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烟火无雾

98、第 96 章

　　宋爷爷原本打算送年承旭去附近那家常去的医院，结果从推轮椅的年轻女孩口中得知年承旭住在市医院的消息。

　　同样是昏迷，年承旭这次躺在病床上直到第二天夜里才醒来。

　　凌晨十二点一过就已经是五一假期了，宋爷爷虽然四十来岁，但对小屁孩来说终归是爷爷辈，连着守在病床边将近一天一夜，再加上是几栋民宅的房东，还有租房合同要办，现在回家休息去了，由他的儿子宋宇泽来陪床。

　　说起宋爷爷之所以在外人眼里和年承旭看上去很熟悉，功劳可以说是全在他的儿子宋宇泽帮忙出力。
　　作为警校男大，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最热衷于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而作为走读生，宋宇泽每天的“巡逻与出警”任务就是拿着备用钥匙去年承旭家敲门，然后在那些没人回应的时刻打开门冲进去，然后抱着昏迷的年承旭送去附近的医院。

　　要说陈仲一家是知道隔壁家小孩总爱发烧呕吐，那么说起张澜，就只是也知道自己家小孩总爱发烧呕吐而已的程度——张澜也许担惊受怕过，这是她自己的事，旁人无从得知，但一次两次三四次，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打心底里觉得有人在帮忙照顾她的儿子，她好像觉得她的儿子只要放在出租房就会自己长大，因此变得很习惯这种“我家小孩总爱发烧呕吐”、“有人帮忙照顾我的儿子”的发生与发展。

　　所以就像作为小孩的陈争讨厌张澜一样，宋爷爷可以说是民宅这一片最看不上张澜的大人。

　　宋爷爷不同于邻居身份的陈仲或是石英，作为房东他既不像陈仲那样凡事只能从妻子那里听说，也不像石英那样全盘皆知，宋爷爷就只是从头到尾照顾年承旭，然后不管什么大人脸面地明着瞧不上张澜，可以说是比起大人们的面子里子，纯粹地非常向着年承旭一个小孩子家的大人。

　　陈争崇尚的那句“人要具备认清现实的能力”，就是他从宋爷爷口中听来的。
　　不得不说，宋爷爷是民宅这一片很多小屁孩心目中的“我崇拜的英雄”，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不得不再次提起宋宇泽——民宅这片唯一的警苗子。
　　小屁孩们，尤其是陈争，以“真牛逼”吹牛的时候就都会持以一种惯性思维：
　　唯一的警苗子=宋爷爷的儿子=宋爷爷教出来的=真牛逼。

　　年承旭苏醒的时候，宋宇泽正在和李彤询问年承旭的病情，两人年龄差不多，阳光帅气和甜美可人同框交谈，不光外人看得般配，当事人也都有些微微害羞。

　　陈争今天早早地赶来，但待了不到半小时就被他妈给他爸电话让滚回家写作业去了，毕竟宋爷爷和他爸都在，年承旭又在昏迷，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越看越难受心疼年承旭，而后来的许星然在床边守了一整天，最后是和宋爷爷一起走的，现在已是深夜，病房就只有年承旭床位的三人和隔壁床位的小哥，还有一个大婶白天转去普通病房了。

　　“小朋友你醒啦？！”李彤顾不上回答宋宇泽的问题，连忙俯过身摸了摸年承旭的额头，呼了口气，“终于不烧了——小朋友，你从昨晚到医院开始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烧，阿姨今天晚上早早地就来接班看你啦，幸好不烧了。”

　　年承旭转动眼珠，偏过头发现皇冠就放在枕头边，于是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拿。

　　以往无论说什么年承旭都会给出反应的，此刻没得到回应李彤有些懵，不过很快打起精神来，重新笑着开口道：“小朋友，你现在醒来是要上厕所吗？觉得困不困？是要继续睡还是阿姨给你讲故事？”

　　皇冠紧紧地抱在怀里，年承旭这才摇了摇头。
　　“啊……”李彤没太懂。

　　“你别担心，这个小鬼机灵着呢，”宋宇泽逗小孩地朝年承旭弹了两下舌，“他想干什么会自己说的——啊，我说的这个‘说’不是指说话的说，是指他会让你知道的意思，他摇头就说明他不想干你说的那些事。”
　　“哦……这样啊。”李彤担心地望着年承旭，点了点头。

