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疑》橙六

39、捧杀

　　沈秋林规矩是极好的，在外从不做嚼舌落话的事，只等回了府上这才与江意晚说起这段家来。

　　一个侯府世家。
　　这且不说外室本就不该生孩子，段候倒好，年轻时未娶正妻外室就先生了孩子，已十分的不光彩，还非要那孩子接进侯府入族谱，闹得沸沸扬扬，满皇城的都知道了。

　　原本侯府之子那是最不缺姻缘的，偏出这么档子事儿，高门贵女们哪个还敢嫁？好亲事已是难寻，老侯爷气的险些没将这儿子给打死。
　　于是只得退而求其次，迎娶了个六品官家的女儿，但求能容下这个庶长子。

　　这六品家的女儿也自知是高攀，一直待这庶长子极好，并育下对儿龙凤胎，便是段时宜与段南知。

　　一家且算和气的过了两年，结果这夫人怀第三胎时难产以至血崩而亡，一尸两命。
　　而次年段侯再娶，娶的却是先夫人的庶妹。

　　对此皇城里闲言碎语过一段日子，有说侯爷这是重情，也有说是这庶女一早勾搭上了姐夫。
　　但很快这些闲话的风向就变了，变成了后母难当。

　　这庶女是个有意思的，不疼亲闺女与亲儿子，反偏心段时宜和段南知还有那个庶长子，什么好东西都往这三个院子里送。
　　然，慈母多败儿，反养的段时宜和那个庶长子性子都不大好，乱糟糟一团全是糊涂账。

　　“段时宜小时候性子还不这样，全然是被宠坏了。”沈秋林回忆着。

　　“至于那段时礼啊，她自是不喜欢这个亲姐姐，所以才不与段时宜一队反而挤到了咱队里。为着侯夫人偏心，凡段时宜想要的，段时礼就总想争一争，这每次呢侯夫人都是袒护段时宜的，就会责怪段时礼不懂事，无非是说‘要让着些、多照顾着些姐姐，姐姐年幼丧母孤零零的在侯府很可怜’，于是总委屈段时礼，段侯爷瞧着可心疼坏了。”

　　顿了顿，沈秋林忽然想起一嘴趣事，兴奋的拉扯过江意晚的衣袖：“对了！妹妹你不知道吧，曾经他们呀也来咱府上说过亲，想将段时宜嫁给阿兄；侯府看起来家大业大，可实在过于铺张浪费，恨不得赚多少花多少的样子，习气不好，教的子女们也不像样子，就被娘以男儿应先立业再成家给搪塞走了。不过段家好像还没绝了这个心思，今儿一见娘，就又热络上去了。”

　　“怪不得，我瞧舅母今儿与侯夫人坐在一处，却总同别家夫人聊天，原是不想提这桩事。”

　　“虽说这门亲要真说成了，段时宜那是低嫁，可娘是真不喜欢段侯府，娘总说‘你以为段侯府的便宜那么好占，如今那个段候夫人是最会算的人，不着了他们家的道就该拜菩萨才是。’”

　　不过她与段家没来往过几次，自然不懂娘为何这么说。

　　听罢，江意晚了然，舅母还真是透彻着。
　　“我猜，连带着段家那二郎君也不招侯爷喜欢。”

　　“那二郎君其实还算懂事的，比咱们那阿兄要有本事的多，只是因着段时礼这性子，频频惹祸，他有心保护自己妹妹也就总遭侯爷斥责。”沈秋林说着，突然疑惑：“妹妹是如何猜得他不招侯爷喜欢？”

　　难道这种小八卦竟传得肃州也人尽皆知？

　　“嗯…因为我想侯爷一定更疼爱四女郎与五小郎君。”

　　“妹妹你真神了！”

　　“哪里是我神了。”江意晚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姐姐你不是说这二女郎原本并不这样，是被宠坏的么。你想，若真的为孩子好，为孩子的未来考虑，当如何？”

　　自然是孩子犯了错就要及时纠正，教会孩子如何明辨是非善恶。
　　譬如沈夫人，虽然沈夫人做法严苛了些，但教出的孩子却从不会给家族招惹祸事。

　　沈秋林瞪大了眼睛，被点透了：“所以…”

　　所以这侯夫人是在捧杀！

　　无原则地宽容，姑息养奸，助长着段时宜嚣张跋扈，屡屡犯错。
　　而终有一日，段时宜闯下了泼天大祸之时，就是完蛋之日！

　　到底说的是侯府家事，江意晚压低了些声音，凑去沈秋林耳边：“这后宅中事，若想靠男人过得好，就得抓住怜爱与愧疚，摆出可怜样来；故而侯夫人越表现的偏心那三个郎君女郎，侯爷就更疼爱四女郎与五小郎君，也就对着那三个更不满。我瞧这不是偏心，倒很精明。”

　　表面瞧着那四女郎与五郎君被争被抢还要给兄姐道歉，日子过的惨兮兮的，有亲娘跟没亲娘一般，实际上他们却笼络到了段侯爷的心。
　　而有段侯爷的心在，那他们就紧握住了最紧要的利益。
　　等着段时宜的跋扈无礼连累着段南知一同被侯爷厌弃了，段时礼与段南平便顺应着上位，合情合理又顺应人心。

