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屠 ...

  • 作者有话要说:  拖了这么久,算是解禁了,现对大家说一句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今天我先更一章,下章大结局,正文就全部放完,后面番外安排了3-4篇,针对文中旁支和两人子女交待一下,下章我把几篇番外的内容跟大家交待下,如若出版社没要求,最近两周打算彻底完结此文。谢大家支持,小十拜谢了。
    切莫霸王,切莫,霸王小十是罪过啊~~~~~
  •   突变路线,本是想再防一招,前不接江欲晚,后不搭孔裔,这一队人马便彻底被隔绝起来,只因为我心里仍旧对埋伏奸细的事情耿耿于怀。

      虽算那人已不在其中,可我不想冒险。于是让许岩平挑出二十可信下属,兵分两路,一路沿刚刚那条路前去与江欲晚汇合,通知我们去处,另一路折回原路,寻孔裔而去,并在上山半途安排几人留守,只为到时有人上山,再告知大部队去处,这样一来,三万的人马,便完全消失在森密丛林之中,暂获安全。

      安排好将士,我便跟着曹潜继续往上走了一段,山脊处并不算高,可也足以够看清山坳处的状况,我不担心孔裔是否能顺利完成任务,我只担心,他后方会不断涌出褐色盔甲的袁军。可等我们观望之际,如同掀波滚浪两军交战之处,似乎平稳了许多,不见太大动静。

      “小姐,来报。”

      “快请。”

      山下跑来满身泥泞士兵,已是精疲力竭之势,喘息不断道:“禀报小姐,孔副将那处,已是胜利在望,只有少数敌军尚未剿完,可山下但见有其他人随后跟来的迹象,孔副将手下仍有六百余人,现下……”

      “果然如此。”我冷眼看着山坳后处的收腰窄道,那处本就地势低洼,而树冠茂盛,无论站在多高的位置上,都很难发现穿梭其中的人马,这也是我们当初选择驻扎的原因之一。

      再看北坡,那是江欲晚往南的方向,俨然三点连成一圈,皆是选了最适合形成战线,亦容易转移供给的地点。这样一来,若是我们直面应对,而眼前涌出的人马总是源源不断,便会更加疲劳作战。

      而倘若反身逃走,但凡可走的路,皆是敌军据点,要逃只能顺着山路,艰难开路行进,如此一来,费时费力,更易被尾追堵截。若是三处人马连成一片,怕就是将我们围困其中,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孔裔不能久留,通知他即刻带兵归营。”

      士兵连滚再爬的从山顶下去,而此时此刻,我亦是提心吊胆,以少胜多本是需用兵如神点,可相差悬殊太多,地势又不利,便是神来一笔,也未必能有升天可逃。

      “现下只能躲得了一时,要么彻底隐匿在林中东躲西藏,要么翻山再寻活路,可如此的话,恐怕能走出这乌落山,只能万里出一。”

      曹潜也知情势危急,便摩拳擦掌起来:“小姐,不如让我带兵下山痛击袁贼那一军,小姐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我也可拖住他们,争取多些时间。”

      我缓缓摇头,一颗心已是快沉到了底:“江欲晚将这些人交给我手里,不过是让我暂时保管,你们不能再出闪失,若是如此,我如何与他交待。”

      “可眼看现下状况,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东躲西藏俨然不是办法,存粮已尽,再拖下去,我们会先被拖死,若是如此,不如翻山而过吧。”曹潜斩钉截铁,口气坚毅。

      我望着茫茫盎然绿意的群山连绵,除了冷感,还有绝望,秋风如剪,裁过长袖宽摆,掀得哗哗作响,只觉得本是安详而静然的一切,不应是预告着无路可走,困徒将死的结局,可偏偏如此,袁鹏浩显然得到高人指点,不断利用我们所在的劣势一一击破。

      “乌落山,到底要陨落多少英豪才算了结,而就算我们从此逃离,怕是一生都会背负着无数血债英魂,不会得到原谅,亦不会得到平静。”

      “小姐,下令吧,别再迟疑了。”曹潜央求。

      “小姐……”上山的是沉香,她急急忙忙的拎着衣摆往上赶,边跑边道:“小姐,将军人马到山下了,您快下来。”

