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诡事多》阿陶陶

12、清羽（一）

　　凌晨时分，市中心夜市一条街依旧热热闹闹，不断有人离开也不断有人涌进，人流量比起白日毫不逊色，除了夜市街，旁边大型商业广场也还是灯火通明，吃喝玩乐一条龙，喜爱夜生活的年轻人到了这处能爽到飞起。
　　如此繁华的地段，边上却有块区域不太合群，远看黑灯瞎火，近看只有保安室亮灯，门口马路冷冷清清，临街商铺没有一家开门，连奶茶店凉茶档都大门紧闭。

　　这处街区式购物中心面积不小，南北两栋主楼，都是七层高，一楼二楼连接，中间是个椭圆形的小广场，做了玻璃穹顶，地下一层也是商场，再往下两层车库有近七百个车位，跟其它购物中心一样，业态主打购物餐饮观光还有文娱，但零售租用率很低，人气一点儿都不旺，七八点后就见不到人影，各家商铺也是早早关门，本地人都知道，在这个地方租铺，租金你能砍了又砍，用别处商铺三分之一的价格就能拿下。

　　为啥？
　　因为这里闹鬼。

　　很多人都不清楚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闹鬼传闻的，但这两年商场出的事确实不少，如一店铺老板收工关闸时不慎被电闸电死，某老年顾客在洗手间被人撞倒脑袋着地导致身故，有保安冬天用炭炉取暖不幸中毒死亡，扶手电梯伤人事故，还有人因股市大跌破产后选这里跳楼自杀......

　　就在不久前，一个四岁幼童在餐厅门外的共享空间天井处玩耍时，趁母亲没注意爬上围栏，结果从商场高处摔下掉到负一层的中庭花坛上，头颅都摔裂，满地的脑浆和血，场面十分惨烈，吓坏了不少顾客和售货员。

　　其实这跟商场没多大干系，围栏多处都贴了警示语，隔板高度厚度也达到了国家标准，主要原因还是家长没有制止孩子的攀爬行为，没有尽到安全照顾的义务。
　　但谁让孩子别处不出事，偏偏就在你这里出事了呢？据传，摔下前孩子曾跟母亲说有个红衣小姐姐要找他玩，这话吓得许多带娃的妈妈不敢再来，负责人怕事情闹大，最后也只能赔钱了事。

　　然而闹鬼的传闻还是愈传愈盛，有人说在商场上厕所时被不断敲门，门下却看不到脚，有人说晚上穿过中庭听到哀怨女声，飘飘忽忽不知从何处传来，还有人说看到天台上有白影漂浮......甚至有人在传，这片商城当初修建时破坏了什么东西，地底阴怨之气上涌，邪煞之物作祟才导致的闹鬼。

　　众说纷纭，个个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让人越听越瘆得慌，以前走进觉得明亮通透的商场，现在是怎么看怎么压抑，空调风吹到脖子上都像是被鬼摸脖，渐渐地，愿意来这里逛街的顾客越来越少，生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驻场的各大品牌专卖店陆续撤走了一大半，很多散租用户合约到期后也都不再续约，租金大降后当然也有人贪便宜来租，但基本上都是入夜就关铺，临街门店也一样，跟几条街之隔的夜市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这年头什么人都有，有人觉得邪门也有人想来找刺激，这不，深更半夜的，两个男生手持拍摄器材，悄悄穿过外围一间因大门正在装修没有完全封闭的店铺，进入了商场里面。

　　偌大商场所有主灯已关闭，通道里只有墙脚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发着幽幽绿光，转进长长的回形购物走廊后，可以看到这一层有几家店铺的门口装了带辟邪意味的长明灯，但因商场内部阔大，灯光只能照亮自家门口的区域，明明暗暗，冷冷幽幽，视感更加诡异。

　　“...一般来说，长走廊不见阳光很容易出现阴盛阳衰的气场，是鬼怪灵异最爱的藏匿之处....所以如果谁家里有不见光的走廊，记得装盏长明灯增强阳气，免得阴鬼停在你们家就不愿意走了哦......”个头较矮的男生将镜头对着空旷商场拍了一圈，然后转回同伴身上，略高的男生摸了摸店门口的灯，压低声音冲镜头开口。