　　“这不就是娘常说的那上不得台面的做派？！”
　　以前总听娘骂‘上不得台面’，可到底没真见过，家里那婉姨娘且算个老实的，如今听了这段侯夫人才算领悟了原是这么回事。实在是阴险卑劣！

　　江意晚笑而不语，想这满皇城里各个都畏惧沈家有这么个严苛的夫人，怕自家女儿嫁进来遭罪，故而都是踏破门槛来给沈秋林说亲的，却对沈柏林纷纷绕道；这侯夫人倒是偏要将段时宜往沈府里嫁，安的什么心？
　　沈秋林赶忙捂住嘴巴敛了声，顿时就懂了娘为何看不上那侯夫人。

　　翌日，侯夫人登门，带着段时宜来谢江意晚马球场上的救命之恩。
　　沈夫人将江意晚还有沈秋林都唤去了前厅，独是没唤沈柏林。

　　沈秋林与江意晚姐妹俩悄悄交换了个眼神，便知是怎么回事。
　　又打量向沈夫人，沈夫人抿着茶，仪态端的是极好，任侯夫人说什么都是静静含笑。

　　“这就是你那甥女儿吧，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马球场上英姿飒爽，真不愧为将门女！时宜，快，去谢谢意晚妹妹。”

　　侯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脸都僵了，见江意晚前来忙将段时宜推了推。

　　两人先是同段侯夫人行了礼，又与段时宜行了礼。

　　段时宜的态度倒是比昨儿好了许多，大抵也是真心实意。
　　“多谢意晚妹妹救命之恩。”

　　“姐姐客气了。”

　　段侯夫人将话头一转，问起沈秋林：“秋儿，怎不见你阿兄？”

　　沈秋林心道原搁这儿等着呢，于是顶着自家娘警告的眼神，笑盈盈的回话：“回侯夫人，阿兄想赶着今年的科考，正温书呢。”

　　“马球场上我就见着柏林那孩子拿着卷书读，真是刻苦，不像我家那个，实在贪玩，不过好在上面有两个哥哥，也就随他去吧！”

　　沈夫人笑了笑，想自家那儿子哪里是个刻苦人儿，不过今年才福至心灵，总算将科考当回事了。
　　只是侯夫人这话真真是有意思的紧，倒好像十分大度，侯府爵位的全能给了别人的儿子，自己一点争抢的念头都没有。
　　这一手捧杀吃的段侯爷死死的，实在下作的很。
　　真真是牌坊成精了！
　　对春桃道：“给侯夫人添茶。”

　　沈秋林借着递茶果子，在江意晚掌心捏了捏。

　　这一出戏可够长眼。

　　江意晚低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口舌。
　　她悄悄打量过段时宜，长的倒是十分好看的，尤其那双眼睛明亮透彻，就如一泓清水。
　　不过脸颊处不知怎么好像是被抓伤了，记得昨儿个还没有呢。
　　段时宜百无聊赖的侧过头，也朝着江意晚打量来，正巧四目相对的撞上，露出了笑，两颗小虎牙十分可爱，少了些这皇城中大家闺秀们的匠气。

　　厅堂里两位长辈聊够了话，总算放了她们下去。

　　“意晚妹妹。”

　　临走前段时宜突然喊住了江意晚，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锦盒来递与她。

　　“这是谢礼，改日我叫娘亲给你下帖子，请你去侯府玩捶丸，一定要来！”

　　她微微昂着下巴，语气却很诚挚。

　　江意晚一怔，双手将锦盒接过就要行礼道谢，却被段时宜一把搀住。

　　“那么多礼数作甚，你既救了我，我也是真心将你当做了朋友，这些礼数以后就全免了吧。”

　　“好，多谢时宜姐姐。”江意晚应下。

　　她挥挥手，蹦蹦跳跳的跨过了门槛。

　　望着段时宜那张纯粹无邪的脸，倒真是被那候夫人泡蜜罐里养大的。

　　这性子其实极好，待人实心眼，也是个爽快人。
　　只是这就好像初来皇城时的自己，不懂礼数，就难在皇城里活下去。
　　想她那些日子里如何步履维艰，而段时宜却被刻意宠成如此，这是要吃许多亏的，侯夫人真是好心思…

　　沈秋林凑过来。

　　“我原先只觉她们家是个是非之地，没想到这段时宜与妹妹你倒是有几分像呢。”

　　方才瞧段时宜蹦蹦跳跳的跨门槛，她一下就回想起了七夕那会儿江意晚下马车的样子。

　　“姐姐你又打趣我。”

　　江意晚弯着眉眼，说说笑笑的将锦盒拆开来看，里面静静躺着一对儿绿松石金耳环，正是昨天的彩头。

　　“这不是昨天被段时礼拿走的彩头吗！”

　　“…”

　　“姐姐，我好像知道段三女郎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两人默了默，赶紧将盒子合了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