      我和曹潜闻言,心中大喜,连忙提身往山下赶,回到营地时候,江欲晚的人马刚到。

      见到他无恙归来,原本悬在喉头的一颗心方才归回原位,可见他表情我亦知晓答案如何。高昂跟在其身后,一身狼狈,也是默不作声。

      我大致看了跟随而归的士兵,已是疲惫不堪,还有些受伤,连包扎都没有,伤口□□在外,触目惊心。我粗略统计,比去时少了约两成左右。

      我扭头看沉香:“去帮他们包扎一下,周先生那里有药,省着点。”

      沉香点点头,转身去了。

      “我已经招孔裔速回,袁鹏浩这次使的是人海战术,收腰窄道那里根本防不住。”

      江欲晚面色如霜,一双凤眼纳光,似乎含了千年不化的玄冰于内,只是点点头,解了披风递给身侧人,顺手扯了我手腕,冷声道:“跟我进来。”

      我被江欲晚带进主帐,旁人不敢入,帐中只有我跟他两人,他转身,直面看我,目光方才软了三分,带了暖意在:“你可还好?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伸进怀里把半面兵符掏出,交到他手中:“秦染知道袁鹏浩性子,于是出了一记万无一失的招数,要么我们困死在山中,要么阻击三面不断涌出的敌军,翻山从鞍马山出去,必是要跟袁鹏浩直面,他的办法只是以更多的人命拖死我们。”

      江欲晚轻叹:“秦染绝对是下了宁可误杀不可遗漏的决心,我细细查过,山间可畅通无阻的路线已是皆被占据,我们要走,只能开道,绕路避开。而他们每一队人数都不算少,且相距不远,就似悬丝机关一般,触一处,便有他处前来支援,人是杀不尽的,可我们的将士却很快便会体力不支。”

      “东躲西藏显然也不可能,唯一一条路,就是破阵而出,可这般,便是做你死我活的打算,能活下来的人,只能万里出一。我……”话说不出口,我已经问不出他到底后悔与否,用这些曾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性命换我一条命,更不能说出我还可以清偿他付出代价,让他无须顾忌我安危,此时此刻,我已然词穷,说再多都是矫情。

      “无论如何,我都要送你出去,护你安全。”江欲晚淡言,怔怔看着我的眼,嘴角弯了弯,成了一抹令人深信不疑的自信笑意:“萧重沄,我言出必行。”

      几字出口,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旁白,可我却能感受得到他胸怀之中,跃然涌动的情感暗流,是澎湃,是激荡,也是隐忍。

      抬眼望去,灼灼眼色如天光摄目,仿佛可射进人心最深角落,让所有隐藏的秘密都无所遁形,我略感窘迫的收回眼,转身想走:“你先跟他们商讨,我去帮沉香给士兵们包扎伤口。”

      且刚转身,便被江欲晚利落扶住肩膀,猛然转过身,逼我与他面面相对:“你究竟想逃到何时去?”

      我挪过眼,看向一边,心跳如擂鼓,骤然不安起来:“我何须逃,不过是时间不多而已。”

      他缓缓倾身,微垂眼眸,脸贴得极近,近到气息可闻,仍旧是那抹若有似无的馨香,久久萦绕在我周围。他看我半晌,只是双手仍旧没有放松意思,轻叹于口:“就是因为时间不多,我才要与你说个清楚。”

      “别说,等到有朝一日走出乌落,你再与我说不晚。”

      我固执转身,他却执拗不依:“重沄,你亲口告诉我,你心里可是有我?”

      我沉默不答,亦不愿抬头看他。历经世事之后,再轻言情爱就似将那苦涩前尘后世倒转过来,重过一次,我已是深恶痛绝。

      面前人猝然一笑,似苍凉过尽,乍然绽放的一抹惊艳之色,美极,却也凄凉无比,他往前一带,揽我入怀:“你做的那些我都知道的,我只是不希望,那些付出都是企图跟我划清界限,两两相清的所为。我曾说过,我无法恨你,也答应过,绝不负你,你便该知晓我的心思。”

      “不负吗?”我突兀地仰起脸,噙笑看向江欲晚认真的眼,如戏言般,呢喃:“言之易,行亦难,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定?”

