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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苦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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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寄出去的信很快就被扑棱着翅膀的信鸽带到了凉州,有人把信送到镖队暂住的地方,此时天色尚早,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只有顾长风和顾叔两个人在院子里。
“来信了?”顾叔半眯着眼睛,坐在廊下光影交汇的地方,这个时节既不用乘凉,也还没有冷到要晒太阳的地步,对顾叔这样年纪的人来说是最最惬意的。
“嗯。”顾长风应一声,把信纸展平。
“信上怎么说?算算时日,也该在回程路上了吧?”顾叔问道。
“信是江淮写的,他说他已经平安到达临安府了,慕容他们两个把他送到了城门口就往回赶路了。”顾长风捻着信纸,微微凝眉往下读。
来信彬彬有礼,又非常的简短,再没什么多余的信息。唯有最下角一行小小的“慕容嘱托务必带到:速归,阿姐勿念”让顾长风看得心里一烫。
“从临安府往并州赶,脚程最快也得要六七天的时间,这还得是一路上都没有波折的情况下。”
顾叔翘着椅子,眯眼看着透过重重树荫落下来的细碎阳光,“咱们跟人家约好的三天之后出发,这趟怕是等不着他们两个了。”
且说镖队已经在凉州空置了有月余,这一方面有休养生息的意思,一方面也在于现在路上不安稳,走镖的行情不好,接不着活。可巧前些时候王纶牵线,给顾长风他们介绍了一批货。
“这批货是送到胡地和匈奴秋贸的,就顺着凉州往上走,凉州境内要比并州太平多了,想来一路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差错。”
这是王纶的原话。
上次他们帮王纶压的那批货在凉州卖的很好,因而王纶对他们的感激又深了一层,这段时日以来,是不遗余力在替他们找路子。既然人家都替他们找到合适的镖了,他们也就再没有闲着的道理了。
虽然是乱世,但是讨生活的本质总是不变的。总不能一直赖在王纶家里,吃人家的用人家的。
“给他们两个去一封信交代一下就行了,我们走我们的,这人等人不定等到什么时候去呢。”顾长风笑一下,把信纸折好,放进袖里。
“就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已经到了哪里了,这信是拜托江淮给寄回来的,估摸着他们走到宾水县附近会歇一晚上,我写封信去并州境内的驿站吧,他们应该会去一趟驿站的。”顾长风道。
“也好,”顾叔半阖着眼睛点头,“到时候他们直接北上与我们汇合就好了,也少一顿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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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顾长风又安顿了一些其它的事情,包括他们此次走镖需要注意和准备的东西,等到她写好了要寄给慕容矜他们的信,再走到凉州城的驿站,已经是晚上了。
“寄到哪里去?”一个负责信件收集的伙计在柜台后头忙活,没顾得上抬头看顾长风,只是开了口询问。
“寄到并州。”顾长风把已经写好的信放到柜台上。
“并州?”那个伙计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他挑了下眉,抬头看着顾长风,“现在并州可乱呢,不知道信道还通不通,你是要寄去并州的哪里?”
顾长风视线凝定了一瞬,然后笑道,“并州不是一直都挺乱的,也没有见影响到信件往来啊?”
“那不一样,”伙计摇头,“临邛几个县的守备军嫌弃朝廷给的粮饷少了,已经和乱匪沆瀣一气,现在据说都围了宾水县,和并州州府开始谈条件了!”
宾水县,掐着指头算算时间,慕容矜和方宇应该刚到宾水县。
顾长风咽了口唾沫,看着那个伙计,故作释然地笑了一下,“并州和凉州隔那么老远呢,这消息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可信吗?”
“一开始我也不信呐,”伙计在柜台后面咂舌,“中午人家飞鸽传的信,信里面就是这么说的。而且那信鸽飞回来的时候满身血,有一边翅膀已经耷拉了,看上去像是被人打的呢。不知道是不是那边开始封锁消息了。”
这种事情,在最开始的时候,当官的总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能自己在手里悄没声息地解决了最好,没有必要闹到人尽皆知或者是上达天听的地步。
顾长风面上的笑容逐渐淡了,这世上没有凭空而生的消息,她知道这伙计所言不虚。眼下慕容矜和方宇,有八成的可能性就是被困在了并州。但是她却做不了任何事情去改变这一局面。
其实那两个人都有功夫傍身,又是走惯了镖的,顾长风不担心他们保护不了自己。顾长风担心的是,他们两个与整支队伍就这么走散了。
乱世之中,人是一种何其渺小的存在。
两个人,一不小心就被风吹散了,散落在天涯。
“姑娘,姑娘?”那伙计伸手在顾长风面前晃了晃,“你要寄信吗?你要寄去哪里?”
