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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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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我没吃过张澜做的饭。”
年承旭抬手拍了拍苏启明的后背,想起陈争提过的“安慰的分量”,略一思考,补充道:“张澜在我一到三年级开过面馆,我每天都吃面条,但没有一碗是她做的,所以你不要哭了。”
苏启明庞大的身躯动了动。
年承旭到岛上之前的事,只有俞奶奶和狗飘偶尔会提起,年承旭说的这些之中,事实他都知道,但他不知道狗飘口中的年承旭只吃面条是为了吃张澜做的饭。
除此之外,狗飘还说过年承旭的父亲是被人捅死的,还提到过那个男人的大儿子,也就是年高文,身份证上的民族虽然和年承旭一样是维吾尔族,户籍地同在西北,但省份城市不一样,年承旭的户籍地在新疆本土,年高文却不是,两个人的户籍地是各自的出生地,而年高文的户籍地是他妈妈的本土,俗称娘家。
张澜之所以总跑回岛上,是因为她和年承旭在大陆待的地方就是年高文的户籍地,无论是那个男人死前还是死后,无论是她跟那个男人私奔去的地方还是生活的地方,都是那个男人第一个老婆的本土。
除了领证到生下年承旭的那短短时光以外,她和年承旭一直都待在那个地方,而在新疆的那段短短时光中,她也始终没见到自己丈夫的父母。
但年承旭却见到了,他在高考的那段更短的时光中,第一次在政府机关和教育局分别见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而可笑的是,他的爷爷奶奶始终不知道他是他们的孙子。
毕竟比起爸爸身份证上带着爷爷名字的长长的名字,他的名字只有年承旭三个字,谁会知道他是谁呢,他们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两个孙子叫年高文和年承旭吧,两个分别为文科和理科的全国乙卷状元,两个他们对媒体称赞他为天才的那种天才。
见苏启明还是埋着大脑袋不起来,年承旭又思考了片刻,追溯到更早,道:
“在我上一年级之前,张澜说没空让我缠,在卧室里呆着,不许乱跑,如果让她发现,我别想着再见她了。我没有上过幼儿园,整天呆在卧室里有一顿没一顿,那时候我也营养不良,邻居奶奶说我‘看上去比皮包骨头好那么一点点’。”
苏启明的大脑袋猛地抬了起来。
年承旭看了看他的脸,摘下手套,抬手抹他脸上的眼泪,突然话锋一转:
“我家楼上楼下的邻居,那些奶奶阿姨都觉得是张澜关着我,其实是我自己关着自己,毕竟张澜反锁的只有防盗门,饭就在餐桌上,她不会做饭,所以很早就教过我微波炉的使用方法。那时候张澜没少因为这个打我,但我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哪怕到了现在也一样,如果非要让我总结这件事,那么我只能将我当时的行为称为是我保持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特质,这样我才能做出总结,总结为张澜让我在卧室里呆着,那我就会告诉自己我不能乱跑,卧室那扇门,只有张澜打开,我才会告诉自己这样才能出去,我自己是不会出去的,也就是说,我自己是不会打开那扇门的。”
苏启明难以置信地看着年承旭。
“当然,”年承旭回头在橱柜上抽了几张纸,擦拭手上的泪渍:“在你,甚至在别人的眼中,这种无法形容的特质也许是可以形容的,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是相当于把灵魂钉在身体上,然后把身体钉在固体上,对现在的我来说依然如此,所以我一直无法解释我的行为。”
听不懂,苏启明眩晕的大脑只有这一个想法。
但他更加不可置信了。
那个女人的命令为在卧室呆着,而年承旭居然听命,甚至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这种事放在如今的年承旭身上根本没有存在的可能,不可置信之处就在于当时的年承旭居然完全就是如今的另一个极端。
而更加不可置信的点就在于当时的年承旭表面上是另一个极端,精神上却已经有了“相当于把灵魂钉在身体上,然后把身体钉在固体上”,要知道那时候的年承旭可能只有两三岁,毕竟年承旭说的是上一年级之前的事,这个人七岁时就四年级了。
相对狭小的厨房充斥着话音落下后的沉寂,各类被切开的食材的生鲜味漂浮在其中。
苏启明的双手还在米水里泡着,庞大的身躯定定静止着,就连唯一转动的思维都时而有些卡顿。