      江欲晚就那般细细垂眼看我,我离他如此之近,却似乎愈发看不清他面容,仿若隔着一层水烟,弥漫中融了淡淡的无边愁,浅浅怨,仇恨与执着,深情与痛苦,全都藏在那样一双无底深眸之中,印在我心底,刻入我血肉,让我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

      无法恨,是因为先有爱去化解,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便是生离死别亦是让人安慰,只因想得到的,在某个短暂的瞬间已然完整的得到,那么死亡也带不走那颗心,带不走那些爱,就这么自顾自的亘古永恒。

      你生,我不离不弃,你死,我亦紧紧相随,也便真真圆满了。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抬起自己的手臂,环住他腰身。怯懦许是最后保护我不再受伤的唯一方法,我被江欲晚紧紧拥住,心中的幸福如此短暂,甚至来不及回味。

      “将军。”帐外传来曹潜喊声,我惊色,挣脱他怀抱,侧身站在他身边,轻唤:“曹潜进来吧。”

      曹潜掀帘而入,面上带喜:“将军,孔裔回来了。”

      我们出帐之时,孔裔正打头,带着剩余的疲兵倦马拖步走来,他本人亦是满身伤痕,一只手臂仍旧流血不止,只是胡乱的用布条绑了绑,身上的盔甲也是被扯掉一大块,露出米色袍子,已是被刀划破,翻出黄白的皮肉出来。再看身后那些人,亦好不到哪去,悉数挂彩。

      孔裔见江欲晚已经回了主帐,面色微变,几步上前,跪倒在地:“将军,此处应是也不安全,我收到小姐命令返回之时,仍可见收腰窄道那里有几千人正蜂拥而至,现下不知是否已经到了这周围。”

      “不用担心,三面皆已安排侦察兵,轮班更换,这一处已是隐蔽,足够我们研究好去向。”

      江欲晚点点头,将其余几人全部招进帐中,我则跟沉香一起道营中给伤病治疗。站在遍地伤病其中,我只感到那无助更深一分,如今四万人,也已只余三万多,可这其中有千人受伤,虽说程度不一,可却无一不需要治疗,然,问题摆在眼前,军中的药材已无多少剩下。

      “怎么办小姐,周大夫那里剩的不多了,现下多出这些人需要,就算全部都拿出来用,也最多只够医治三分之一的人而已。”沉香摊手,周大夫侧目,所有的难题又回到我这里。

      药不够,又逢多事之秋,能用的,又事半功倍的,只是救治轻伤病员,而放弃伤重。可我不能这么决定,若是如此,怕是难免一场风波再起。

      我转眼:“先生,这山林之中可有草药可采?”

      周大夫摇摇头:“难矣,就算有,也未必刚好对症,只怕要敷多次方才能起效果,恢复起来极慢。”

      “那些药材先供伤轻病员使用,毕竟我们还需要更多人上前线作战,而至于伤重的,就劳烦先生辛苦了,我会跟将军说起这事,调派过一些人手,帮您完成。”

      周大夫也是无计可施,想了想,于是点头 :“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救治伤员着实耗时耗力,等我回到主帐时候,时辰已晚,帐内燃灯,暗而微弱。傍晚过后,营地里仍旧不敢埋锅造饭,事实上,我们所带的粮米也所剩无几,几日虚耗之下,基本耗尽,只敢在白日时候用锅蒸些半生不熟的,勉强填饱肚子。而士兵身上随带的窝头,也基本吃完,如今情势之下,只能忍受饥肠辘辘。

      回来路上,曾见孙晋阳带着为数不多的一行人趁着夜色正浓,潜入林中,很快便消失了踪影,我虽犯合计,却也没有多想。待走进主帐,但见其他人已经离开,帐中只有江欲晚一人在,正盯着案上的地图静然冥思。

      “已经决定了吗?”我轻问。

      “已选定明日。”

      “明日?会不会太仓促,太冒险了?”

      江欲晚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转而看向我的脸,灯晃之下,玉面生辉,那凤眸中漾着潋滟光色,竟是俊艳逼人:“重沄,我们被围着这里,是注定走不出的。现下粮草亏空,药材断尽,便是连伤病人员,亦不断增加,若是再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淡然一笑,满目光华流溢似乎顷刻间满布整个帐中,不似惆怅,倒有些解脱般的欢欣喜悦:“与其都死,不如让一部分人活着出去。”

      “可……”我话未说完,他扬袖阻止,仍旧满面笑意:“无妨,古来征战几人回,从策马沙场那一日,我就想到也许终有一天,回不来的便是我自己,这是意料之中。我既能选择走上这条路,亦不怕马革裹尸,便是身首异处,也无所谓了。”他转眸看我,笑意未减,却容色泠清,是当真不计较那些后果,一意孤行的任性。

      “不可以……”我张大双眼,看着云淡风轻的江欲晚,慌乱脱口喊道。

      我不愿他死,宁愿分隔天涯老死不相往来,宁愿眼睁睁看着他迎娶无双疼彻我心扉,我只愿他可好好活着。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脑中空无一物,只是怔怔的翻覆想着一句话,他若死了,那我怎么办?

