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诡事多》阿陶陶

23、清羽（十二）

　　大冬天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园子里不慎落水，差点一命呜呼，可把主人家吓得不行，好在季家大公子救得及时，孩子捡回一条命，送往医院检查，除有些受寒其它地方竟然都没有大碍，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主家老太太得知结果后拉着季胤外祖母的手不住感谢，“...这次幸好有阿胤在。”
　　又双手合十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孩子以后肯定是大福气。”

　　可不是大福气吗？这一吓，竟是愿意开口讲话了。
　　但这个名叫顾宇的孩子自被送到医院后就一直抱着季大公子不放，连做各项身体检查都只要他陪，亲爹亲妈只能眼巴巴的守在外面，医生说虽然没什么大碍，还是建议留院观察24小时，于是季大公子也就陪着在医院待了24小时。

　　大家倒没觉得异常，任谁走到鬼门关了还能被人拉回，肯定都会对救命恩人无限感激，多少产生点依赖心理，更何况顾宇本身就是自闭症患者，虽然智力水平不差，但无法正常调解自我情绪，一旦依赖上便很难再改变。

　　病房里，季胤望着病床上昏沉睡去的清羽直叹气，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宇的原身竟会不愿回到身躯，还将之让给了清羽。
　　清羽得了新的人身，也就是得了新的人生。
　　方才两人私下聊完，季胤才知道，最近清羽不愿再与他亲热，是因为察觉到了他身上的阳气有损。
　　清羽说，人鬼殊途，人就是人，鬼就是鬼，法界重重，不得相入相出，藏在玉牌陪在身边还没什么，但有了亲密关系，做一次，季胤的福气就会伤一次，原本极好的命格因此受损，寿命...只怕也会被伤及。

　　这也是清羽被那孩子推进肉身时犹疑了一瞬，没有及时逸出的原因。
　　因那一刻他突然思及，若是有了新的身体，就能真正与季胤相守相伴了。
　　附身后才发现，自己的魂魄竟与这身躯无比契合，毫无滞碍，仿佛只是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

　　听完清羽的解释，季胤恍然大悟，细想后也觉得这是最佳选择，只是...这副新身体......如今才年方十四，未满十五。
　　虽然原主的模样生得跟清羽有几分相像，清羽的魂魄附上去后神态眼神与以前无甚差别，没有任何陌生感，清羽也能正常开口说话......
　　但——
　　真是要命啊，他还得等清羽重新长大。

　　季胤放下揉捏眉心的手，望着病床上这具身量纤瘦，明显还未长成的小孩身体，重重叹了口气。

　　......

　　好不容易等到儿子睡着，顾父顾母才得以跟走出病房的季胤握手致谢，顾父连声感叹，若不是季胤救了儿子，他真是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该怎么继续，听到这话时，站在一旁的顾宇姐姐和姐夫嘴角的微笑不由自主的收了起来。
　　季胤朝两人看去，眼神霎时犀冷，周身寒气隐隐散放，夫妻俩被他一看，眼神不由自主转向一旁，不敢再对视。

　　虽然还没细查，但略一了解顾家情况，季胤大概也知道了顾宇被亲生姐姐推入冻湖的原因。
　　顾家是寿宴老太太的娘家亲戚，说不上什么豪门大户，经营一间小型的电器进出口有限公司，下属有个全资生产基地，这几年因顾父精力有限，公司都是交给女儿女婿打理。
　　还能是为啥呢？
　　这年头，别说豪门要争产，就是普通人家也能为了那一亩三分地打得头破血流，顾家就顾宇一个男丁，顾宇年幼还生来带疾，明显不是能继承家业的人，但父母重男轻女到极致，姐姐姐夫为了公司鞠躬尽瘁，最后发现父亲准备将公司划到儿子名下，还要让女儿女婿继续为公司效力，为弟弟终身打工。
　　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两人怎么会愿意？哪怕是亲弟也忍不下，借着老太太大寿，天气寒冷花园无人，姐夫将顾宇带出宴客厅，以最新款魔方做诱把孩子引去湖边，随后返回大厅找话题转移岳父岳母的注意力，姐姐则早早离开守在林子里，等弟弟到了湖边，悄然走出，用力将弟弟推下。

