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烟火无雾

11、第 11 章

　　凌晨一点四十五。
　　城市中的一角，随处可见的民宅，偶尔有还未翻新的楼房孤零零地矗立其中并不突兀，因为它足够晦暗，很好的融入了深夜的沉寂。

　　这里的马路扩建过，但依然狭窄；贴在单侧路灯的小广告相比以前明显变少，却也只有一盏在要死不死地挣扎发光。
　　灯杆下，除了一地的烟头，还有一双高腰球鞋。这双球鞋看起来很廉价，不光沾满灰尘，开着胶，脚踝的部位还有些磨损一一

　　球鞋动了动。

　　随即，修长劲瘦的小腿被一只手捏了几下。

　　这只手苍白，修长，骨节明晰，虽然一下下暴着青筋，还有一条横穿手背的长条疤痕，但可以称得上是好看至极的手。

　　“……苏大牛……我脚麻了……”

　　声音带着喉咙肿胀后的沙哑，乍一听是喝大的男人在发酒疯，可地面除了烟头外，只有一个啤酒罐和一个书包。

　　比起符合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里的醉酒汉，看上去更像是酒量极差的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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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完最后一口烟，年承旭用力挥动右臂扔烟头，身上泛黄的T恤瞬间扭扯，绷出颀长的身形。

　　被弹到对面砖墙上的烟头跌落，自燃直至熄灭。

　　五月天里夜风有些凉，吹在年承旭身上，刺激着他那些苍白得有些发青的皮肤。他双臂搭回膝盖上，仰起头透过频闪的路灯望着夜空。

　　星星在闪，月亮在飘，世界在旋转。

　　年承旭站起身，顿时头晕目眩往前一个趔趄，腿脚发麻接踵而至。

　　他一边跺脚，一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挤住双眼甩几下脑袋，捡起脚边的书包拍了几下灰尘，单手勾着书包甩在肩膀上，一瘸一拐地开始向前晃悠。

　　附近都是些破旧的商铺，这个时间段早已休业，想买包烟或者填饱肚子根本不可能。

　　不知走了多久。年承旭终于停下脚步。

　　他站在阴影里，强撑眼皮看着斜对面的那家投射刺眼灯光的店铺。

　　这是附近唯一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店铺一一成人用品店。
　　店里的售货机卖些什么东西，左上角的监控摄像头，这些东西年承旭到现在为止都没看过一眼。

　　年承旭进店之后的动作很简单。把书包丢在地上，坐在书包上，靠着售货机，闭眼。
　　当然，睡得并不踏实。

　　早晨五点半，闹钟声从蜷缩在角落的年承旭的手腕处传来。

　　苍白的脸，猛然睁开的眼睛，还有眼睛下那两条青灰色的线一一依旧和这几日别无二致。

　　年承旭搓搓脸，回神的工夫起身抓着书包冲出“避风港”。之所以把成人用品店称为避风港，权是待在里面不至于感冒，毕竟立夏节气还得几天才到。

　　鼓鼓囊囊的书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了成人用品店墙壁的白灰。
　　书包里并非装了什么文具书本教辅，而是毛巾、牙刷、蛇油膏之类的日用品。这些洗漱用品的使用地点只能是学校的厕所，年承旭必须要赶在规定的到校时间之前就去学校洗漱。

　　这个时间点学校人很少。年承旭将最后一口包子咽进肚子，快步踏进教学楼旁侧的活动楼。

　　整栋楼的灯都是关闭状态，年承旭在一层的厕所快速洗漱完，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模糊的黑影，挤出蛇油膏边往厕所外走边往脸上抹。
　　蛇油膏在这里没有被代理进口，但年承旭手里这袋却不是水货一一若是让年承旭说出蛇油膏有什么好处，他能罗列一百零八种。

　　活动楼的一层除去几间美术室，就只剩下一间舞蹈室，这个时间段都是空无一人的。

　　年承旭走出厕所时，却听到走廊尽头传来喧闹声。循声确定是画室的方向，他立刻转身往过走。

　　越走，喧闹声就越来越清晰连贯一一

　　“阿不然勒？”
　　“就知道是你啦。一早就来蹲着，果然抓到现行。”
　　“嗯哼，不是他还是谁？”
　　“别以为你是新转来的啊，你懂我意思吗？”
　　“人老许都委~婉地说怕你不适应让你多加练习，你想怎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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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闹声实为争执，有男有女，却迟迟听不到反驳声。

　　空气空白的间隙，年承旭已经走到画室门口。他第一眼就看向自己的画架。

　　看到是用画布盖住的同时，年承旭发现一群人围在他隔壁的画架前。

　　“啊，年承旭你来啦。”

　　人堆中，扎着马尾辫的李莉忙朝年承旭打招呼。
　　年承旭“嗯”了一声，走到自己的画架前坐下。

　　就一眼余光，年承旭静止两秒，偏头看了过去。

　　被众人围住的画架前，坐着个没穿制服的男生，上半身虽然微微弓着，但一下子就能看出体型高大，连发型都是学生中少见的大背头，衬得面部轮廓格外立体。

　　似乎察觉到目光，男生朝年承旭瞥了过来。

　　四目相对。
　　男生瞳孔一缩。

　　李莉忙说：“年承旭，你没见过他吧？他是新转来的，就你去请假那天。”

