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七章 放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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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门外众人的内心被无尽的痛惜所填满，并为那一门之隔的石、愁二人担忧不已的时刻，守在房中床前的王小石却是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平静，面对着昏迷中的白愁飞，他虽是握着他的手，从未有片刻松开过，与当初白愁飞跳楼昏迷那次没有任何分别，但是这一次的他，却只是安静地陪伴，没有眼泪，没有呼唤，没有恳求，也没有勉励，倒好像压根就不盼着白愁飞能醒过来一般……
整整三天三夜，他都是保持着这种状态，哪怕此刻树大夫已经离开，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二人相对，他却也沉默如初，就连握着白愁飞的手也不敢太过用力——当然，他这样做也并非全是因为不愿吵醒了白愁飞，更多的，应该是害怕会弄疼了他，只因白愁飞全身上下几乎无处不伤，虽被树大夫精心处理过，却仍让人连多看一眼都不忍心，更遑论去触碰到他的伤口，即使他还在昏睡，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也许根本就毫无知觉……
也许，如今的他，能这样静静地睡着，当真不是件坏事呢。
尽管在这三天三夜里，树大夫不可谓不尽力，为了救治白愁飞，他已经用尽了自己毕生绝学，否则白愁飞也断然撑不到此时，尤其他脸上的那处烧伤，经过树大夫妙手敷药调治，眼下已是明显消肿，树大夫说过待伤口痊愈后，虽不能恢复到和从前一样，但恢复到和朱小腰一般的水准倒是不成问题的，也不会影响到他的视力，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这一切万幸的前提是他得活下来，若不能，那这种所谓的幸运，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要他活下来，谈何容易？
诚然，那有桥集团堆积在六分半堂议事楼内的火药数量太过庞大，白愁飞纵然以自身为火引，也没能在一瞬间便引爆所有的火药，而这也是他能在最致命的大爆炸发生前被朱小腰救下的最重要原因，可那遍布他周身的火焰，以及被他跃入楼内时引爆的少部分火药，却也足够给他的身体造成常人无法承受的伤害，树大夫为他处理伤口时，王小石便已看得清楚，大白身上大大小小的炸裂伤不计其数，火药爆炸后的余烬残渣透过创口深深嵌入了血肉，他帮着树大夫清理了足足两日，也未能将其彻底清理干净，而那些伤口处流出的乌黑的血液已令他的双眼近乎麻木，他不是没看出树大夫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既然树大夫尚且心存不忍而不予点破，他又为什么不能装糊涂？只要谁都不说，大白，大白他就不会——
可是，他的这些自欺欺人，又能欺多久？
更不必说以他的医学素养，就算真想欺骗自己，也不过是枉然罢了，他比谁都清楚蚀心丹毒已彻底蔓延遍白愁飞的全身血脉，偏偏又受了那么多的烧伤和炸伤，感染是免不了的，剧毒攻心、虚弱已极的白愁飞如何还能抵御得住？即使有百毒通给的止疼药，而他这三日来也从没忘记每个时辰都给他服上一粒，哪怕他始终昏迷，可那药也只能止得住丹毒攻心的疼痛，对于外伤造成的疼却是无能为力，白愁飞若是醒来，等待着他的，将是肉|体上无穷无尽的痛苦，甚至可能不及毒发便先一步危及到他的生命，让他难以忍受，生不如死……
而如果，万一，真的到了那一步，他王小石，又当如何？
沉默的王小石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不得不承认这三天之内，他的脑海里不止一次浮现过白愁飞苏醒后被剧痛折磨的场面，不管他怎么去竭力打消都无济于事，那些幻想中的画面就是不肯乖乖消散，反而一再纠缠于他的思绪，撕扯着他的神经，强迫着他面对大白痛得浑身发抖、却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的景象，而他能做的就只有跪在大白的身边，连触碰他一下也不敢，只能陪着他一起哭，还要看着那双狭长的凤眼里一边流着泪，一边死死地盯住他，目光里满是无助与哀求，更从那对颤抖的唇里挤出一个个支离破碎的音节，对着他说：
“疼……我疼……”
疼……
他疼……
但，被他苦苦哀求着的他，却能为他做些什么？
他没本事为他解毒，也没本事让他的伤瞬间痊愈，让他不再被疼痛折磨，可他总不能眼看着他一直这样受罪下去，那么，为了结束大白的痛苦，让他不再疼了，他……应该怎样做？！
王小石的冷汗涔涔而下，那一刹他的全身也在发着抖，甚至抖得比白愁飞还要剧烈，他多想一头晕死过去，人事不知，免得再被这种惨景生生磋磨，只是他没晕过去，他也不能晕过去，他必须守着大白陪着大白，哪怕目睹大白受苦却束手无策是这世上最最可怕的酷刑，与它比起来刑部大牢的那点招数简直和挠痒痒没什么两样，折磨得他也同样生不如死，他却也不能后退半步，更不能逃走，唯有虚抚着大白被汗水湿透了的长发，听着他双唇翕动，仿佛正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他发出了那个他最不能接受的、如噩梦般的乞求：
“杀了我……”
是啊，这是目前唯一能够让大白不再感到疼痛的办法，也是无能的他唯一可以为大白所做的事，挽留剑就在他的身上，手起剑落须臾间终结大白的痛苦，完成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是，他要怎么才能做得了这个简单的动作？他怎么下得了手？！
可是，如果他不依了大白的乞求，如果连他都不肯帮帮大白的话——