　　本来观看的人数寥寥无几，进入商场内部后，立马就有几十个人涌入了直播间，屏幕上小红心闪个不停。
　　工作太辛苦，学习太枯燥，生活如此平淡，晚上还睡不着咋整？简单，半夜跟着主播去有灵异传闻的商场里面探个秘，隔着屏幕看别人害怕，多好的睡前节目啊对吧？~~

　　可惜两位小哥的探秘之旅还未开始就被夜间巡视的保安给发现了，泛光手电照过镜头时观众们差点被亮瞎眼，屏幕上一片卧槽。
　　保安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把手电关成弱光后将两人强行带出商场，“...后生仔，这地方不兴玩啊，赶紧回去...”

　　倆男生也不犟，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向小边门，通道中高个男生掏出包爱国绿，笑着给保安递上一只并问他，“阿叔，里面真的有闹鬼吗？”

　　“...没有的事。”大叔没接烟，看到镜头对着自己，他伸手去挡，“...别乱拍。”

　　矮个男生往旁边让了让，镜头依旧对着他，“...阿叔，你在这里做事多久了？晚上就你一个人值班？听人说这里闹鬼，那你们有撞上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没有啊？比如说..红衣服女孩或者白色影子之类的？......”

　　好家伙，这是把保安大叔当套话对象了，屏幕上一水的点赞。

　　“...没有，没有...”保安大叔皱着眉将两人推出边门，“...没闹鬼，赶紧出去，别在这里玩了。”
　　说话时他瞥了一眼镜头，很快又移开，然后从门把上取下加长u型锁将边门锁死。
　　油盐不进，俩男生硬是被他驱离了商场。

　　外围整条街一眼望去人影都看不到一个，冷清得要命，但直播间里却讨论热烈：
　　“...保安都不敢看镜头，绝对有问题...”
　　“对！太明显了，眼神很虚，说那些话他自己都没底气...”
　　“...啥意思？...保安说真的有鬼？”
　　“系唔系真咁？不如入多次睇吓？”

　　进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多，两男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亮意。
　　本来只是自己好奇想来找刺激，顺便搞搞直播，没剧本也没有提前埋雷，居然还挺多人乐意看，真有意思。

　　那么大的场地，出入口就有好多个，值班保安再勤快也不能一晚上都在巡视，两人先是找了附近一处拐角休息，顺便跟直播间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们介绍了一下闹鬼商场的各种吓人传闻，等保安大叔返回了值班室，就又偷偷摸摸地靠近了商场出事最多的北楼，刚才保安大叔以为他们是从边门进入，所以驱离他俩后将门锁死，却没发现那个装修的店铺能进，不但能进，还没摄像头呢。

　　再次进入后两人更加谨慎，手电也不开，就着商场内幽暗的灯光直接走楼梯下了负一层，那地方中庭前段时间不是才摔死了个小孩吗？噱头十足。

　　负一层门店大部分都关门了，有的连牌子都已经拆掉，只剩几家卖晶石的档口，据说晶石有辟邪功能，所以低层铺开卖这种东西不怕邪煞，当然，高个男生这么介绍的时候，底下也有人刷屏：没啥鸟用，以前负一层全都是卖这些东西的，镇不住啊，照样死人。

　　如此黄金位置的一个大商场沦落至此，真是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穿过一片曾卖过服装的空铺，好几家里面的地板都布满灰尘，店内乱糟糟的，玻璃橱窗里没穿衣服的塑胶人体模特东倒西歪，有几个还缺胳膊断腿，讲真，手机灯光照过模特的脸时极有港版恐怖片的感觉，别说是两个没经验的小主播，就是屏幕前的观众们也看得心里有些发慌。

　　中庭顶上是玻璃穹顶，平日里下方有自然光透进，但这会儿是半夜，抬头只能看到黑幽幽一片，管卫生的阿姨没有偷懒，公共区域都打理得蛮整洁的，大理石地面干干净净，几个边上可以坐着休息的小花坛里的绿植看上去也没有枯萎。
　　不过，一想到当时孩子的脑袋磕上花坛角，小小身体倒挂在边上，脑浆血水滴答滴答往下淌的画面......这地方就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自在了。