      “重沄,言之易,行亦难,可你是否知晓,我承诺你的话,从来言出必信。而为了你,我也不曾后悔如今地步。”他转过眼,翩然走回案前,复又仔细的看着面前地图,似乎并没有多大了不起一般,不值得我大惊小怪。

      半晌,他喃喃道:“为了你,我也情愿。”

      我傻傻站在原地,似乎被一只无形大手勒住喉咙,死死钳住,让我呼吸不得,胸口不断起伏,心中却是又疼又恼,我疾步上前,一把扯过地图,甩手仍在地上:“我无需你为我做这么多,你不可以死在这里,你要出去,外面还有万里江山等着你,还有无双等着你,还有锦绣前程,还有……”

      江欲晚就那般细细看着我,眼中划过一丝苦涩,凝在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失落。

      我本是已经心痛欲裂,只觉得曾经的那般似乎并未真实的发生过,而现下眼前的男子方才是真真切切的江欲晚,我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懂得,这世间还有所谓的一往情。

      “你若是真的懂我为你做过的一切,便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去完成你的千秋大业,切莫为了我,毁了这一切。”

      千恨万恨,却在脱口的那一瞬,成了伤人的道道利剑,我已是心力交瘁,苦痛无边,再开口,已是模糊双眼,语气已软:“如果你真是为我好,便活着带我从这里出去。”

      江欲晚站起身,走至我面前,笑容渐浅,眼中怜色易显,他缓缓伸手,探指掠过我眼角之下,音色温润至极:“重沄莫哭,我更是喜欢看你如往一般的笑,笑的天真无邪,笑的风姿绰约,那是让人移不开眼的风采,你本应该是那般被人好生珍惜着,一辈子都那样笑,那样的美。”

      “可惜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清泪划下脸颊,我抬头看他:“我跟你也再回不去了,是不是?”

      眼眸之中的瞬息万变,流光轻转,暖意盎然,如是天际边的月轮投下浅辉,明目艳阳融进的炫亮,交织一处,是澎湃,是惊喜,是深藏情感的迸发,从那双隐忍的眼里,无忌倾泻。

      他低头,薄唇如鹅毛点水般落在我的眼上,轻而怜惜,点过眉心,划过眼角,顺着泪流的方向,掠过我脸颊,一直寻至唇间。轻吻细密,仿佛是点在心头的热,让一颗心酸苦晦涩,隐隐作疼。

      以为熬到千帆过尽便是升天之处,却不知,过尽的并非是那覆海滔天的苦难,而是人生里最珍贵的情感和信任,我以为不可言爱,不可信人,便是解脱,可此时此刻,我情愿相信江欲晚的每一句话,可他却也要离我而去。

      唇不离唇,呢喃微闻:“重沄,我一直在等你,你可知晓?”

      泪流不可抑制,夺眶决堤,他伸手捧住我的脸,低首相近,准确无误的贴上我唇畔,碾转,啃噬,从婉转转而炙切,眨眼间已成熊熊燎原烈火,几欲将我灭顶吞没。

      巧舌轻启,如滑蛇黏腻灵活,划过口中每一寸软肉,处处留痕,寸寸攻陷。可他并不满足,似乎攻城略池一般,步步逼入,灼烈的舌在口中无忌肆虐,仿若要从中吸走我魂魄精气,再将他的气息,顺着我身体脉络,四肢百骸埋进我身体各处,让我永生永世都不得忘记,曾有这样一个人,融入我血肉,刻进我骨髓一般的深刻过。

      江欲晚伸手,抱过我身体,转而走向床铺,我张眼望着他覆过来的身体,只觉得似乎沉到一面深而寂的静谭之中,窒息的,幽幽下坠着,却不知究竟何时才能落底。

      情爱便是如此,疼过了,便更深一分,倘若爱,就可奋不顾身,他可为我陷入前途未卜,而我,也只有这样一副身子可给得起,比起宝贵生命而言,着实轻了太多。我心甘情愿,就在这一刻同他共醉,无论将来执手偕老,抑或者分走海角天涯,我亦无怨无悔。

