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师父！》七川

10、不堪回首

　　“你说他叫什么！！”
　　苏何被沈陌的大嗓门吓得浑身一颤，向后退了一步，意外地靠到了身后连笙的胸膛上。连笙顺势搂住苏何，他本意只是想安抚一下被吓到的师父，可在旁人看来，是苏何吓得缩在了连笙怀里，这一点，本人还没有注意到。
　　在介绍连笙时，苏何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名字，对于师兄的现状，他也需要求助于太虚门。只是沈陌的反应过激，这一声震惊的咆哮更像是厉声质问。而本派掌门也不过皱了眉。
　　瑞英用力拍掉沈陌指向连笙的手：“有点涵养，别尽给师门丢脸！修为长进了，听觉反而退化了吗？”
　　“我听得见！师弟大人！”沈陌回吼，看见瑞英撇嘴堵耳的反身性动作，更是气得咬牙，但碍于对方是掌门，又有小师叔在，便没有发作。他虽然个性直了点，但还是有头脑有涵养的。
　　“那就是装蠢？”
　　“你！你……哎呦！”前声冲着一脸不屑的瑞英，后声冲着从他脚趾上走过的秦青小娃娃。
　　秦青早就对这个邋遢道士看不顺眼了，有抢包子之仇，又有吓小叔之恨，还是孩子心性的秦青狠狠地踩了沈陌一脚，跑到苏何身边，冲沈陌做鬼脸。
　　秦青小娃娃似乎不知道一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沈陌大叔似乎也不知道一句真理——小攻常是从小养成的。
　　孽缘天注定。纵然天道不可逆，天道不可违，可这红线羁绊着的姻缘啊，非要挣脱这无情的天道，纠缠不休——无望也罢！秦青自然是明白爹娘因何而死，始终明白。但秦青说了，如果悲剧可以预测，那我一定要先爱个够！
　　百年后的事百年后再提，眼下秦青依然只是一个讨厌着沈陌的小娃娃。
　　一大一小互瞪间，两三个道士急匆匆地闯进小巷，为首的道士对着瑞英行礼：“掌门，抓到她了。”
　　瑞英右眉微挑，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转向苏何：“师叔，关于前任掌门的事，稍后请给我一个解释。至于你……”精英掌门高傲地睨了眼沈陌，“带他们回太虚门。”
　　苏何正想说自己认得路，可被沈陌抢白了，显然本人也十分不乐意。
　　“我两百年前就说过了，我不会再踏进太虚门一步！”
　　闻言，转身正准备遁地离开的瑞英愣了愣，一瞬的沉默，随后回头看向一脸坚决的沈陌，那眼神更加不可一世：“这可由不得你。”
　　沈陌无语——气的。
　　苏何无语——惊的。
　　连笙无语——看戏的。
　　秦青无语——乐的。
　　正在气头上的沈陌没有注意到，可一旁看戏的苏何看见了，惊了。那一瞬的沉默间，瑞英眼底闪过的隐忍，苏何再熟悉不过，一如八百年前他对师兄的无法说出，不能说出，不敢说出。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七情六欲者，称之为人，有求而不得，是谓最苦。
　　苏何并不认同这套佛家之言。八百年前自认情痴的小道士曾对此大放厥词，人生最苦莫过于说不得，求而不得还得隐忍不言，这种苦楚熬了苏何整整两百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终于在六百年前的那一日，灭亡了……
　　——真的灭亡了吗？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自虐。
　　苏何心惊于掌门大人居然对沈陌有此心思，不过这一切过激的嘲讽和针对都有了解释。高傲如瑞英，怎么能容忍有人先将自己的心占有？更不能容忍自己无法将对方的心占有。
　　不在沉默中自虐，就在沉默中变态。
　　一路无语。沈陌还是带着苏何一行回了太虚门，掌门之命不可违，他虽然离开太虚门两百年之久，可他依然还是太虚门弟子。羊肠小道从山脚蜿蜒至山顶，临近大门，沈陌踌躇了，吱唔了半天，回头看向苏何。