　　“给——”
　　宋宇泽拿着半张照片塞进年承旭的小手里，“你爸的照片。你宋爷爷说你还叼嘴里呢？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笑嘻嘻地捏了捏年承旭的脸蛋：“小鬼。”
　　年承旭并未做出反抗的举动，任由脸被捏，把照片塞进胸前就自顾自地摸着皇冠。
　　“你这小鬼。”宋宇泽笑着叹气，把照片又从年承旭的病号服前襟取了出来，放在枕边拍了拍，“放这儿了啊——你又没兜，塞进去干嘛，真是……哎，呵呵。”

　　“那个……”李彤十分疑惑，忍不住问道：“这几天我看到挺多大人来过了，按理说不是没大人照顾吧？小朋友怎么身体变成这样了？”

　　宋宇泽顿了顿，脸上没了笑容，坐回凳子上气愤道：“说白了，我们都是外人，这要是我儿子，我肯定身上缠块布，把他绑我身上，寸步不离带着他去学校，哪怕训练的时候让我们教官帮帮忙照顾一下——扯远了，我的意思是外人再多有什么用啊，自己都不爱自己的儿子，一天天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将……欸，你知道这小鬼今年生日怎么过的吗？晕倒了被我抱去医院过的，我真他——”
　　宋宇泽深吸一口气，忍住了。

　　宋宇泽是想在李彤面前保持些风度，可他没想到这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听完后比他还要失态：
　　“什么？！！！！！！！！！！！！”

　　隔壁床位的小哥被吵醒，横眉竖目瞅了他们一眼，囔囔道：“你们能不能有点儿功德心？瞧不见我一大活人要死不活地躺这儿睡呢吗？”
　　李彤下意识用指尖挡住嘴，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我们小点声儿的。”

　　宋宇泽笑着说完，见小哥回过头，顿时没了笑容，还朝那边挥出一个空气拳——什么态度啊，又不是故意大声的，况且床上还有个年龄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怕那个态度吓着孩子的，再说那伤一看就是打架斗殴导致的，想一觉睡到自然醒当初就别打架啊，这里不光是医院，而且是急诊科的住院部，随时都有可能被各种因素吵醒，又不是自家卧室，人要具备认清现实的能力不是么。

　　气氛一下被破坏，宋宇泽也不想再说年承旭的事了，一是年承旭醒着，虽然没什么反应，但让孩子听到终归不太好，二是见不得小护士被人凶完还要给人点头哈腰地道歉。

　　李彤倒是没那么生气，看隔壁床位的小哥眼睛闭回去，转身摸了摸年承旭的额头，突然想起什么，欣喜地小声道：“小朋友，你的好朋友给你带了个好东西哦——”
　　她连忙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把东西拿出来，回过身笑道：“这是MP3，你的好朋友说啊，你无聊的话就听听音乐，里面的音乐都是他最喜欢的。”

　　年承旭望着李彤递到他面前的MP3，又看了看抱在怀里的皇冠，分出一只手去接住了MP3。

　　年承旭是见过MP3的，因为陈争就有一个，但是不长这个样子，陈争的MP3没有屏幕，全靠按键操作。
　　“你个小鬼不会用这玩意吧？”宋宇泽又笑起来，从年承旭手里拿过MP3，从凳子上起身靠坐在年承旭身边，演示道：“你看啊，按这个就开机，然后再这样按——按——按，好了，然后你拿着这个耳机——不要立刻塞进耳朵里，先放在耳朵边听听声音大不大，然后按这个——按，调好声音再塞耳机，不然耳朵受不了，说不定还会吓到自己知道了吧？学会了吗？”

　　年承旭眼睛一直看着宋宇泽按MP3的手指，听完点了点头。
　　“不愧是我们小鬼，真聪明，一教就会。”宋宇泽笑嘻嘻地揉了揉年承旭的脑袋，然后把乱掉的发丝拨整齐。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小朋友了。”李彤宠溺地看着年承旭，没忍住也伸手去摸了摸。
　　“可不是嘛，我们小鬼这么有趣。”宋宇泽逗小孩地在年承旭的鼻头和唇珠来回弹，指尖从小小的鼻头弹下去就会落在饱满的唇珠上，有时觉得痒痒年承旭就会伸出舌尖舔一舔唇珠，反而逗得宋宇泽自己笑个不停。

　　“彤彤！快来——”
　　病房门口有个护士突然叫道。
　　李彤愣了下，连忙起身，摸了摸年承旭的头：“阿姨要去忙了，等会儿再来陪你。”
　　年承旭戴着耳机没有反应，双眼的注意力也全在手中的MP3屏幕上。
　　“呃……”
　　李彤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宋宇泽道：“那我先走了。”
　　“恩，拜拜。”宋宇泽笑着挥手。
　　他一笑起来会露出一对虎牙，李彤盯着看了两秒，脸一红连忙快步出了病房。