      “重沄,重沄……”他的唤声轻浅细碎,凉唇炙热烫人,从我唇畔,一路往下,掠过如火,灼疼我每一寸肌肤,让整个人似乎沐在漫漫火烧之中,情不由己,醉不由己,胸口间只余满溢的踏实感。

      多年征战的人,有着最坚实精壮的身躯,衣衫褪尽,裸露光华,贴服而紧密,便是这世间最近的距离。我阖着眼,环臂抱紧他颈项,随着他的急促喘息如挂悬丝之下,荡在半空中,无所能想,只是顺从。

      待到感知有冰凉落在我胸口,我猛地睁眼,只见江欲晚颈项上挂的,正是当初独走舞涓之前,留给沉香的那块凤珏,原来在他手里,原来他一直有心。

      昏昏沉沉,摇摇坠坠,过了许久,已是精疲力竭,沉沉欲睡,江欲晚伸臂环住我腰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响,我却不想闭眼,情欲似水,掠过身体,只徒留一时欢愉回忆,而爱却如刺青,已经将那个名字刻在心里,他的气息,他的汗水,他的挑眉浅笑,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都将永远留在我身体里。

      从苍穹如墨,道天光乍亮,时间总是短暂,缠绵亦如烟花绽放,最美之时便是完结一刻。感知身后的人动了动身,覆过身,在我颈项之间,落下轻吻,随后开始穿衣。

      直至江欲晚出了帐子,我方才起身,那一颗心悬在胸腔之中,摇摇欲坠,终不能俺。但愿上天怜悯,留他一条活路,这便我最后的念想。

      江欲晚刚走不多时,沉香抱着东西进了帐子,她见我正在着衣,抿嘴笑意浓浓,满怀的东西被放在铺上,沉香笑道:“小姐,这是将军给您送来的软甲,还有些吃的,来,我先帮您穿上。”

      我点点头,让沉香帮我穿上,沉香看来十分高兴,帮我系紧衣带的时候,弯了弯眼睛:“小姐何以这般神色,有情人终成眷属,您该开开心心才是,等着我们走出乌落山,到时候您就可以跟将军双宿双飞了。”

      我微怔,转眼看向沉香:“那凤珏你是何时给江欲晚的?”

      沉香一定,随后娓娓道来:“是您走之后的事,您交待我若是将军大怒苛责便把凤珏交给他,告知您临走前的那一番话,可将军得知您已经跟秦染一起去了宛城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石化了一般,怔了半晌,随后方才冲了出去。

      回来之后,将军找我过去,只问我您是否留下了什么东西?我十分好奇不知道为什么将军会猜得到,可将军苦笑,他说‘连秦染这般,她都会留下理由让我只可小惩,避免乱了军心,何况是你和曹潜,她笃定我见了东西必然不会再苛责,所以一定会留下,而我猜不错的话,应是那块凤珏。’我见瞒不过,就把玉珏交给了将军。”

      我失笑,缓缓摇头,直直往门外走去:“这世间最懂我的人是他,可我宁愿他不要那么放我在心上。”

      清晨时候,阳光明媚,整个军营中的人已经准备就绪,江欲晚马上点兵,其余几个副将一一立在自己所带队伍前端,只待接到命令,便冲锋陷阵,勇往直前。

      万人在场,却是静的连风吹落叶的声响都清晰可闻,一张张坚毅不屈的面孔,炯炯勇敢的眼,无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站在最前方的江欲晚,看得出眼色之中的信任,依赖和服从。他们面前那个威风凛凛,独步天下的男人从来都是他们心目中的王者,是不可一世的,永世独尊的。

      “孙晋阳,昨日是你前去看山脊上那道关卡,可是摸得清楚了?”江欲晚轻声问,目光挪至一侧。

      孙晋阳神采正奕,一双明亮剔透的眼,透露着一股子坚忍不拔的狠劲儿:“将军放心,属下已经摸得十分清楚,一定会杀得袁贼屁滚尿流,提着裤子到处喊娘。”

      孙晋阳的话音刚落,旁侧传来嗓门洪亮的一嗓子:“我说孙小子,你大话说的可别闪了舌头,若是你完不成将军的交代,就等哥哥回来抽得你提着裤子到处喊娘。”