　　两人围着中庭绕走，还特意在出事的花坛那边给了个特写镜头，又细细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但一圈走完了也没啥事发生，传闻中的什么红衣鬼白衣男影子都没一个，直播间的气氛渐渐没那么热烈，高个男生见状便说带大家去出事的洗手间那边看看。

　　恐怖片里最容易遇见阿飘的地方除了停尸房恐怕就是厕所了~~~因为厕所向来被看做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地点也大都选在建筑体不太通风的角落位置，人们如厕时通常只有自己，空间狭小，无处躲避，还衣衫不整...非常容易引发内心深处的恐惧感......
　　想想看你正在畅快自由的解决生理问题时，门下空出一截的那地方突然冒出一双红色绣花鞋...又或是上面慢慢探出个长发遮脸的女人头....
　　那种经典恐怖片里的画面...简直不要太刺激。

　　所以大家又提起了精神。

　　电梯是正常运行，但两人怕被保安发现，还是选择了走楼梯，商场的厕所修在西北角，一楼是没有的，必须要二楼往上，还得七转八转经过很多档口才能找到，然后又绕一大个圈才能回来，遇到内急真是要被气死。
　　这种空间营销本来是想让客人在绕来绕去的过程中再次进入购物状态，但这会儿长廊阴森，除了自己带的手电，别的灯光那是一点儿都没，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直播间的观众们看着看着纷纷在下面打出好害怕或是胆都麻了的留言，矮个男生也边走边小声说：这地方真的有点让人“毛管戙”（起鸡皮疙瘩）。

　　三楼四楼主要做吃食，还有几家在营业，白天有点人气，厕所使用频率也比较高，看下来没什么特别，五六楼卖服装和家用电器的商家基本都撤走了，一眼望去空空荡荡，喘气都是老大的回声。
　　到了七楼更是惨淡，原本的各大品牌体育用品店这会儿撤得啥也不剩，logo都没了，听说原先的商家搬走后也有新品牌入驻，但全都呆不长，基本上三个月之内必撤场。
　　看来阳刚之气旺盛的运动人士也压不住这地方的阴怨之气啊......

　　厕所也是同样方位，这层楼太久没有商户进场，通往厕所的走廊堆放了不少还没来得及清理出去的杂物，两人一转进去就被吓了一跳，因为走廊尽头几个靠墙的塑料模特被手电筒的光照到时真他妈太像人了，摆着不同的姿势，虽静似动，有两个身上穿着色彩不再鲜艳的运动服，其中一个右手上还拿着一个破旧的网球拍。
　　乍一看真的极阴森，雕塑都不会给人这种恐怖感觉，屏幕上一堆人直呼刚才看到时后背发凉，鸡皮疙瘩瞬间冒出。

　　“...大家用紧张哈，假的假的...”矮个男生拿设备的手晃得不行，另一个赶紧接过来对着那堆模特继续拍，并开口说话缓和气氛，“...我们经常会被一些太像人却又不是人的东西吓到，其实这叫恐怖谷效应，都是正常反应啊...”
　　他手心也有些冒汗，看清是假人以后才松了口气，气氛都烘到这个节骨眼了，不进去拍一下太对不起大家熬夜看直播，所以他一马当先走进阴森长廊，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黑漆漆，阴森森，扑面而来一股公厕特有的味道，消毒水都去不掉的那种，因为许久没有人进来过，手电光照过时能看到洗手台积了薄薄一层灰，地板上也有些一些拖不干净的污痕。

　　镜子墙很长，设在入门处，走进去一扭头就会看到人影，冷色系的连体镜面给人一种寒气逼人的感觉，视感太过静谧，说真的，就算是白天这种调调也很容易让人不舒服，大型商场洗手间的使用体验直接影响到人们的购物心情，设计厕所的人绝对是个人才。

　　高个小哥边跟网友们解说边往里走，过一间，推一间，拍一间，传闻中闹鬼的洗手间看上去跟普通的厕所没什么区别，但里侧高处的那扇用来换气的小窗上挂了红色布条，颜色正红，略有破损。

　　找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点跟鬼怪传闻搭边的东西了，高个男生赶紧将镜头往上抬起。
　　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正红色的朱砂红是邪煞病灾畏惧的颜色，可以驱邪护身，所以过年的时候要贴穿红衣、系红带、佩红色饰物，家里贴的对联也是红底黑字，求个驱邪化煞、辟邪保平安的意头。