　　“小师叔，自家师门，我想你一定还是很熟悉的。虽然这回师弟是倾全门之力降服她，但我还是有点担心，所以……”沈陌又扭捏了半天，突然爆出一句，“我当然不是担心他！”
　　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太敏感了，沈陌恼羞成慌，也不顾及什么礼节（他本来就不在乎礼节），招呼也不打，就御剑飞行离开。
　　被丢在道观门口的苏何从头怔愣到尾，沈陌说风就是雨的直肠脾性让他哭笑不得。当然，太虚门一花一草，一石一瓦，他都记得。故地重游并不一定就是乐事，苏何走着熟悉的石阶，望着熟悉的观顶，觉着今儿的风特别的凉，苏何缩了缩脖子，叹了口气，淡淡地笑了。
　　“小叔叔，我饿了，饿极了。”秦青小娃娃拽了拽苏何的衣角，糯懦地哭诉道。
　　苏何从回忆中惊醒，道了声歉，带着秦青去了厨房。
　　太虚门的厨间是一直有提供伙食的，因为每个弟子修行的方式各异，作息时间不定，未到辟谷期的道士还是需要饮食，虽然隔三差五地会忘了进食，譬如说晒太阳而睡过头的苏何小道士。
　　“你呢？”苏何看向连笙。
　　“我不饿。”连笙摇头，虽然不知为何。
　　苏何沉吟了片刻：“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其实苏何只是带着连笙去了师兄住的地方，也就是连笙以前住的屋子。突发的欲望，更多的是自己想去看一看，带连笙去也只是个借口。当然，这点苏何是不会承认的。
　　意外的，前掌门的屋子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太虚门弟子众多，住房紧张，往往是这一位飞升了，下一位接着住，而太虚掌门更有权力处置前任的屋子。就连苏何自己的屋子也早已被一下代弟子住了，可连笙的房屋还是他飞升离开前的布置。
　　苏何迷惑不解，不知道为何；连笙本人知道，可失忆了的连笙就连本人也不知道。
　　连笙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像这人一样清清冷冷的。一张床榻，一套桌椅，一副笔砚，光秃秃的墙面连幅修饰的字画都没有，显得靠内墙的沉木书架上满架的书特别突兀。勉强能称得上装饰的要算是窗棂上搁置的一盆白莲，可年久无人照看，早已枯萎，只剩下一个泥盆。
　　那株白莲正是苏何偷偷送给连笙的。
　　那一年早夏，苏何院里池塘的白莲开得甚好，迎风清香四溢。原本打坐听息（实则睡觉晒太阳）的苏何小道士突然想到了酷似白莲的师兄，冲动之下，连根拔了一株就偷放在连笙的窗棂上。夏季天热风燥，等连笙回来发现时，那白莲早已蔫得花瓣泛黄。连笙明了，无奈地又是微笑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拿了个泥盆栽了，又注入一丝元神之气，白莲活了。
　　这一段插曲，苏何自然不知道，即使知道了，自卑成性的苏何也不会往那处想。
　　食指轻抹过泥盆的边沿，苏何恍神地对连笙笑：“你是知道的吧？那时我自找了个看白莲的借口，总是搞些小动作偷偷地来看你，一直都没发现其实房门是敞开的，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来看……”
　　“师父！”连笙打断苏何的回忆，“我不是你师兄。”
　　苏何一怔，笑容里带了点苦涩，“我知道……”
　　是啊……师兄怎么会叫他‘师父’，师兄怎么会主动接近他，师兄怎么会与他相伴而行……可是连笙就是师兄啊……
　　窗外天高云阔，冥冥之中有谁在看着世人愚昧的执着与挣扎？南院一池白莲依旧清清冷冷，莲香浮动中隐隐的又是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说

　　注意！！上一章节中邋遢道士的名字改为“沈陌”。（原名叫江逸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