      大家闻言,无不是掩口发笑,高昂这番话让原本肃杀死沉的气氛突兀欢快起来,连一旁因受伤而惨白脸色的孔裔的表情都微微一变,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抬眼时候,目光瞥过我,眼中神色复杂,似乎有话想说出口。

      我和沉香身上都备有一些防身的药丸,那些是当初周大夫叫我们炮制的,昨日孔裔受伤,周大夫那里药材奇缺,孔裔坚持不肯耗用多余的药材,我则将自己身上的部分分给他一些,他仍不愿要,执意托辞,我只淡淡交待他:“这药是我用来救命的,现下给你,只是希望你早些康复,能保护他安然从这里出去,你看着办吧。”后来据沉香说,孔裔终究还是服了药丸下去,周大夫也有一直关注他伤口,一晚下来,状况好了不少。

      “许岩平,你手里带五千骑兵,只负责支援高昂和孙晋阳左右两翼人马的空缺。”

      许岩平上前领旨:“属下清楚。”

      “曹潜,你就跟在重沄身后,你带三千人马,只有一个重要任务,便是死也要做到我昨日交待你的。”

      曹潜点点头,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色朗朗:“曹潜愿以生命为代价,誓死保护好小姐。”

      江欲晚点头,又看向一边的孔裔:“你随我身边。”

      孔裔领命:“属下清楚。”

      “很好,既然大家都清楚了,那我们今日便与那袁贼一分高低,宁可战死,不可困毙,杀得那袁贼措手不及,缴械投降。孙晋阳,高昂你们先打头先走,切忌不可恋战,只为顺利完成任务便可。”

      “属下遵旨。”两人调转,各带身后五千人,从两条不同的路径下山,他们一走,营中便少了一半。而那些伤病人员,不能上战场,江欲晚已让其他人,将这些人转送其他安全地方,从原路越山而出,此去遥遥,最终能活着走出去的人,不知几何,但有机会出去,总比留在这里等死的要好。

      点兵过后,江欲晚方才转身看他身后的我:“重沄……”

      我迎向他目光,墨玉般的瞳仁亮如远天星辰,清晰可见其中荡漾的脉脉温情,我斟酌半刻,方才开口:“江欲晚,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光从天际渲亮,似乎万丈光芒刹然间从云后迸发而出,铺天盖地的洒遍大地,也落在他身上,脸上,眼前一晃,似乎又见那个水晶宫里走出的芝兰玉树般的翩翩儿郎,美得人挪不开眼。

      “你先答应我。”

      江欲晚噙笑,见我执拗,只好应了:“好,我答应你。”

      我咬咬唇,凝眸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答应我,永不离我而去。”

      江欲晚不曾料到我这句话,那表情错愕之下,又似乎期待已久,可突如其来之时,又让他措手不及。什么云淡风轻,什么无波无澜,只是眨眼间,便似狂风席卷乌云,云飘雾散,顿见明日般透彻灿然。

      他弯了弯嘴角,似乎极力压制情绪波动,最后却是断断续续的道:“好,好,我,应你……”

      眉心轻愁仍在,可此时却已是满心满怀的期待,若能走出去,若是真的能走出去,也许,就……挥散脑中杂乱想法,定下一颗心,我伸手,帮他摆正头顶英穗,轻声道:“我,信你。”

      江欲晚在笑,曾几何时可见他这般笑从心发,我亦莞尔看他,千帆过尽,如果没有千帆,没有你,怕是过尽之后,仍是一片虚无苍凉。路走的太苦,便注定我和你的情路,波折迂回,可等到今日,终是将扭曲的轨道归于正位。

      江欲晚手中还余一万人,曹潜带三千,许岩平带五千,待孙晋阳和高昂走了些时辰,江欲晚才带着余下这些人下了山。这一路上并无人围追堵截,我骑马跟在江欲晚身侧,只隐约可听见路边林中有打斗声响,声音并不真切,应是距离还远。

      “将军果然料准,孙晋阳那一处已经拦截住前来围追的袁贼叛军。”孔裔轻声道,却目视前方,神色紧绷。

      “加快速度,等过了断口,就可一路往前接近鞍马山,离袁鹏浩也就越近。”江欲晚扬声,策马继续往前狂奔,我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心里一紧,他这本是缩量蓄势,只做你死我活的最后一击,以孙晋阳和高昂暂挡半路杀出来的两路袁军,他则带着这一路直奔鞍马山,欲直捣黄龙,这分明是困兽之斗,悬而又悬。