　　年承旭摇了摇头，回过头开始在画板上打线条。

　　“……”

　　几个人看了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没懂摇头的意思是见过还是没见过一一

　　大家早已习惯年承旭的冷漠，纷纷低头继续盯着被他们围住的转学生。

　　这个男生，眼睛明亮如星，眼尾生得微微上扬，本是一双非常典型的桃花眼，眼神却显得格外孤傲冰冷。不同于想让人展现在画纸上的优越长相，完全是人狠话不多，就算笑，眼神都凶得能吃人。
　　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公然责问，全凭人多势众，但归根究底得是这位狠人真的话不多，唯一可能就是懒得搭理人罢了。

　　问也问不出什么。不过看转校生那样子，不太像是干了坏事后的状态。

　　元凶还没抓出来，画被毁的几个学生纷纷情绪消极地一哄而散去吃早餐。

　　画室变得静寂无比。
　　笔尖在画纸上开始沙沙作响。

　　年承旭练习着排线。这是他每天早自习前都会在画室做的事情。
　　在年承旭心里，排线这种最基础的东西和画功无关。只有把线条整齐地呈现在画纸上，才能知道自己想画什么。

　　老许是教他们画画的美术老师，说年承旭画画缺少情感，说直白难听点就是一一很死板。
　　为了做对比，老许还专门拿了几幅苏启明的画给年承旭看，说他俩就是两个极端，苏启明画出来的东西很跳脱。

　　年承旭扭头看着右边的画板，那是苏启明的座位，上面只有一个面部轮廓，但被线条胡乱破坏了。
　　年承旭环顾了一眼周围的画板，差不多都是乱涂乱画的线条一一

　　“呵。”

　　一声轻笑从年承旭左边传来，像是鼓动胸腔发出的气音，显得不经意，又显得很刻意。
　　年承旭静止了下，回头继续排列线条。

　　“哼。”

　　这声倒不同于轻笑，能让人听出语气，此刻钻进年承旭耳朵里满是嘲讽。并非感知，这种哼调年承旭听得太多，已经称得上熟练。
　　但年承旭毫无反应。

　　殊不知他这样的面不改色，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副无动于衷，让人忍不住继续挑衅一一

　　“你认识我？”

　　男生道出四个字。比起年承旭记忆中的声音，如今变声期后的声线很低沉。
　　年承旭“恩”了声。

　　时间空白了几秒。
　　男生又说：“我怎么不认识你？”

　　没了刻意，这句话透着些许被尽力掩盖的急切，让人觉得他似乎很想听年承旭开口说话。但年承旭感知不到这份急切。
　　可这句话本身让年承旭手中的笔头颤了一下。

　　倾斜的线条穿插在一条条整齐规列的线条里，格外刺眼。

　　见年承旭没作声，男生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松口气。他笑了声，就像是笃定了年承旭不会多说话一般。

　　男生安静了几秒，再次忍不住道：“你怎么肯定自己认识我呢？万一不是呢？”

　　“……”年承旭停下笔，在脑海中回忆着有关于男生的细节。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人小时候也很话多。

　　“恩？说话啊。”

　　男生微微吊起嘴角，之前那种被尽力掩盖的急切却更甚。他像是愈发期待年承旭说话了。

　　年承旭终于转头和男生对视。
　　他的视线在男生的脸庞上游走，从面部表情，到面部棱角，看得无比仔细。

　　随着脸颊被温热覆盖，视线一时间陷入黑暗一一

　　年承旭的眼睛被男生伸过来的手捂住。

　　“初次见面，你这样盯着我很不礼貌，我……”
　　年承旭打断道：“你就是许星然。”

　　许星然指尖一颤。

　　许星然收回了手。年承旭没再说话，抬手起笔，按照那条扎眼的线条继续排线。

　　斜线越排越快，越来越多，也愈发刺眼，沙沙声都开始有些刺耳，引得许星然投去视线。
　　在这种落笔速度下，排出的线条间隔和长度还能完全一致……像个机器人。

　　许星然扭头，瞧了眼窗外，回头说：“今天天气挺好的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年承旭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线条始终在被以极快的速度规律地呈现在纸上。

　　忽地，许星然的视线凝滞在年承旭抓画笔的手上一一
　　那一道横穿手背，覆在青筋上的刀疤，看得人格外触目惊心。

　　空白的时间随着画纸上的线条流逝。沉默许久的许星然回过头，面向自己的画板。

　　他语气全然没了装出来的腔调：“手怎么了？”

　　“与你无关。”

　　冷冰冰的声音，毫无语气，莫名让人有种被挑衅的感觉。
　　许星然愣住了。

　　年承旭已经停笔。他收好铅笔，卷起笔袋，抓起书包出了画室，整个动作简单利落。

　　“咔嚓”一声，画室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

　　许星然再出被拽入恍惚状态，回不过神的他被关在画室里一一

　　“我……年承旭你给我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