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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孽债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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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国,男,19XX年生,佳木斯人,自卫反击战一级战斗英雄,三次个人一等功勋章获得者,现任兰州军区某师师长,家有贤妻娇儿,真正的春风得意前途无量。
此时这位众所瞩目的未来将军却是上有乌云压顶周身狂风阵阵,眼耳口鼻无不喷着缕缕黑烟阵阵烈火,十足一火云洞圣婴大王。圆睁的怒目正盯着五步远处的电视机,屏幕上赫然有一卷毛贵妇狗版年轻高建国拧着眉头便秘似的哼哼。不用惊讶,此君正是高建国的小儿子,年方十七的高城是也。
在此得介绍一下这位高家三公子,打娘胎起就是个不安分的主,难产!高夫人在产房里死去活来了三天三夜,最后挨上一刀,两遭罪都受了,他大少爷才大摇大摆地光临人间。对他爹伸过来的熊抱一不哭二不叫,啊呜一个大哈欠喷他爹一脸唾沫星子,吧唧着嘴巴挺尸去了。
高城出生第三天,高建国便回了部队,之后两年没回过家,总关照家里拍些高城的照片给他。那时胶片照相机还是个稀罕物,高城小时候的照片却多得赛过驴尾巴毛,张张都到边关走过一回印满了他老爹的口水。
等高建国调到兰州军区,高妈妈准备带着高城随军,高建国却变了主意。因为两岁的高城跟着妈妈来探亲,一下火车便被风沙迷了眼,大眼睛红了两三天才好,把个高建国心疼得不行。不怪高建国娇惯,高城那会儿就认爹认得贼亲。明明是出了娘胎就没见过,刚一照面就伸着胖胖的胳膊叫“抱抱……爸爸……抱抱……”软软的童音顿时勾得高建国哗哗地流下一缸英雄泪。
当那双跟高建国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被风沙迷红了,小高城哭着嚷嚷“爸爸……痒痒……痛痛……”高建国当即撕了申请家属随军的报告,让媳妇把高城带回北京城,宁可夫妻分居也不肯再让高城受一点委屈。
高妈妈时任北京某医院护士长,忙得不可开交,就把高家老大和老二给爷爷奶奶带,只留着最小的高城在身边。这俩大的贼啦皮实,八九岁年纪就已打遍四周无敌手,高建国对小儿子的细皮嫩肉也就不怎么计较。
可他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是溺爱,媳妇儿生高城是难产,那就更加溺爱。再加上爷爷奶奶两个哥哥七大姑八大姨,等到高建国惊觉,高城已变成一纯种的胡同串子,正在向二流子迈进。
这不,书不好好念,一天到晚抱着吉他追女孩。其实高城倒不是喜欢那些女孩,就觉得好玩,再说哥们儿都追女孩,自己不追不是丢份儿么?这叫潮流。
那既然是潮流,咱就得赶个瓷实,
T恤?印花!画骷髅!
裤子?剪破!刮毛儿!
头发?留长!烫卷儿!
那谁那谁,唱歌得从鼻子里哼哼知道不?得捏着气憋着屁,眉头拧成麻花眼睛眯成门缝知道不?得什么没劲唱什么,有劲也得装成肺癌晚期,中了大奖捡了钱包还得哀叫,我,忧郁了!知道不?!
就这么的,远在兰州的高建国收到了高城寄来的录像带,兴冲冲召集两名得力部下一块欣赏。可录像带一放,两名部下就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憋着,唯恐煽了风点了火,高大师长要狂风怒号血洗山林。
高建国是万万没想到高城能变成这德行,脸上肉挤得眼睛小了一圈,下巴倒长了俩;一米八的大个子缩着头颈跟没脖子似的,上身一件花里胡哨的T恤下边一条破了七八个洞的裤子;最过分的是留了一头乌黑锃亮浓密茂盛一个卷儿跟着一个卷儿的……大波浪!
高建国极力压着怒火,瞪着荧幕上法国贵妇狗版胖头儿子抱着吉他拧着眉毛:“拉过你的手,吻过你的嘴,谈情说爱别再那么累那么累……”
荧幕上高城在憋屁,荧幕外高建国在憋气,高建国身后俩部下憋得差点岔了气……
当高城卷发一甩痛苦无比地拧巴:“让我糊糊涂涂让我醉让我醉……一场大雨一场泪……”高建国同志终于爆发了:“岂!有!此!理!!!”