      我随后跟紧,果然在队伍行至断口时分,看见半山腰上火光窜高,兵器交错,厮杀怒喊声不绝于耳,我甚至可见从半山腰上滚下的尸体,零星散落在土道之上,有敌军,亦有自己人。可江欲晚半分犹豫皆无,硬是带着身后一行人,策马飞奔而过,始终未曾转眸看上一眼。

      “将军……”孔裔的话还未说出口,只闻江欲晚冷声道:“赶路。”

      接下来再无对话,只听到千声万声马蹄踢踏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之间,风擦过脸,隐约带痛,江欲晚眉心紧蹙,勒紧缰绳,微微倾身,只做聚精会神的往前赶路。

      许是他不敢回头看吧,若是看见,必是会停马前去救援,可现实总是残酷,战争对于一个将者的要求便是爱惜手下兵士性命,亦要在关键时刻懂得取舍,懂得轻重。

      眼看翻过山峦,鞍马山近在眼前,江欲晚方才传令减慢速度,我抬目,前方山顶,便可见袁军战旗迎风飞舞,嚣张狂傲,那一片褐色洪潮,仍在山顶蠢蠢涌动,似乎只要一瞬之间,便会倾泻而下,掩盖天,淹没地。

      “将军,身后有人传令。”

      “报。”

      “孙晋阳那一处已经撤回,五千折一千五,敌军四千,全殁。”

      “高昂那一队已经下山,正赶往路上,五千折一千八,敌军五千,全殁。”

      江欲晚颔首:“这七千人调五千垫后,其余两千即刻归队,后方交给孙高二人,传许岩平带人马归队。鞍马山绝不是我们第一仗,时间紧迫,先破了山下这一关再说。”

      “属下这就去传达。”那人利落调马,扬尘而去。

      “将军您看前面。”

      顺着曹潜所指,便见北坡上乌压压一队人马正从上而下,气势磅礴如潮汛,刀光寒影,跃跃欲发。

      “先下来的便先送死。”江欲晚轻启薄唇,冷冷道:“曹潜,看好重沄,不然唯你是问。”言毕,微微侧头看我一眼,目中狂浪滔天,再无从前的温文儒雅,一派闲适,此时此刻已然如天将神兵,那一身披荆斩棘势不可挡之气,愈发让人看来,高高在上,不可触及,便是连那嘴角微微一笑,都是狂傲无忌,眼不容物的傲然。

      他猛地一掀缰绳,身下马儿跃然而出,只是带过一阵风,撩起我的长发,衣摆,如一阵疾风骤雨一般,率身后大队人马奔赴阵前,痛击来者。

      “小姐,我们需从这边往山上先行。”曹潜朝我道。

      我展目,忧心不已:“如此算来,袁军至少还有六万之多,可眼下,江欲晚只带了五千余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之力。”再往上望去,更是让人心神难安。

      我轻念:“袁鹏浩又为何坐得这般安稳,肯耐着性子居高不下?”

      “小姐以为是如何?”

      我蹙眉,心中隐约有些困惑:“除非他有把握,可以将我们所有人一并歼灭,而不费吹灰之力。可坐壁观火,毕竟不是他故有性子,袁鹏浩本是恨江欲晚甚于任何人,这般局面之下,还能稳坐,这举动,岂不太过奇怪?”

      “那袁贼似乎已经有了必胜自信,毕竟他手里人马比我们多得多。”许岩平望着前方战事,催促道:“小姐,事不宜迟,您跟我们走吧,将军一早安排好路线,守在这这里只是拖着时间,小姐切莫耽搁了。”

      眼前两军交战正烈,从山间奔流直下的褐洪泛滥,铺天盖地的与玄色大潮激荡相融,刀光剑影之间,刺耳的兵器碰撞声响,喊杀的惨绝喧天震地,转眼之间,将原本空旷之地被掩得不见缝隙,处处是人,拼杀的,倒下的,身首异处的,血泊成河的,只道是仿若突如降至修罗地狱般。放眼望去,哪里都是触目惊心至极。

      我急急追寻暗潮中那一抹银白色,只是隐约可见,似乎一道白光闪过,穿梭褐洪玄潮当中,矫健而利落,刀起刀落,血溅成虹,在阳光之下析出妖艳魅惑的色彩,欲把那抹亮色也迎头吞没。他愈行愈远,渐渐看不清楚,那道白色是如何嗜血重生,如何矫健如龙越海,从血红一片之中,开出一条前路。

