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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 ...

  •   赶路终究是不好受的,船上的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基本都没怎么出过远门,便是沈秋林一开始还能忍受,久了也有些萎靡不振。

      尤其是整日整日里只能瞧到汹涌的海浪,怎么都看不见岸,难免害怕。

      于是一日两次的请安便免了。

      改变的过程是对过往的切割,虽然初有成效,但沈夫人这段时间兴致仍然不高,再加之晕船,头便更是疼痛难忍。

      她有些不甘心自己一生就这样与沈家捆绑至死。

      在她眼中,沈青松根本没有做出什么牺牲,他既得到了周家的帮扶,又将心上人安置在了后宅,是真真正正的享了齐人之福。

      可沈青松厌憎她占了原本属意于婉娘的正妻之位。

      如今为了能继续抓住宗妇的权柄,她又不得不向沈青松服软示好。

      牺牲的到底还是只有她一个罢了。

      可,可她身为周家的女儿,有着如此雄厚的家族,为什么就不能反抗?为什么就要被礼教压死!

      江意晚算是这船上难得没怎么不适的人,春桃作为沈夫人的贴身丫鬟也吐的一张小脸煞白,实在是不行了,她便替着春桃去帮忙熬药,好给沈夫人送去。

      春桃万分感激,对着江意晚连连道谢,却又担心夫人会对着表姑娘的好心挑剔,害表姑娘再挨罚。

      江意晚耐心的将药伺候着喂给沈夫人一口一口喝下,不仅掖好了被角还稍稍打开了些窗户。

      “屋内还是要保持着些通风才好,不然便太过憋闷,不利于舅母恢复。”她叮嘱着。

      沈夫人亦舒缓了眉眼:“你有心了。”

      若说这诸多不顺心当中唯一一件顺心事儿,便是她一点一点看到了这个甥女儿的好。
      即使两人仍谈不得多么亲厚,可总算是有了甥女儿与舅母间的样子,连崔嬷嬷也逐渐的对江意晚和颜悦色了些。

      江意晚再次提出为沈夫人按摩头部,沈夫人也没有拒绝。

      微风拂动,涛声阵阵,有种岁月静好的舒适感。

      这般又过了几天春桃渐渐缓了过来,药便不必江意晚再送,但江意晚仍会每天过来照料一二,两人的话也因此渐渐多了起来。

      江意晚照旧为沈夫人揉按着,和气之下也关心的问了一嘴:“舅母的头痛好似并非晕船而是思虑过度,可是烦心?”

      她向来感知敏锐。

      沈夫人一顿。
      她睁开双眼摒退了春桃,撑着身子坐起,拉住江意晚的手让她歇息。

      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许多话她憋在心中,子女说不得,下人便更说不得,世家交情说白了全是利益,更不会有人真心倾听;如今对着这个甥女儿,她反倒有了机会可以吐露上几句。

      缓缓的长叹一声:“我教你和秋儿道理,可惜,自己却没能学好那些道理。”

      “是为着同舅舅的事,舅母还是不能顺心吗。”

      “嗯。”沈夫人垂下眼睫拍了拍她的手背,酝酿了许久。

      “意晚,你是个聪明孩子,可是这世事没那么容易。”

      江意晚没有说话,静静等待沈夫人继续往下讲。

      “你啊,还小,没经历过婚事的无奈,不知婚后的艰辛与苦楚故而才能说的潇洒,可事实上家族与自己是不能两全的,作为世家女,维系家族是使命。”

      “你以为那些教条舅母便能做的痛快吗?自然心里也是不痛快的。但若不那么做,日子便会更不痛快。”

      “且能成为世家女,背后有家族能帮扶依存已是万幸;瞧瞧那些没有家人能倚靠的,在夫家举步维艰,夫君但凡是稍不顺意,也不需顾及什么便可羞辱打骂,若再生不出个儿子就要张罗着为夫君纳妾以绵延子嗣,日子更是困苦不已。”

      “而我们本就依存于自己的家族,也注定要为家族而活,我是断不能与你舅舅和离。是啊,抓不住感情也总要将权抓住,不然落得个万事皆空,这二十多年才是真真的打了水漂。”

      “可…我又心生不甘,这日子便成了自作自受。”

      “舅母算活明白了,做女子的心气还是不要太高。贤良淑德才能让你在夫家坐稳了位子,少吃弯路的苦头。如今你与秋儿都是幸运的,有沈家支撑,未来夫家总要看在沈家的面子上敬你们两分,所以我费心力的请来李嬷嬷教你们礼仪,教你们四艺,培养你们的琴棋书画;你们可以有所选择的掌握这些东西,便更多一层机会抓牢夫君的心,即便不能,也是个无可挑剔的贤妻,夫家寻不得你们的错处,日子总会过得好一些。所以,意晚,你不要嫌舅母严苛唠叨,舅母以前是不喜欢你,可如今,更不想你们这些小辈走舅母的老路。”