顾长风这才回过神来,报出了并州境内一处驿站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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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这边在第二天早上收到了第二封从江淮处寄来的信,信上的内容佐证了昨天顾长风在驿站,从伙计哪里听来的消息。
镖队众人坐在小院里齐齐沉默了一阵。
“真是的,”七哥龇牙咧嘴地抓着自己后脑勺,“当初愣是没想到,护送个人而已,结果倒把他们两个给压在那儿回不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小五觑觑七哥一脸苦恼的神情,又觑觑顾长风的脸色,“长风姐,那我们后天的那趟镖还走吗?”
“走,当然走,”顾长风面上的笑看不出什么破绽,还是那种爽朗极了,天塌下来她也能撑住的表情,“都答应了别人的,怎么能不走啊!”
小五声气渐弱,“但是慕容哥他们不是被困在并州,回不来...”说到“回不来”三个字的时候,他咬着舌头把那三个字又给吞回去了,“...暂时没办法和咱们一起了吗?”
顾长风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暂时没办法一起就不一起了嘛!咱们又不是离了他们就不成了!”
小五看到顾长风的态度顿时就放心下来,他松口气,“也是哦。”
“大家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天天吃白饭啊,”顾长风笑,“他们被困在并州,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到时候我们压完这趟镖回来,不就刚好和他们见面了?”
等待灼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面烤的受不了了,还要被翻过来,另一面继续细细的煎熬。与其这样折磨,还不如好好地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能等到的人,能等到的事,总会在他们应该到来的时间到来的,与你曾经的焦灼毫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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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王府。
虽然有个“王府”的气派头衔,但是临安王府却只是一处可以称得上朴素的宅邸。三进的院落,两只手数得过来的仆从,连甫一跨脚进王府的江淮也忍不住啧声,“你这哪里有王府的样子啊!昭王靖王府上一个偏房姬妾的院落,都要比你这王府气派!”
黎言听了江淮的话忍不住笑,“你以前从不将我与他们比,怎么多日不见,竟拿我的院子与他们府上姬妾的院子比起来了?”
江淮朗声笑了一阵。
黎言和江淮并肩走过一丛修竹,有风抚过,激起一阵绿色的波动,旧友重逢的欣喜暂时冲散了时局不定的阴霾。
“你此番便就在这里长留了?”黎言问他。
“嗯,”江淮笑,“怎么,你难不成还要赶我走?”
“那怎么会!”黎言失笑,他背着手走在江淮前头半步的位置,回过脸来看他,一双眸子浸淫在光影中,其间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只是怕我这间小庙,容不下江郎这尊大佛。”
江淮停了脚步,看着黎言正色道,“当年他们许多人都想让我留在京城,我却没有留下,那是为了我自己。这七年间我几乎走遍了九州四十郡的每一寸土地,而今选择在临安府留下来,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黎言,你我相识已久,我们两个之间没有说不开的话,你在担心些什么?”江淮看着他,温声问道。
半点阳光从柳叶的间隙穿透,落在两个人之间,黎言看着那方寸阳光,一时竟有些失神。
许多年前他们也是这般的要好,那时还年轻,胸中都各自有一腔抱负,都觉得自己能成就一番了不得的事业。可是时光荏苒,沧桑几许,他们被消磨尽了少年意气,看待事物的眼光...也更世俗了。
黎言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叹出一口气来,“...江淮,你这是何苦呢?”
本可以居庙堂之高,却偏偏要这样颠沛流离的折腾。
江淮听了这话,笑,摇头,“苦乐自斟而已,世人不懂我,你也不懂吗?”
“我懂,但是替你觉得不值。”黎言道。
“值不值的,你又不是我,你怎么能知道值不值呢?”江淮笑着在黎言肩上轻轻拍了一掌,“快走了,啰嗦这么半天,怕只是不想让我在你这里住下来吧?”
“赶紧给我找间房安顿,我都有半月没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