      再看身后,亦是一片尸山血海,褐玄两色早已凝成一道,分不清究竟是谁,杂乱而纠结的滚在一处,处处升起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音,真似奈何桥下,无数冤魂哭叫,声声浪潮,如扑如掩,前面声响未息,身后又是此起彼伏,而被夹在当中的一行人,俨然成了独木舟上求生,进退维艰。

      现下可走的,也只有两侧山路,可我并不放心,总觉得似乎有阴谋诡计算在我们后面。

      “小姐,走吧。”许岩平见我迟迟不肯动身,遂伸手牵住马头,欲让我跟随其后。

      “再不走,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许岩平急躁,催我道:“快走。”

      我再转眼望向鞍马山山顶,突兀一惊 。

      “看那山上。”我仰头,但见阳光之下,似乎什么刹然闪亮,泛出灼目刺眼的一道光芒,也只是一瞬,随即消逝不见。再转眼时,又是一亮,最后光亮凝成一点,轻转方向,直指山下。

      “那是什么?”曹潜亦是愣住,喃喃道:“似乎是一面硕大的镜子一般,可袁贼搬来镜子作何?”

      许岩平也是一怔,蹙眉远望,亦不懂那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镜子,镜子不会先成一道白光,而后又凝成一点,如此看来,说明那东西正在阳光之下可不断移动。”我越说心越冷,心间隐约有了不安的猜想:“它在移动,应该是对准某处,而什么东西可移动,且又可用在战斗之中?”

      话音刚落,曹潜大惊失色,猛然调头看我:“小姐,难道是火炮?”

      我心里一根悬丝,戛然断裂,终于可以知晓秦染到底打了什么算盘了,也可清楚缘何袁鹏浩会如此心安理得的留在营地并不现身。

      感知自己的勒住缰绳的手猛地颤抖不止,我扭头,大喊:“快去通知江欲晚,全军向山下转移。同时派人通知垫后的高昂和孙晋阳,切莫恋战,顺着山脚边立刻向鞍马山山脚围拢,快。”

      许岩平也似乎被吓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想,若是山顶那架火炮开火,山下的这一群人的下场将会是何等惨烈绝寰。

      在徐庄,我曾经亲身感受火炮威力究竟如何,那便是漫天火花爆绽,巨响震耳欲聋,所落之地,几丈之内,皆是血肉模糊,寸草不生。过往历历在目,如今再见,惨烈之势又泛上心头,惊恐慌乱之色,无法抑制。

      “快去,再慢就来不及了。”我大吼,许岩平惊了一战,连连点头,调马往身后飞奔,遣人前后两面通报。

      “曹潜,剩下的人,必须赶紧转移,就按江欲晚之前给你们的路线走。”

      曹潜点头,紧勒缰绳,高举手中一面旗帜号令,右转向南坡山上行进。剩余军队之人急急调离原处,我焦急等在林口,就是不见眼前的江欲晚往鞍马山山脚下带兵,亦不见身后高昂孙晋阳收兵沿山脚归队。待许岩平战马奔腾如飞折身返回,便与我同在林口疏导兵士上山。

      眼前身后仍旧乱成一团,我左等右等不见有任何变化,一颗心已经快要从喉咙跃然而出,待到士兵悉数进了山林,我方才倒出时间,看向许岩平:“怎么还不见收势?”

      许岩平也是一脸焦急:“人已经派出去了,真是急死了。”

      曹潜从林口下来,见许岩平跟我站在林口,便跟了过来:“岩平,你且先带着人往上走,小姐由我来护,我们必须分头行动,不然……”

      话未说完,只听骤然一声巨响如惊雷动地,迅猛的在我们身侧爆响开来,那一瞬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眼睁睁看着,火光在地上乍亮,仿佛开出一朵硕大而耀眼的芙蓉花来,也只是极快之间便凝成一团肆虐火色腾空而起,将它周遭的人轻而易举掀翻抛向空中,然后便不见任何完整的人体落下,只有零星细碎的残渣,似乎冬日的落雪一般,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我不敢信,袁鹏浩的第一炮,竟是正中开向了江欲晚所在那处,耳中再听不见任何声响,一时间,从耳鸣到失聪,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