　　“让哥看看你听啥歌呢——”宋宇泽起身靠过去，一只手撑着头侧躺在年承旭身边，另一只手握住年承旭拿MP3的小手移到自己面前看了看，哦了一声，又把小手移回原位。
　　MP3的屏幕上显示的文字是：贝多芬-《月光奏鸣曲》
　　哦。
　　看来年承旭听的不是歌。
　　看来之前病房里见到的那小孩是随了那看上去特优雅的奶奶。

　　年承旭被一个抓手移开MP3的动作终于察觉到身边有人，侧过脸看了看对他眨巴眼睛的宋宇泽，想了想，取下一只耳机摸索着塞进了宋宇泽那只像狗狗耳朵一样立着的大耳朵。

　　旋律传进耳朵里，宋宇泽一脸懵逼。

　　？？？

　　他没听过啥子月光奏鸣曲，他以为旋律就跟名字似的，月光~柔和~优美~
　　可是耳机里这在深夜的医院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旋律是啥玩意儿？
　　怎么这么……恐怖！
　　宋宇泽差点都没找到形容词。

　　“我说小鬼啊……”宋宇泽斟酌一二，清了下嗓开口道：“咱换首听呗？”
　　年承旭眼珠对准他，一二三四五秒，然后撤回了对他的注视，没了反应。
　　“……。”宋宇泽深吸一口气缓了缓鸡皮疙瘩，用闲着的胳膊搂住年承旭，继续往下听，毕竟小鬼塞给了他一只耳机——这是来自小鬼的分享，这可是连他爹都得不到的。

　　病房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宋宇泽回头去看，但不敢大幅度动作，怕耳机从耳朵掉下去，只见不多时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床从门口进来，之前出去的李彤也在，担架床的支杆上还挂着液体，不是普通的液体——鲜红色，管子里也是同一个色，看起来是在输血。

　　李彤这次又眼睛红红的像要哭。
　　因为担架床上的伤患又是个年龄很小、受很重伤的小朋友。

　　“诶诶，”护士长无比严肃地摆手，“患者凌晨还要进行后续的手术，把活动床移开，床位直接放担架床。”
　　“是，是。”几个护士连忙应着去移活动床。

　　“……”
　　耳朵里的旋律加上一袋血让宋宇泽又起了一次鸡皮疙瘩，回头小声对年承旭说：“小鬼，我看那床上躺着的也是个小孩，被子就凸起来短短的一截——”
　　他说着顿住，鸡皮疙瘩再起一层，轻轻搂着年承旭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欸我说小鬼，那床上的如果不是小孩，那应该不会被截肢了吧？不然怎么还在输血？”
　　年承旭眨巴眨巴眼睛，扶着他的肩膀起了起身，往喧闹处看。

　　可是中间挡着个侧躺的小哥，年承旭本来就忍着疼身体没起来多少，视线被阻隔，于是躺回去摇了摇头。

　　中间床位上的小哥已经醒了，毕竟几个护士的阵仗比一个护士制造出的大多了，但没敢暴脾气囔囔，一是懂人多势众的道理，二是有点被吓到了——他是能看到全貌的，况且就在他的隔壁床位，距离过近只觉得一瞬间都有些毛骨悚然。
　　那就是个小孩，但是应该做过开颅手术，脑袋上抱着纱布网，一张巴掌大的脸蛋上双眼紧闭浮肿不堪，嘴里还插着管子……
　　小哥顿时觉得自己的伤算个屁。

　　“欸欸欸，护士，这小子怎么了啊？”小哥没忍住朝背对他床位站着的一个护士问道。
　　护士趁护士长不注意，也没忍住，极愤地对他小声道：“警方送来的，听说是被小孩他爸打的。”
　　“什么？！！！！！！”小哥这次比李彤之前还要控制不住地惊呼，整个人都坐了起来，用缠满纱布的胳膊拄着床往隔壁床的小孩身上望。
　　“吵什么吵？！”护士长虽然压着声音，但看上去尤为愤怒，抬手指小哥的样子都似是要扇小哥一巴掌。
　　小哥连忙闭嘴摆了摆手。

