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记》六月语

5、第 5 章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问过无数路人终于找到传说中的河边，果然只见六月一脸焦急的在来回游荡，头一回觉得罗嗦的话语悦耳动听。每次看见六月圆圆的笑脸，不管心头有多少烦恼都会一扫而光。相比清寒，她单纯许多。
　　说起清寒，突然想起竟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末曾想起，或许这里的生活我早已习惯。
　　六月接到一封长长的家信便离开了落日镇，尽管她的家人做出了伤害她的事，可是但凡有难处的地方，总会想到她。
　　我一个人站在这小小院落，发现这地方，还是挺孤独的。
　　两个月其实很短。
　　他如果不回来，我们连道别都要省去。
　　我实在不能每天面对四面高墙来等他。
　　于是，小镇上多了一个画摊。
　　画师长相清秀，却有些纤细柔弱，不过倒也符合白面书生的气质。
　　这画师不用说，自然是我，我找到一些他的粗布白衣，将其改小穿在了自己身上。
　　其实我本来的目的不过是想到处写生，在这物资匮乏的时代最好的地方当是生态自然环境，但是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便摆了个画摊用以遮掩。
　　不过这小镇民风纯朴，倒不见得有多排斥，只因我总是笑脸相迎，谦和有礼，久而久之，镇上的人都对我亲切起来，竟然真有找我画画之人。
　　素描一向是我的拿手，没有铅笔，我便找了些木炭代替，难得有这闲情逸致，想想，这世上唯一一个用西方手法给古人画画的人估计也只有我了。
　　清晨开始，尚末动笔，一灰衣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在画摊几步之遥的地方来来回回的踱步，想是在考虑事情，直到晌午。耐心如此之好，倒让我吃惊，我很想过去问问他是不是想找我，他究竟过不过来，可是我还是忍住没动，也许，他只是在等人，正当我胡思乱想，他却走了过来，这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孩子，只是有点单薄，年纪也不过十五六，看见我，竟然有点害羞，一时无言。我也不吭声，也等着，只待他开口，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可以在几步之外的地方走一个上午。
　　“你不能在这画画”终于开口了，我心里直乐，还是个善良的孩子，不然也不会挣扎那么久才出现。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画画，”我故作认真“我平时只得这一手艺，如果我不画画，我便没钱生活，没钱生活，我会饿死，如果真的因为没钱饿死，那就是你逼的，那你就成了杀人凶手”我决定逗逗他。
　　他愣住了，脸孔渐渐涌上血色，“那，那你就在这里画画，我不打扰你了”说完急急转身就要走。
　　果然不谙世事，我连忙叫住了他。
　　原来他是这个镇上的书生，姓李名苑，平时也以卖画为生，到了年纪，本应上京赶考，可是一来路途遥远，盘缠不够，二来家有一老父，不忍抛下。而自我摆了画摊后，因好奇，有一部份人就来找我作画，找他的人就少了，他的生活本来就拮据，自我来后就更为不堪，是以今天他跑过来想赶我走。
　　我一听，是我断了别人的生路，有些愧疚，想了想，我对他说“你放心，明天我就不在这里画画了，你不用担心”
　　“那你，你，怎么生活”他一脸担忧。
　　我洒脱的一笑，那人可是京城名少，我哪用得着画画为生。
　　“刚刚我只是开玩笑，画画不过是闲暇乐趣罢了。”
　　“原来是这样”他似是松了一口气，起身告辞，我见他事成，却没有欣喜之色，反而面带忧愁，估计他可能有什么心事，看着他准备离去的背影，我冲动的叫了他一声：“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他回过头，诧异的看了看我说“没有”便转身离开。别人不愿说，我也不能死缠烂打，不知为什么，虽然他很年轻，可是从他离去的背影我却看不到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只是感觉沉重、压抑。
　　我叹口气，收拾好所有东西回家。
　　当我在院子里看到那个人时，我心跳立刻漏了一拍。
　　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淡定、执着、温和与坚定。
　　“你，你回来了”我诺诺开口。
　　“无忧？”依然是清冷的声音。
　　我突然很想哭。
　　这些天，我到底在做什么。
　　“恩，是我，六月家中有事回去了”我赶快接言，下意识的将身后画纸摸了摸。
　　“你手上的是什么？画纸么？你画的？”他开口问我。
　　“不，不是我画的，是我在镇上买的画，我看房间太空了，想买张画挂着” 看不见的人听觉也太敏锐，我心里感叹。
　　“哦，那你去挂上吧，我有些累，要先去休息了”
　　我看他的脸确实有些苍白。
　　好像上次他回来的时候看起来也是比较疲劳。
　　我作势想去扶他，却想起他上次说的话，便停住了脚。
　　看着他消失在我面前，我立刻跑回自己房间，桌上的白纸上赫然画着十个圈。
　　既然不能一直相陪，那有限的时日里让人快乐的记住自己也是好的。
　　不管如何，明天邀请他同行一次，总不是难事。
　　夜幕降落，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灯火照在这朴实的街道上，温馨美丽，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此刻都闲下来享受这一刻安宁，街道两侧的商贩不算太多，笑意盈盈的人们正享受这闲暇的乐趣，吃喝玩乐的小玩意，一应俱全，我一路兴致极好，每个小摊都不放过。身边的人言语不多，而我兴致盎然的和每个小贩谈笑，他则间或在我 “这个好好吃”“这个真好玩”的询问中点点头或摇摇摇头。
　　突然有嘈杂声传来，前方的药铺里跑出来一个少年的身影，后面跟着一大群持棍吆喝的人，少年慌不择路，很显然，并没注意到路中间的我们。
　　我连忙拉着身边的人往旁边一闪，可少年还是直直的撞上我，我们倒在一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地上撒满少年手中所捧物品，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尾随而来的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无忧，你没事吧，无忧”我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事，没事”我连连应声。
　　爬起来正想解释其中的误会，却发现他们并末注意我，我顺着他们的眼神看去，这少年，有些面熟。
　　“李苑”我脱口而去，这不是昨天在我画摊边踱步一个上午却不敢吭声的少年。
　　这一叫顺利的将所有目光引向我。
