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老家旧事 ...
-
一直到十二点左右才开饭。
今天来的亲戚全是表叔表婶堂叔堂婶，一共五对，刚好凑了一桌。爸爸和表叔他们一桌，而妈妈则和我们一桌。除了我和小龙，其他三对夫妻全是爸妈的旧时朋友。
原来爷爷今天去隔壁村喝喜酒了。年底年初，办喜事的人总是特别多，哪里都一样。
小龙见爸爸时的情景，远没有第一次见妈妈来得大胆到出人意料。在我低声告诉他这是爸爸后，只站起来对着上石阶的爸爸，紧张地低声喊了句爸，然后接过他手里拎着的酒瓶子，腼腆的样子让我不禁好笑——先前话说得那么满，原来吖也有这样紧张的时刻啊。
爸爸比之前几年，严肃了许多。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记忆中那么爱耍帅的人，转眼鬓角已经有些翻白了，眉间爬上了隐不住的纹路，看着让我鼻子有点发酸。思绪翻飞间，也只是淡淡喊了声爸。
饭桌上，笑语欢声，偶尔夹杂酒杯相碰的清脆叮咚。
“也有十多年没见小宇，都长这么大了。”我闻声往左边望去，理着平头，满脸都是酒气红光。
妈妈说那是沈策叔叔，我思来想去愣是想不起来小时候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我了？”沈策叔叔啜了口白酒，“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可还抱过你呢！”说着以手比划了下，“再长高些，你还跟在我屁股后一直喊着要吃糖。”
糖之类的甜食我可是从来不爱吃的。这点倒真和小龙不同，他似乎极是喜欢甜食。蛋茶里要加的糖多到让我瞠目结舌，直呼原来男孩子也有喜甜到这般程度的。
所以，孙策叔叔的话，前半句我倒还是相信，可是后半句我心里是觉得不靠谱的。
当然，面上只是笑得含蓄，直说自己记性不大好。其实那么久远的事，真的都忘记了。小平阿姨和爱媚阿姨，那是以前妈妈最好的姐妹淘，常来常往，印象是极其深刻的。
正言笑间，爸爸从外间桌上进来，跟叔叔阿姨们敬酒。
“唉，一晃眼都十年了。”孙策叔叔突然感叹起来，“十年了，也总算是都回来了……阿朝，来，咱们干了这杯！”
阿朝是爸爸的小名。听着孙策叔叔的话，鼻子又是一酸。今天这样高兴的日子，我又特别容易多愁善感起来，一会儿心情大好，一会儿又莫名的情绪低落。
“是啊，转眼就十年了……”爸爸端着酒杯子喃喃了一句，整桌的人似乎都沉默了下来。我抬眸往对面看去，妈妈也红了眼睛。
“好啦好啦，今天不说那些事！来来来，吃菜吃菜！”倒是向来性子开朗的爱媚阿姨挥舞着筷子招呼起大家。
在爸爸的示意下，我和小龙端着饮料起来给各位叔叔阿姨敬杯。冰冰凉的饮料下肚，心里想的却是十多年前的往事。
当年懵懂离家那会儿是真的不懂事，不过也就刚上初一。等到后来妈妈和我坦白真相的时候，已经是隔了三年之后了。也终于让我恍然，原本就觉得奇怪的爸妈眼里的“旅游”变成了很不可思议的“逃亡”。
所以小龙在车上问我，就那样离开时候后悔过。才十多岁的孩子，连情况都没法了解，又怎么能理得清当时情绪呢。
那时爸爸和朋友合伙在镇上开了个小型的休闲茶公司，刚开始生意倒也过得去。平时就极爱和朋友打牌抽麻将的爸爸，后来又在公司里染上了赌博的嗜好。
从来都是十赌九输的道理，懂的人多可是照着道理做的人少。于是毫无例外的，爸爸因为一个手气不好连输了十来万，又因为遇人不淑被所谓的堵场朋友骗借了原本贷款来要还债的钱，于是各种问题接踵而来。公司倒闭、妈妈开的服装店被迫停业、家里给我和弟弟新买的房子地基转卖、贷款又转眼到期……
十多年前的十万块相对我们而言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简单的八个字，并不只是书面上摆着的成语而已。
倒霉落难的时候，亲戚朋友这样的名词仿佛行同虚设。有钱的惟恐避之不及，没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只庆幸，爸爸妈妈没有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那种同林鸟。
后来爸爸找到了当时一个混道上的朋友，高利息借了钱把银行贷款给先还上了。山穷水尽，有时候柳暗花明却需要很长的一个过程。
本来定好一年的期限，对方竟然突然反悔。于是，还完公款，不久之后又跌倒在私人高利贷上。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后来那样的。被逼无奈之下，爸爸和妈妈带着我和弟弟背井离乡。