　　一番喧闹下来，最里边床位上的宋宇泽震惊地和年承旭互相眨巴眼睛。
　　当然，年承旭没什么表情，也就没有什么情绪、情感的交流，全是宋宇泽一个人的震惊，他十分震惊，特别震惊，非常震惊。
　　原本以为他怀里搂着的小鬼就已经够可怜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更可怜的，简直是人间疾苦。

　　耳机里长达十多分钟的《月光奏鸣曲》播放完了，自动切换至下一首，年承旭不再和宋宇泽那双又圆又黑像狗狗一样的大眼睛对着眨巴，移回视线看了看MP3的屏幕。

　　—— 埃尔加《爱的致意》

　　旋律传入耳中，宋宇泽神色明显缓和，凑过去看了看MP3屏幕上的文字，不经弹了弹年承旭的鼻尖笑道：“欸小鬼，这首还挺好听啊？”
　　年承旭没反应。
　　宋宇泽刚感受到疑惑这一心理，突然肩膀被年承旭的小手以一种怪力抓捏——

　　年承旭忍痛起身后，几乎同时的、到了极限似的呕出一口血。

　　“……”

　　宋宇泽一把拽掉耳机翻身滚下床叫道：“护士！！！我家小鬼又吐血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护士们忙得踩着牛筋平底小白鞋跑来跑去。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焦急地等在诊室门外，宋宇泽左思右想都没检讨出自己哪里做错了，之前都还好好的，就因为说了句那首挺好听——
　　宋宇泽愣了下，连忙掏出手机查了查那首曲子。

　　网页加载出来，宋宇泽看得又愣住了。
　　——搜索结果显示，这首《爱的致意》是小提琴曲，埃尔加是作曲家。
　　啊？
　　耳机里的旋律不是钢琴吗？

　　随着思维运转，宋宇泽第三次愣住了。
　　他知道年承旭为什么会吐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和他爹为了搞清楚小鬼吐的原因，专门进行了一次“走访”，听小鬼的隔壁邻居家那小孩说过，年承旭看到小提琴吐了。

　　——小鬼之前肯定听过小提琴拉出来的这首《爱的致意》。

　　可是，小鬼为什么会看到小提琴就吐，现在看来不止是看到小提琴会吐，就连听到有关的曲子都会吐。
　　为什么？
　　况且这首《爱的致意》听上去非常甜蜜温馨。

　　呕吐的病因根本就不是身体导致的，进急诊室也起不到什么根本作用，就只是对体内反复受损的黏膜及部位进行治疗，年承旭没什么表情地被推进去，又没什么表情地坐着轮椅出来。
　　宋宇泽揪心地叹了口气，边推轮椅边揉了揉年承旭的脑袋：
　　“你个小鬼，吐来吐去都要把心肝肺吐出来了，哎……”

　　推着年承旭回到病房时，宋宇泽发现进门床位上的那个小孩已经不在了，估计是去做手术了，当即揪心地又叹了口气。

　　宋宇泽抱着年承旭躺回病床上，盖好被子，继续撑着头侧躺到年承旭身边。
　　年承旭很瘦很小，宋宇泽侧躺上去并不会挤，这小鬼平时都一个人在家，他能陪着躺一会儿是一会儿，毕竟他像这么大的时候还和他爹一起睡呢。

　　MP3被宋宇泽拿得远远的，不让年承旭听了，万一又冒出来一首跟小提琴有关系的咋整，又吐一次？不说血够不够，反正这小鬼肯定能再吐一口血出来。
　　“欸小鬼，你这么喜欢这个东西啊？”他和年承旭一起看着皇冠，“连去急诊室都要抱着。”

　　年承旭侧过脸看了看宋宇泽，又回头看了好一阵皇冠，以一种尝试的意义点了点头。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说年承旭喜欢这顶皇冠了，而且也不是单单说喜欢，而是加了“这么”这种程度词，他觉得，就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流眼泪一样，流眼泪是事实，他喜欢皇冠说不定也是事实，只是他全都不明白而已。
　　毕竟他感受不到什么，也就无法以记住这种感受的方式慢慢去明白对皇冠的喜欢，只能尝试，去估量，去假设。

　　“诶诶，兄弟，”隔壁床位的小哥经过左右床位的两遭已经睡不着了，扶着床头柜慢慢地走到床位中间的凳子坐下，“你们家这小孩到底咋了啊？这几天我来来回回听大夫和护士说那些……讲真，我没听明白，啥情况啊？能把小孩身体造成这样？”