　　我尴尬一笑，本想说明我们素不相识，道出口的却是“他怎么了？”
　　“他啊年纪轻轻就学会偷抢，好在被我们发现了，来啊，给我打，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一个尖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来不及阻止，几个粗壮的男人在一个面貌尖瘦的男人的指挥下开始殴打少年。
　　“住手，住手”我大声尖叫，这样打下去，这小小少年必定没命。
　　众人却没有停手的迹象。
　　我看看围观人群，没人阻止。地上的少年蜷缩成一团，却一脸倔强，并不开口求饶。
　　我正一筹莫展，他开口了，依旧清冷的声音，却多了几分威严“住手，他偷了你们什么东西，我来赔”
　　“哟，瞎子也会多管闲事，真是稀奇”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冰冻。
　　是我的错，让他平白无故遭受这耻辱。
　　我下意识的看向他，却见他脸色不变，清冷的声音依旧“我是个瞎子也知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你们眼中，可还有王法，你们动用私刑，就不怕官府追查”
　　“不过就是个偷东西的小贼，用得着么？”我听到有人小声嘀咕。
　　我气愤不已，不过是个孩子，何至于下手如此之狠，正待开口，有人先我一步“他到底偷了你们什么东西，说个价钱，我来赔就是了”
　　“他偷了我们的药材，足够五两”面貌尖瘦的男人开口了。
　　五两？我冷笑，一条人命，贱至如此。这就是医者父母心？
　　事情解决后众人没有再看热闹的心情四散离开。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少年站起来向我道谢。
　　我看看他，满身伤痕，心头一酸，那些人，没有学会手下留情。
　　“没事没事，你赶快找个大夫看看”
　　“大夫？！”少年冷哼一声，“我爹辛苦操劳一辈子，他一生从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可是到最后连治病的钱都没有，我去求了他们，他们却说什么没钱别提治病。”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漠，似乎刚刚经历一切的，不是他。
　　“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后悔。”
　　我看着他，突然不知道应该是如何劝解，他的眼神有了阴霾，也许他能放开今天所有的事继续快乐生活，也许仇恨的种子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选择哪一种生活其实只是一念之差。
　　我能做的，只有空洞的安慰与物质资助。
　　我将身上所有银两全部给了他，他并没有推辞，只是定定的看了看我，然后转头离开。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我突然想起老子的话，应诺与呵斥，有多大的区别？为善为恶，相差又有多少？
　　“无忧，不要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很清楚自己的方向”身后的人似乎感觉到我的担忧，轻声说道。
　　“我没事，沐大哥，我们回家吧”我爽朗一笑，这些太遥远的事就忘了吧。
　　回到家时，也许是月光太过皎洁，我神经质的问了一个问题。
　　“沐大哥，你的眼睛为什么总要蒙上白布？”
　　“无忧，你不知道我看不见吗？”他好像并不生气，气定神闲。
　　“既然看不见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沐大哥，你蒙上眼，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看不见，是要自己永远记住这些痛苦么？是要一直记住伤害你的人吗？”我的大脑完全不受控制，直到话已出口，我才后悔我的鲁莽与无知。
　　“不过是习惯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他淡淡的语调染上一层无奈。
　　习惯？这是他对过去的拒绝，还是，他还深爱着她，他还记着那一段情缘。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介意一个只是相处不到一个月的人的态度。
　　我不过是人家顺手相救的一个小人物，我有什么资格来谈论人家心底最隐蔽的事。
　　“对不起，沐大哥”我将语气低了下去，也许这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忍不住说了接下来的话“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我等待他对我无礼行为的气恼，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也许，以后便再没有机会提出这种要求了。
　　“无忧啊，一个瞎子的眼睛，没有什么可看的价值”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悲凉。“不过，既然你提出来，我可以让你看看”他突然扯开眼上的白布，出乎意料的，他的眼睛完好无缺，并没有传说中的狰狞恐怖与伤痕，相反，他的睫毛卷而翘长，他的眼珠黑如磬石，只是毫无半分神采，没有焦距。
　　我扑过去，手忙脚乱的将白布蒙上，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蒙上白布，他不是不能接受现实，他是害怕别人的心，害怕别人同情的心，这样一个玉人，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怎么会看不见。他无法堂而皇之的接受众人恻目怜悯的眼神，虽然他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就在此刻我看到时，我的心也会缩成一团，我也会痛恨那伤害他的人，我也会感叹命运的不公。
　　我真想恨恨的扇自己一耳光。
　　他突然伸手摸向我的脸，一瞬那间，我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心跳得飞快，眼泪凝结在脸上却不敢拭去，他的手慢慢擦去我的眼泪，似乎有一种魔力，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慌意乱，他的手指有些冰凉，指腹柔软有力。我呆呆的看着他，这个站在我眼前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么。
　　“傻丫头，哭什么”
　　“我会治好你的眼睛”我不受控制的冒出这样一句话。
　　爱情这东西，有道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