听起来很故事却是真实存在的经历。而这个经历，在座的叔叔阿姨全部比我要清楚。虽然现在他们都已经有房有车，可在当年，也都只不过是有心无力。
懂事后也因为家里发生的事暗暗在心里怨恨过爸爸。曾一度想方设法躲着避着不愿再喊他爸爸。其实妈妈在心里还是有怨怼的。刚开始的时候他又禁不住手痒犯起了老毛病，屡错屡犯，终于在几年前的最后一次，爸爸因为妈妈提出离婚而彻底戒了赌。
最后离婚当然是没有真的离成。爸爸可能也因为心里有愧疚，便决定一个人去外地做生意，一去就是几年都没有再回来过。电话也是少之又少，再加上妈妈因为心里有气，不愿和他多说话，后来联系就更少了。
这样的情况，直到去年弟弟决定去爸爸那边，才慢慢缓和过来。
在爸爸妈妈和旧时朋友断了联系多年后，如今他们还能这样聚在一起，又怎么能够不感慨万千呢。
而现在看来，也的确只是晃眼而过了。好比是泛黄的书页，随手一翻，就又是另一页光景了。
沉浮了几年，爸爸在外地开了店，放下了我的终身大事，妈妈也即将过去和爸爸一起。而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
生活，总是会越来越好的——这是小龙在了解我们家的事后，这样和我说过的话。而我也只是寥寥数语带过，他也未必真要了解得那么透彻。毕竟我们都懂得，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仅此而已。
若说往事过于沉重，那也只不过是我们自己揪着不放。比如亲事，比如情事。前几年家里发生的事，所带来的后遗症，也总是放在心里成了另一个结。
这些我原以为纠结成伤的东西，到了小龙面前却仿佛什么也不是了。
于是也终于明白，有时候耿耿于怀到豁然开朗，真的只是片刻的距离。或许轻轻一个眨眼，或许浅浅一个叹息，也或许，只是在你的手被另一只手握紧的瞬间。
小龙在桌子底下伸过手，以掌密密实实地包紧我的手。我抓紧他的手，犹如抓紧我未完的一生。
“你们小两夫妻怎么都不吃？赶紧的，不吃等着这些菜喂地啊，家里可没养猪了。”爱媚阿姨细细的嗓门喊出的话格外尖锐，却也是格外的亲切，一点也不会让人不舒服。
不过小两夫妻，在长辈口里这样说出来，到底还是让我们脸红不自在的。
“唉，本来我是挺看重小宇的，还想着盼着给我们家混球展欧做媳妇来着的。这倒好，一不留意就肥水落外田了！”这话也就爱媚阿姨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口，展欧也算是我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了。爱媚阿姨唯一的儿子，小小的个子，也不晓得现在长高了多少。
爱媚阿姨的两句话只说得我和小龙满面的红霞飞得更慌，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小龙在这边倒变得沉静了不少，不如在那边来得能说会道。
妈妈举起酒杯就和爱媚阿姨干上了，说下辈子再做亲家。
别看妈妈平时贤惠的主妇模样，据说当年是他们这班朋友圈里最能喝酒的。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一口气喝了两斤白酒，结果也没把我给喝下去。妈妈还有项绝活儿，就是红白黄一起连着喝多少都不会有事。
我总想我这辈子的酒大概在妈妈肚子里就已经喝足了。
“不过小宇小时候看起来是瘦瘦小小的没几两肉，现在还真是胖了不少！”一直喝着酒没怎么说话的小平阿姨突然来了这句。
“长大了自然就长肉了，哪有光长个子不长肉的？长肉好！长肉能生大胖娃！你看小宇现在可比以前高了不少。比我都高半个头了！”爱媚阿姨酒量最是不济，喝了几杯酒，舌头都有点打结了。
爱媚阿姨的心态真好，我再看看坐她身旁的展叔叔，似乎也比以前越发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了，他们俩看起来真是般配。没料到的是不过短短半天后，我就对“貌合神离”这个词有了更深层的体会。也才知道，很多表面看来相安无事的幸福，大多是有心人所粉饰的太平罢了。
现在的我只是看着爱媚阿姨娇憨的样子，偷偷抿嘴笑。倒是妈妈接下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句话，让我彻底愣住，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老家旧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