　　宋宇泽没了小鬼分享的耳机倒是动作不受限制，转头瞅了小哥一眼就转回去，伸手边弹年承旭的鼻尖和唇珠边说：
　　“吐，老是吐闹的，你喝过酒吧？吐一次啥感觉？反正我吐得时候气都喘不上来，从嗓子眼一溜下去扯着疼拧着疼，你想想，我们家小鬼这么小的身体板板能遭住吗？”

　　“……”小哥怔愣地望静静抱皇冠躺得一动不动的年承旭，半晌终于憋出来一句：“那，那你家小孩不难受啊？刚还……那么吐血，现在就这么——卧槽，我才想起，这几天你家小孩都没哭过，你家小孩真……”
　　大半晌过去，小哥才又憋出来一个词：“皮实。”

　　“……”宋宇泽听得皱眉，可又不知道用什么词反驳，确实，他怀里的这个小鬼确实不爱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小鬼特乖，简直是乖宝宝，可是他夸不出来，甚至一想到这词就揪心。

　　小哥躺回床位没一阵就睡着了，除去那听上去仿佛一次次会窒息的呼噜声，病房里倒是安安静静。

　　宋宇泽躺着躺着就犯困，但是坐着又没事需要他干，反正小鬼有什么事都会拍他醒来，打了个哈欠就道：“小鬼，我要睡觉了，我就这么侧躺搂着你，你困了就钻我怀里来，灯就不会刺你眼睛了，知道吧？”
　　年承旭听着眨了眨眼睛，低下头看了看他身上，伸出手指。

　　宋宇泽也低头看，见小手指着他的胸口，反应了一下，道：“啊没错，就是钻我怀里来，就这儿，把脸埋上来，开着灯睡觉对你眼睛不好，知道了吧？”
　　年承旭和他对着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
　　“好，那我睡——”宋宇泽顿了顿，轻轻戳年承旭的鼻尖，“你可不要埋太紧啊，别气儿都吸不上了。”

　　看年承旭点头，宋宇泽托住年承旭的后脑勺，在小脑门上“mua~”地一口，笑着闭上眼睛：
　　“OKK，那我睡觉觉咯。”

　　年承旭挠着脑门儿的痒痒看了看宋宇泽，也不管对方闭着眼睛，像完成程序似的自顾自点了点头，这才回过头去继续看皇冠。

　　被警方送来的小孩估计伤势很严重，光是一台后续手术就做了将近十三个小时。
　　瘦小的身躯躺在担架床上一动不动，被好几个护士小心又小心地缓缓推进病房。

　　把小朋友换躺到活动床时，护士们把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上，生怕出差错。
　　虽然夜班护士李彤不在，但白班的这些护士全都似曾相识地和李彤一样红着眼睛，实在是这位小朋友太可怜了，从送进医院到现在，两台手术，病危通知书下过四次，其中三次还都是在那台后续手术中下的，可就像是满处生长的野草，荒地里，岩石缝中，哪怕是被人拔掉，它们还是能出来。

　　“简直不是个东西，”心直口快的护士抹着眼泪，“就是个牲口，下八百遍地狱都不够。”

　　LED牌显示，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半，警方需要受害者身体的实况消息，医院方面也因此不断更近警方那边的消息，到了现在可以说是整个市医院的医护人员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位小朋友的情况。

　　陈争早上跟着他爸来的时候，从李彤口中得知这件事当即惊愕万分。
　　尤其是陈争，在他妈开完早会打来电话催促他滚回家学习的时候，陈争有了股没由来的底气，态度强硬地要求再待半个小时——然后被他妈狠狠地骂了一顿。
　　不光如此，中午石英下班回家的时候，陈争还可能会遭受一顿捏耳朵挨训之灾，毕竟这位时常冒出一句尼玛、牛逼的小孩十一年来还从未和他妈顶过嘴。
　　第一次和妈妈顶嘴的小孩，出病房时脸色都是铁青的。

　　和陈争不同，许星然放假期间都是在学校到校时间——七点半才起床，然后八九点吃早饭，所以来的时候太阳都照得金灿灿的了。

　　许星然看到年承旭醒着，但没看到MP3的踪影，顿时皱起眉，但外部表现得只是有些失落，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宋宇泽哥俩好地勾着肩膀到一边悄声说：

　　“哥知道你是个优雅的小孩，所以哥没亲自动手，等你来了才和你商量。”
　　“你能不能把你那台MP3里，有关小提琴的东西全删掉？”
　　“比如那首‘埃尔加《爱的致意》’。”
　　“据哥的观察，那小鬼听不得任何有关小提琴的东西。”
　　“会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