　　有这样的两口子在，季胤怎么可能让清羽跟顾家人回去？

　　清羽却道，大多数自闭症患者不是没有情感情绪，只是因为不明病理障碍，让他们对外界社交信号无法作正常回应，顾宇那孩子于生死毫无执念，心里什么都明白，魂魄望向姐姐姐夫时却没有怨气，把身体让给他，恐怕也是想他代替自己留在父母身边，既然做了顾宇，就得完成顾宇心愿，为了不让外人起疑，出院后自然是要先回顾家待一待的。

　　“...别担心...”躺靠在床头的清羽见季胤眉头紧蹙，伸出手轻轻去拉季胤的小拇指，“...我会很快回到你身边。”

　　******

　　就这样，顾宇出院后便被父母带了回去，分别那刻，顾母见儿子拉着季家大公子舍不得放手，心中歉意得不行，只觉得这几日真是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下一秒，却见季胤直接将宇儿拥入怀中，神情极为不舍，一只手温柔轻拍儿子后背，另一只手接过佣人手上的外套裹住宇儿，还低声在他耳边叮嘱着什么。
　　望着自家儿子死死埋在季胤胸口的小脑袋，还有紧紧搂在对方脖子上的手臂，顾母慢慢张大嘴，心口不由自主猛跳了一下。

　　但回到家的顾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嗯，应该说比原来还要沉默，以前的玩具再也不碰，也不跟自闭症机构过来的导师沟通，任谁跟他说话，他都是面无表情，只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望着对方，一个字都不说。

　　明明跟那位季家大公子在一起时都变得正常了，能说话，也会笑啊......顾母真是越想越是迷糊，也越想越心慌。

　　直到某天，她推开房门，看到儿子抱着膝头坐在窗前静静望着外面，浑身上下充满了孤独和寂寞，她瞬间泪目。

　　“宇儿，你是不是很想去找他？”顾母慢慢坐到儿子身边，拉着他的手低声问。

　　顾宇转头望着母亲，瞳子幽而朦胧，犹如被雾笼罩的神秘之域，“嗯。”

　　一提到季胤儿子就愿意跟她交流了，顾母激动得两手发抖，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哪里还顾得上心中那奇奇怪怪的念头，“...那，我带你去找他好吗？”

　　顾宇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去找他，去，那边，念书。”

　　从小到大儿子都没有这么清晰明了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愿过，顾母震惊下整个人都僵住。
　　可还没等她回过神，耳边又传来一句——
　　“...公司，给姐姐。”顾宇平静地说，“我，不要。”
　　说完他便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静默如常，仿佛刚才的那几句话只是顾母自己的臆想。

　　顾宇的姐姐姐夫自弟弟回来后就很少过来看望，心虚有之，惧怕亦有之，因每次顾宇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太过清澈，犹如一面澄净湖水，可以清楚倒映出旁人丑陋的欲望。
　　得知弟弟跟母亲所说的话，父亲也正在考虑将大部分股份分给她，顾大小姐呆立在办公室久久不能回神，其丈夫拿着茶杯的手也定在半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放下。

　　不管这夫妻二人心中如何去想，总之，分别了两个月后，季胤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心肝。
　　这一次顾家把顾宇送来并不是玩耍几天，而是将顾宇托付给了季胤。
　　原本顾母也在这边市区买了公寓，想自己亲自来照顾，但儿子一见到季胤黏了上去，寸步不离，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要季胤陪，季胤去公司做事也跟着，但又不吵不闹，很有规则意识，乖巧得要命，对着季胤，他就像变了个人。

　　曾经这孩子被旁人讥讽嘲笑过无数次，说他冷漠得像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喜怒哀乐都不存在，怎么捂也是捂不热，身边的人对他而言还没有一个魔方重要。

　　可现在呢？他清秀可爱的脸庞生气勃勃，会说话了，会笑了，偶尔也愿意跟旁人沟通了。
　　他甚至开始对学习感兴趣。
　　医生说自闭症孩子学东西就像手捧沙，看上去装进了很多，其实大部分都会从指缝中漏走。
　　但他没有，他捧着书本的时候，整个人熠熠生辉。
　　简直奇迹。
　　顾母泪流满面，无数次向上天祈祷的愿望，突然就这么圆满的实现了。