一一抛开不可思议的一切不说,单说记忆这件事,比起年承旭,他已经记不清两三岁的事了,只能大统地总结为一直是在岛上的。
可是换做别人,也不会记得两三岁的事吧,那这就说明他的记忆是正常的。
“不哭了?”年承旭戴上橡胶手套,给土豆去皮,“那就快点洗米。”
苏启明眼珠子转了下,淘米的手跟着动起来,张开嘴试图说话:“……我……”
“……我……我没想到你从小就那么……厉害。”
年承旭听他我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笑了下,拿起砧板上用于切丝的刀:“他确实很厉害,”
长条形的刀刃锋利,反射雪白的亮光,他在光里看着自己的影子,淡淡地道:“如果把现在的我换到那时候的我身上,我一定会把当时的我划在墙上的刀子划在张澜身上,因为当时的我不知道自己想那么做,他太小了,我会帮助他。”
“!”苏启明一瞬间瞪大眼睛,脑子还没转起来,手已经伸过去夺走了刀。
年承旭看了他一眼,丢下土豆摘下手套,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厨房外走:“但是现在的我不想那么做,我想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那你做饭吧,你等得住我等不住,我去吃点心。”
苏启明手抖了一下,连忙放下刀扭头去看年承旭,再次张开嘴试图说话。
可这次连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年承旭“不一样”,这种感觉久别重逢地再次冒出头,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上次还是年承旭说出“我没有情感”的十七岁。那么重新拥有这种感觉的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跟着跑出厨房,追进年承旭的卧室,一片被阳光照耀的暖黄色中,那个“不一样”的人倚在柔软的海绵宝宝单人沙发里,慢慢吃着糕点。那双闻声看过来的眼睛,依然淡色,依然毫无情绪,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相同的吗?没有。
“怎么了?”年承旭顿了顿,回头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苏启明面前:“饿得不行了?那就和我一起吃点吧,等会儿我去做饭。”
他的神态语气和平日里全然相同,让苏启明觉得仿佛方才厨房里的一切不存在,仿佛那些故事存在于他的大脑是因为他从第三方得知的,而不是这个人口中。他突然想起,方才在厨房里,是年承旭除去海绵宝宝和死掉的“他”之外第三次讲故事,这个人这次讲了关于他自己的故事,而迄今为止,三次故事他都未曾听懂。年承旭突然收回手,将糕点丢回去:“从今天开始,你不许碰我卧室里的糕点。”
“……?!”苏启明猛地回神。
“好了,你可以去做饭了。”
苏启明张了张嘴:“……我……”
年承旭眉心再次一皱,抬起海绵宝宝拖鞋一一
伴随着毫无语调的一声滚出去,苏启明被一脚踹出了嫩黄色的卧室,不受意识掌控地瞪大眼睛回头,视线又被门嘭地一声遮挡。
年承旭的声音从门缝传来:“自己做自己吃,自己吃完自己出门自己去驾校,不用向我汇报了。”
苏启明呆若木鸡,视线在门上卡出了半寸。
门板裹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是关门前从卧室里漏出还未散干净的,有清新干净的皂荚味,有夹杂果香的糕点味,还有不易察觉的蛇油膏味。
而这些鲜活的香味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相比之下另类的味道,不能称之为香味,毕竟世人俗称的墨香和罐装墨水散发出的气味不是一个意义。
鼻腔搜索完所有的气味,苏启明渐渐回过神,抬起手想敲门,可又不敢,只能捂着咕噜响的肚子回厨房做饭。
年承旭说自己这个自己那个,苏启明不敢喊年承旭吃饭,只能故意制造出动静一一特意吃到打嗝,打了个听上去无比饱满的嗝,然后朝年承旭的卧室使劲伸脖子,大声抒情朗诵道:“哎呀,真好吃啊!幸好我做的多,还有一碟子呢!凉了怎么办啊,哎呀,还是放进锅里吧!哎呀不早了,我得出门去驾校了!家里的一切,拜拜,我要出门了!”
“……”
噗地一下年承旭笑出声,拿起最后一块、递给苏启明然后丢回去的糕点开始吃。他双腿蜷在单人沙发上,后脖颈靠在海绵宝宝靠头配件上,双眼微微眯着,边吃边晒太阳,四周无处不在的嫩黄色衬得泛在他身上的金粉更为鲜亮。这时,贴在耳廓的耳机里继续响起了人声: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