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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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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走进芙渠楼的大堂。
温热的空气卷着浓重的脂粉气扑面而来,我习惯性地皱起眉头,眉间伪造出的刀痕也随着起了诡异的褶皱。
浓妆艳抹的女子带着惯有的笑容向我走来,选择性地无视我头顶张牙舞爪狞恶逼真的假刀疤:“公子,您是来…”
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以从未尝试过的豪气动作将背负的黑布包抡在地上,大吼一声:“给我把嫣留姑娘叫出来!”
没错,芙渠楼是沿州最有名气的青楼,但我来此的目的不是软玉在怀,只不过是“栽赃”一个人。昆仑派前掌门之子雷天煌,以双手千斤大锤而闻名,传闻中武功能排上年轻一代前十,与昆仑首徒“千斗剑”沐沈,三徒“冥凉爪”温存曦并称为昆仑三骄。
还有一点,他是我二师兄。我与他见面掐架是昆仑山十大名胜之一。
比如说大师兄沐沈这一次吩咐我们下山办事参加武林大会,我吵着要看江南美人,雷天煌便忍不住嘲笑我胸无大志贪图享乐,我白眼一翻说不知道谁在梦里高喊着什么“嫣留姑娘”,他干脆急了眼,一拳向我砸去,可惜被我闪过,还笑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师兄你没什么好害羞的。气得他右手的锤立即脱手向我甩过来。
我再次闪过,然后笑着说二师兄你的终身大事你师弟我一定会上心一个月内我不让“嫣留姑娘”对你死心塌地我温存曦三个字倒着写,雷天煌听罢刚要发作,大师兄沐沈摆着冰山脸表示“存曦此计可行,这次下山,存曦你就以天煌身份出行”,他也只得作罢。
结果就是我拎着雷天煌半生积蓄跑来“嫣留姑娘”所在的芙渠楼一掷千金,还要装出一副雷天煌特有的粗豪模样,现在看来与其说我是为二师兄张罗终身大事,还不如说是栽赃他流连楚馆不务正业。
经过一番雷天煌式的胡搅蛮缠,我终于如愿坐在“嫣留姑娘”的待客室中,抬眼打量壁挂茜纱绛红幔帐,终究觉得难以适应。我生长的地方是冰雪漫天的昆仑山,那里没有如现在隐隐传来的呢喃吴语,只有刺骨寒风里凌寒而放的红梅花。
我天生有些讨厌甜腻的脂粉气,正如厌恶自己偏于柔和的面庞。所以我下意识地拧起眉梢,却没注意到有人已放轻脚步走进来。
“公子不是雷天煌雷少侠罢”。
我微微一惊,抬起头便看到一个红衣的少女向我一笑,笑容惊艳。少女约莫十六七岁,面容柔嫩精致到失去真实,她抱琴立在我面前,我仿佛看到雪峰上柔软却坚韧的红梅花。
“我姓江,江嫣留”。少女对我说。
我一怔,然后回答得鬼使神差:
“温凉,在下温凉。”
二.
后来江嫣留总是笑我色令智昏。
我尴尬非常,因为我也说不清当时我为什么要放弃“栽赃”雷天煌自报假名。只能任江嫣留将我比划成对她一见钟情的陌生嫖客。
所幸江嫣留嘴虽然毒了些,性格倒还不错,我也乐于与她交谈,因为在江南的这段时间我常常在闲时去芙渠楼里寻她,与她谈些不咸不淡的话题,那时江嫣留往往抱琴以待,神情闲适。
我有点好奇,于是在某一日听过江嫣留奏曲后,我问她:
“说起来…青楼的头牌都像你这么闲么”?
“闲?”面容娇艳到不真实的少女挑起眉梢,“我这不是正在接客?”
“这也算接客”?我乍舌,“弹琴、聊天,江姑娘你赚钱当真容易。”
江嫣留淡淡瞥了我一眼,“温公子一掷千金只为与我在此谈天,只怕赚钱比我更加容易。”
我噎住,江嫣留见我尴尬,忙加了句:“不过温公子赚钱容易些对我也没什么坏处,弹弹琴便有钱赚,像温公子这般早有所爱之人的客人不会对我动手动脚,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我又噎住,半晌才道,“…你怎知我…”
江嫣留嫣然一笑,每次见她笑我都会感叹人如其名,因为除了“嫣”字,我再也找不出一个字来形容她的风华绝代。
“温公子情绪都写在脸上,看透并不难。”江嫣留仍挂着她美艳中夹杂疏离感的笑容,“而且我知道,温公子所爱之人,必定属于不能为世俗相容之人。”
我没说话,心里弥漫着挫败感,同时又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欣慰。江嫣留望着我,片刻后将目光定格在我手中的茶杯,道,“温公子也不必惊讶,我与你有相似的经历…温公子可知我为何会被送来这芙渠楼?”
我摇头,江嫣留仍是淡淡一笑,接着说道:
“我十二岁那年被父亲送来这里,原因是我暗恋我的养母。”
罪过罪过,我当时由于惊诧,失手摔碎了一只两百年历史的官窑瓷杯。
不过江嫣留同样对我表示了惊讶,原因是我居然没有惊吓得夺门而出。我头一次淡淡笑着回应她,说我虽然没你那么离谱,但还是相似的,我喜欢我的师傅,她隐居在昆仑最高峰上,大我二十岁。
于是江嫣留再没有说话,那天我们一直沉默对坐到未时比武大会开始,我一直想着我的师傅,她在昆仑山凛冽的风雪中等待我回去,梅花在她洁白的长袍上翻卷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