大拇指。
　　在泉州开元寺，叶琳又问孙弘毅，中国佛教寺院的一般建造规制是什么？孙弘毅蒙圈，我又不出家，为什么要知道。陈子健马上回答，山门、天王殿、钟鼓楼、大雄宝殿、祖师殿和伽蓝殿、法堂、藏经阁。孙弘毅震惊惶恐。
　　在厦门鼓浪屿，孙弘毅非要去网红咖啡馆打卡喝咖啡，叶琳嘲笑他装小资，问他焦糖玛奇朵和拿铁的区别是什么？孙弘毅摇头，好喝就完事了，管他的呢。陈子健马上回答，焦糖玛奇朵是浓缩咖啡加奶泡再淋上焦糖，而拿铁咖啡是浓缩咖啡加入大量牛奶。孙弘毅瞬间再也不想喝咖啡了。
　　在武夷山，陈子健问孙弘毅，丹霞地貌是如何形成的？孙弘毅又蒙圈，我哪知道。叶琳马上回答，武夷山的丹霞地貌发育始于第三纪晚期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红色砂岩经长期风化剥离和流水侵蚀，形成孤立的山峰和陡峭的奇岩怪石。孙弘毅目瞪口呆。
　　在龙岩永定，他们找家客栈住下，准备第二天去参观土楼。孙弘毅已经欲哭无泪了，连连哀求陈子健，明天别再拆我的台，给我留点面子成么？陈子健笑而不答，起身喊道，叶琳，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吧？
　　那天晚上，永定土楼的星空非常壮观美丽，银河像一条巨幅项链一样闪耀着点点星光，陈子健对叶琳说，其实，你也像这星空一样美丽，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子。那时的叶琳笑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样的笑容他再也没有在任何人的脸上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