　　但本不应该出现在公共卫生间的红布条，现在就这么明晃晃地挂在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无形中更增添了阴森恐怖之感，对于大部分国人来说，无神论其实都是表面，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早已刻进骨子里，所以一看到这种东西，立马就有种不对劲，不舒服，莫名恐惧的感觉。
　　最最重要的是，要么你别挂，挂了就一定得保证红布的完整性，禁忌破损，否则不但驱不了邪，还会招灾。
　　而直播间的观众们随着镜头都很清楚的看到了，透气窗门把上的那条红布，已经有几处残裂。

　　就在大家又怂又兴奋地讨论起这处挂红布条是不是意味着商场真的有闹鬼时，身处其间的两个男生同时怔愣了一下。

　　他们隐约听到了歌声。
　　声音飘忽，辨不出男女，而且好像就在门外。
　　卧槽。
　　两人动作瞬间僵住。

　　不是吧？
　　平时玩鬼屋密室玩得多，看贞子伽椰子能打哈欠，致命弯道隔山有眼什么的那更是下饭神剧，自觉胆子够大，周末无聊所以才想着来这里找找刺激，没想到...真遇上了诡异情况，有点吓人啊.....
　　会不会是附近哪里在放歌，声音传进来了？
　　高个男生定了定神，大步返回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门口一片空空，什么也没有，但确实有隐约的歌声在商场内部响起，飘飘忽忽，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声音似呢喃，不知在唱些什么，但极幽怨，诡异莫名。

　　两人头皮顿时一麻，拿着设备的手臂上冒出鸡皮疙瘩。
　　管它是有人恶作剧还是真的闹鬼，天大的胆子此刻也缩成了花生米，矮个男生拉起同伴就往外撤，“...快走，快离开这里...”
　　高个男生还不忘跟直播间的人交流，“...朋友们，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

　　镜头晃动间，门口走廊更显幽暗阴森，有眼尖的观众看出了什么，飞快在屏幕上打出一行问话：亲们，刚才那个模特，网球拍...是在左手还是右手啊？

　　男生扫到这条弹幕，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真是被吓到了，只见角落那个拿着球拍的塑料模特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位置，就像是往前跨了一大步，原本是在它抬高的右手上的网球拍，这会儿竟变到了横放在胸前的左手上。
　　这时走廊出口传来怪声，一道白影自那处一闪而过，而身后已经关上了的卫生间门，里面竟然传出了诡异的敲击声！

　　啊啊啊——！
　　刚才那一下绝对不是人能有的速度！卫生间里面也明明没有人！！
　　俩人瞬间只觉得整个头皮都麻了，哪里还顾得上直播，拿出学校期末考百米体测的速度，疯狂朝出口奔去。
　　等电梯的那几秒漫长得像是过了一整年，冲进去以后死命按下关闭键，气还没喘出，只听电梯门发出“砰”一声震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矮个男生吓得快尿裤子，高个子也满脸惊恐地抓紧脖子上那个辟邪挂坠，好在电梯运行正常，唰唰两下到了一楼，门一开，两人再次展现了十几年来体育课都没跑出过的最佳奔跑速度。
　　镜头没关，一路晃动得十分厉害，直播间的观众简直就是跟着两人沉浸式逃命，左上角在线人数直线上升，屏幕被刷得飞快，还有土豪见到两人被吓成怂狗样，直呼演技可以，唰唰唰地发了好几个大红包......
　　冲到那个可以出去的店铺外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看，只见中庭上方七楼的围栏处隐隐约约站了个白色的身影，仿佛正在朝着他们这处看，没等两人发出惨叫，白影一晃就消失了。

　　连滚带爬跑出商场，直跑到外围街铺前的空地处才停了下来，远处夜市的烟火气传到这边阴冷感立马消失了一大半，两人弯腰扶膝墙大口喘气，后背全是冷汗。

　　但很快两人就直起身仰头往上看，嘴巴大张，目中透出惊恐之色。

　　商场顶楼，天台边缘，一个怀里似抱着什么东西的红裙女人站在那里，单薄身形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下一秒，她用力将手中的东西抛下，然后自己也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