      “舅母就是…就是年轻时,不听话,听不进劝……”

      拥有一个好的出身,可以靠着贤良淑德就能免受许多辛苦就已是福气,偏偏她就是心气太高。

      沈夫人说着说着便掉起了眼泪。

      她这些年总在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乖乖接受,也就不会如此痛苦。

      然而那个瘦小的年仅十四岁的甥女儿,却一点一点紧紧地拥住了她,对她说:“不是这样的舅母。”

      江意晚学着娘亲安抚她时的模样,为舅母顺着后背。

      “怎么会是心气高的错呢,舅母,那不叫心气高,而是清晰地认知到了世道的不对等,所以由心不舒服。能感知到这些代表着舅母您没有被驯服,只有被豢养的动物才会被驯服,可我们是人。”

      “仅做贤妻良母就能让日子过好,那并不是真正的好,不是真正福气与自由。”

      “琴棋书画更不该是用来谄媚男子的手段,或者说,为什么男子会琴棋书画就是才高情妙,女子却是‘更能得男子喜欢’,怎不见人说男子这般会更得女子喜欢呢?”

      “当我们做女子的能有拒绝的权力,正如‘嫁’或者‘不嫁’,那才是福气与自由;而所有被迫之下的妥协,都不算。”

      “譬如可以结婚生子,也可以不结婚婚生子。”

      “男子的世道下告诉我们要贤良淑德就能少受苦,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就会被指指点点,被唾弃唾骂,于是我们做女子的从一开始并不想这样做,到觉得贤良淑德这样也不错,如此就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了,于是又有争着去给丈夫纳妾、奴颜婢膝,极尽顺从讨好,以获得了赞誉,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在为此歌颂,说这是女德,是妇道。”

      “所以我们也去追着赶着去这样标榜自己,成为世人口中的贞烈之女,贤德之妻。可是鸟儿从不会因为被关在金笼子里就觉得是福气和自由,我们做人的怎么反而自我囚禁了起来呢。”

      “女子如果看明白这些,试图击破,试图挣扎,那么这个过程注定会一直被各种力量和外在条件困扰,甚至是亲人,和同样受着压迫的女子。用各种方式鼓励诱惑,逼迫醒悟的女子放弃争取,放弃抵抗,从而让她选择更轻松,不用辛苦就能拥有的向下自由,就能过得舒适不辛苦不费力,至少比抗争要轻松。”

      江意晚说着,感受到舅母呆愣的忘了哭泣,便掏出帕子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声音放得柔和,却又更加坚定。

      “然而,舅母,痛苦与辛苦并不意味着是‘错’,倘若我们都接受了世道就该如此,理应如此,那么生存空间就会逐年的继续向下压榨。”

      “在肃州爹爹其实也请过先生教我琴棋书画,那些也并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更喜欢在军营里习武,爹爹便准允我去做这些寻常女儿家做不得的事情;因为没有什么是女子生来该与不该,而是想与不想,若我想做一个能挽弓挥剑撑起半边天的女英雄,那就可以去做,并为自己所能做到的感到骄傲。”

      “所以啊我从不觉得肃州低人一等,不觉得将门就低人一等,那里是我也曾出力保护过的百姓,是养育我的土地。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们并没有以生儿为传宗,彼此恩爱,彼此敬重。”

      “我在这样的江家活了十四年,故而再看皇城之中的教条对女子的束缚时,才恍然、才害怕,原来那般不安定的肃州城竟将我庇护的如此好。”

      “曾经每一天我都在怕,因为我自知舅舅舅母收养我的恩义,若我为沈家带不来什么却要白享沈家富贵,又怎能再多违拧?可是我与这皇城格格不入,舅母您教导我的那些东西什么女戒女训的,我看着只觉不把女性当人;我真的很怕自己一步退步步退,怕自己被驯化。”

      “是表姐的真心相待才叫我飘忽不安的心沉稳下来,表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表兄也是。”

      “如今您能放下对我的想法,能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我知道您其实也是在对我好。”

      “可是舅母,请恕甥女儿不能从命。”

      “世道艰辛,女子身不由己,我知自己走向的是条苦路,可也正因如此让我更清醒决绝的明白了这条路的非走不可。”

      “舅母,知书识礼大家女郎的风范绝非为了嫁人,难道您将女儿教养的如此好就是为了去做一个讨好夫家的婆子吗?”

      “倘若一个家族的维系靠的不是自身的本事,而是婚姻的联合,那么这个家族是走不远的,这个家族的女子也永远都是牺牲品。”

      “而一个真正有本事的家族,想要代代相传,靠的也必然不是嫁娶。”

      “什么是风骨?什么是气节?我想这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事,更是家事。”

      难就不做吗?不,正因为难,才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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