王小石的下唇上已然能尝到清晰的腥甜，不过也幸好伴着那腥甜而同时传来的痛楚，将他从幻境中解救了出来，让他明白那痛彻肺腑的一幕幕惨景都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并没有真实发生，白愁飞依旧只是静静地睡在他面前的床上，神情安宁如斯，看上去仿佛没有丝毫痛苦，甚至于在他那平静的眉梢嘴角处，似乎依稀还挂着一弯浅浅淡淡的笑容，倒像是在做着一个好梦，梦里的他夙愿得偿，卸下了良心上所有的重担，再不会被梦魇缠绕——或许让他停留在这样的美好梦境里，永远都不要回到现实中来，当真是上苍对大白最为仁慈厚道的安排？可，大白他，他——
他还在呼吸，胸腹处一刻不停地起伏着，虽然微弱，却始终都不曾停息，一如在爆炸发生后的那三个日夜里，从密道内的朱小腰到守在房间里的树大夫，每一次怀疑担心他会支撑不住时，去探他的脉搏，都会得到这尽管微弱但却连绵不断的回应一般。而也正是这种回应，给了朱小腰、树大夫以及无数参与救援的兄弟友人坚持下去的信心，特别是树大夫，在这三天之中，他不止一次说过白愁飞的求生意志委实是太强了，相比他跳楼那次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若非如此，即便他的医术再高，也无法保证白愁飞能撑到这个时候，对此王小石自己倒也是心知肚明，因为早在大白获救的当日，朱小腰便把他陷入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他，他自然也就清楚，大白能一直撑到现在，究竟，是为了谁……
泪眼模糊的王小石五指轻微发力，真的就只是很轻微很轻微地加了一点点力度，以确保在不弄痛白愁飞的前提下，将他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对着那张安睡的面容，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
“大白……”
没有回应，他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回应，尽管那种自五脏六腑迅速泛滥开来的疼痛让他也在那一刹呼吸一窒，不得不闭了口，停顿了很久很久，方能再度抬起头来，对着那个安静的身影，用轻不可闻的音量，低低地说出了几个字：
“我，不要紧的……”
那棉被遮盖下的胸膛依旧在微微地起伏着，王小石的泪珠又一次无声地洒落在上面，可在他的脸上，却分明露出了笑容，笑得依然是那么的纯真灿烂，噙着泪花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天真淳朴不谙世事的少年，生怕白愁飞不信似的，认真地向他解释道：
“是真的，大白，你知道我是从来都不会欺骗你的！如果，如果你很难受的话，那就——就不要这样硬撑了，大白——”
那起伏的胸膛并无什么变化，只是那被面上被泪水浸湿的痕迹愈发明显，而王小石那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那一点笑，终究是土崩瓦解，不管他怎么扯起唇角，呈现出来的也仍旧是哭泣的表情，且货真价实，若说他此刻心里的苦丝毫不亚于白愁飞身体上的痛，只怕没人会怀疑。可即便如此，在对那安静的身影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却还是那么的轻柔，好像生怕会惊扰了他的美梦，虽然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于他自己而言，都像是凌迟的刀：
“我不要你难受，我不要你痛苦啊，大白，我没法替你受这份苦，没法把你的痛转移到我的身上，那，我就只能——只能放你走了……”
“你不必担心我的，我受得住，过去我不是经常对你说吗，人生重在游历，聚散离合都乃是生命的常态，人要活得洒脱，就该重相聚，轻离别……你相信我，我能做到的，我会把你放下，然后继续游历四方，一直活到我再也走不动的那天，好吗？大白，求你相信我吧……”
“我不再强求你必须为我而活了，如果活着对你来说就意味着要受尽苦楚，那我宁可……宁可放你走……”
王小石把掌心轻轻贴在了白愁飞的胸口，感受着那微弱的起伏，和隐隐约约的跳动，纵然已是剧毒攻心遍体鳞伤，那一缕气息却依然不肯断绝，依然在苦苦支撑。王小石于是再一次模糊了双眼，只能用掌心感受着那份跳动，对那个不肯放弃的人儿，近乎央求地道：
“你走吧，大白，我不要你再遭这份罪了，我放手了，我放开你了，大白，我真的放手了啊！我不再缠着你了，我不再挽留你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想挽留的人了好吗？你原是凌云九霄的苍鹰，应该自由翱翔于天际，我本就不该自私的将你困在我的身边，害你到如今这步田地！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大白，我求求你，你走吧，我……我真的不要紧的，你放心，我不要紧的……”
掌下那微弱却顽强的跳动仍在坚持，任王小石哭得阵阵干呕，也还是不肯放弃，而被悲伤击垮了的王小石终于脚下一软，坐倒在了床边的地上，那只贴在白愁飞胸口处的手也跟着滑落而下，只有另一只手依旧和白愁飞十指相扣，像一个绝望无措的孩童般将头抵在床沿，拉着白愁飞的手嘤嘤哭泣，嘴里还在一声声地念道：
“大白……大白……”
“小石头……”
今后，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他了，尽管温柔也习惯了这样称呼他，可温柔就是温柔，不是大白，也取代不了大白……
“小石头……”
那一声亲密中透着深情的呼唤，从此，便只能留在梦里……
“小石头……”
这世上就只有大白一人能对他叫出这样动听的腔调，也只有他的腔调，才会让他如此沉迷，而谢天谢地那一声声低唤就回荡在他的耳畔，哪怕是幻听也好，至少在他们永诀之前，他还能听到大白这般熟悉的呼唤，老天对他，就已经不算太过残忍——
“小石头……”
只不过，那声声呼唤，怎么——竟是那般的清晰和真实，好像，就来自他身侧的床上？
还有他那只与白愁飞交握的手中，分明传来了细微的触动，而他无法否认，那是他掌中的五根手指正在摩擦过他的手指，动作虽轻微至极，却是在努力地拉他，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作者有话说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