　　季大公子就像某种神秘又奇怪的特效药，轻易就刺激到了儿子控制社交信号的那根神经。
　　并且他对宇儿的宠溺和爱护，有时连她这个亲妈都自愧不如，宇儿只是伸个手抬个眼，他都知道宇儿想要什么，还经常小心翼翼地把看书看累了的宇儿从地上抱起，让宇儿伏在他怀里，像抱个小婴儿似的拍着背轻声哄着入睡。

　　她也曾担心儿子如此依赖，会对季胤的生活造成麻烦，谁知对方毫不在意，反而微笑着对她说，“...顾太别担心，我求之不得。”
　　“我会照顾他一辈子。”大公子说这话的时候，俊眸亮得惊人。

　　这季胤，仿佛是老天爷送给宇儿的救命菩萨。
　　罢了罢了，随缘吧，能有个如此疼爱宇儿的人陪在他身边，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其它的，也就以后再说吧。

　　********

　　冬去春来，清羽回到季胤身边已经半载有余，吃得好，睡得好，心情好，少年细瘦的身体成长得飞快，肌肤细滑如脂玉般莹润，五官也越来越秀雅精致，偶尔一笑，少年气十足的眉目清俊又灵动，见者无不视之难忘。

　　季胤也觉得神奇，清羽明明用的是顾宇的身躯，却越长越似原来的模样。
　　再长下去风姿尽显，以前只有他能看的，以后旁人也能看了。

　　这么想着，忍不住伸手将靠着他看书的清羽整个扯过来圈在怀里，将脸埋进那白皙颈子边，贪婪又凶狠地用力吸吮了一口。
　　清羽被吻得浑身一颤，随后放松靠在他身上。
　　季胤闻着怀中少年带着阳光清香的美好味道，警告一声，“...以后不许对别人笑。”

　　清羽放下书，侧过身去抱他的腰，“好。”
　　这有何难，反正他是自闭症患者，不搭理旁人，只对一个人笑再正常不过。
　　从微仰的角度看过去，男人的下颌骨弧度干净利落，五官立体显贵，英俊至极，他喜欢极了，凑近在那好看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季胤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收拢手臂埋下头继续在清羽身上亲亲闻闻。
　　外人看他对人对事洒脱大方，仿佛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东西，其实他的占有欲可怕至极，真喜欢上了，就算对方是只鬼也要想办法弄到手里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这世上能这样无条件满足他暗黑占有欲，还沉溺其中的人，恐怕也只有清羽了。

　　他们俩互相对对方贪婪不知满足，真是绝配。

　　窗外夕阳西下，景色美不胜收，怀中特有的清新气息扑鼻而来，少年唇舌柔软，漂亮的黑眼睛里盈满了被他吻出的湿润水汽，季胤渐渐有些欲罢不能，手掌都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少年的衬衣中。
　　但最终他还是喘着粗气收回手，将清羽的脑袋按进怀中，眼不见为净的慢慢平复气息。

　　清羽的呼吸也很急促，目中涟漪层层荡漾，他食过髓，知过味，轻易就能被季胤吻到沉溺。

　　“...不行。”季胤轻抚他柔软的头发，“...你还小，太早的话对你的身体有伤害。”
　　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表情既痛苦又甜蜜。

　　清羽如今的这副身体还很幼嫩稚气，只能看不能碰，对他来说确实是苦不堪言。
　　但转念想想，可以亲眼看着自己的小爱人一点一点地重新成长，又真是说不出的有趣。

　　所以，这两年就先忍着吧。
　　“等你长大了...全补回来。”季胤捏了捏清羽的脸颊，轻笑道。

　　伏在他胸口的清羽耳根微红，用力搂紧他的腰，“......嗯。”
　　天边余晖暖暖，光晕和煦，整个城市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外衣，美翻了。
　　从人变鬼，再从鬼变人，恍惚间那些事仿佛已过了百年，极不真实，倒是自己抱住的这个男人已经彻彻底底刻入了他的骨血。
　　岁月匆匆，人生无常，这一生，他只愿能与自己所爱的人日夜相伴，不负霜华，共度余生。
　　未来或许还会面对很多阻碍，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担心。
　　因为，只要季胤在，他便心安。

　　心安便是归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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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故事都结束了。
继续努力下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