所以说这距离产生美是绝对真理,高建国从照片上看高城长得人五人六的,那都是高妈妈特地收拾好了再拍的。可高城本人长到了十七岁,压根不了解老爸是个啥脾气。在他印象里,高建国永远眉开眼笑三孙子似的,要星星不给月亮。所以他丝毫没考虑到老爹的审美观及承受力,写信说下个月学校联欢会自己准备唱这歌,老爸来不了,就录了影让老爸先睹为快。
先睹为快,哼哼,真TA妈的快把高建国气疯了!
高建国一脚踹开椅子,在屋里大步来回转圈儿,带起的劲风吹得两名部下飕飕发凉。部下甲试图安抚炸毛的山林之王:“那个,师长,您儿子……长得满像你的哈……”
高建国怒吼:“闭嘴!老子没那狗毛!”
部下乙斟酌着字眼:“师长……您儿子要演出还想着你看不着,孩子挺孝顺的……”
高建国倏地停下脚步,奶奶个熊!要让这混蛋到全校现去,他高建国情愿被敌军毙了!可媳妇向来溺爱小儿子,十有八九不配合,真是慈母多败儿!
他略一思考,随意指着一名部下道:“下个月有到北京公干的任务,你去,不管你使什么损招儿,给老子把高城这头卷毛剃了!”
盛怒之下不及细想,高建国同志作出了平生第一个错误决定,硬是把两条平行线扯到相交。以至于若干年后他懊恼不迭,老子当年咋就指了他呢?!!!
两个部下一个叫王庆瑞,而那个被点到名的,便是后来的妖孽祖宗,铁路。
铁路那年二十九,比高城正好大一轮,刚升了少校。他和王庆瑞一样,军校毕业就跟着高建国上了自卫反击战场,堪称高大阎王身边黑白无常。两人对高建国幼子高城早已如雷贯耳,不止一次看见高建国拿着高城照片亲得口水横流。铁路当时就说这小子早晚被宠成一混混,王庆瑞敦厚,说师长的血统在那儿不至于吧。铁路说棍棒底下出孝子,这跟带兵一个道理,慈不掌兵!
如今高城亲自证明了铁路的英明远见,铁路却没了得意一番的心情。被惯孩子家长点将去教训被惯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不讨好。打狗还得看主人面么,难道把高城五花大绑剃个精光?
到北京后连着三天,铁路白天忙公事晚上去高家附近蹲点儿。庆幸的是此时高建国不属于北京军区,高城不住军区大院,母子两人住在离高城祖父母不远的一个居民小区里。高妈妈晚上通常在医院值夜班,要天亮才回家。
三天下来铁路心里有了数,高城一人时就蹦蹦跳跳天天向上,可和狐朋狗党聚一块儿就开始玩深沉,肩膀耷拉着背脊佝成罗锅,俩大眼睛明明眨巴着老子很高兴啊很高兴,眉头间却愣是挤出个川字到处宣传哥们我很忧郁啊很忧郁……丫的就是一小屁孩儿,纯的!
铁路仔细盘算如何下手剃了那头卷毛。打?别说碍着师长的面子,就是高城事后报警那也难善后。诳?自己明儿下午就得往回赶,没时间了。劝?那娘们儿叽叽的调调我铁路不希的干!
最后铁路决定来个暗度陈仓偷天换日,下午先到了高城他们每晚都去的大排档,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老板客串了一把服务小弟。当高城他们招呼上酒时,铁路用纯正茅台换下了小摊儿的二锅头。又想着高大师长的海量没准儿遗传给了高城,铁路再在茅台里混上五粮液。
结果再次证明铁路的睿智远见,混酒一下肚,所有人烂醉如泥,唯有高城摇摇晃晃站起回家,居然还没忘了付账。铁路跟在左摇右晃的高城后头上了楼,在高城开门关门的刹那间一个箭步蹿了进去。高城醉得五迷三道也没注意,走进房间就砸在自个儿chuang上挺尸。
铁路等高城鼾声响起才从角落闪身出来,站在床边细细打量这将门卷毛狗儿子,越看越理解高建国为啥暴跳如雷。这眉眼,这脸庞,这挺拔的鼻梁,除了细皮嫩肉外,活脱就是高大师长的翻版。铁路轻轻捻起一缕高城的卷发拉直了,一松手,发卷蹦跳着弹了回去。铁路想象着这头弹性十足的卷发安到高建国头上,一米八的东北大汉叉着腰训着话,军帽下一头风情万种的大波浪随风扬啊扬……活生生打个冷战,铁路轻哼,为了兰州军区全体指战员的心脏,剃!
掏出一个小瓶子,月光下三个大字分外明亮:脱毛剂!
美丽的月亮钻进了云层,活泼的星星掩上了双眼,不忍看这一幕惨剧……
铁路拧开瓶盖,先在高城的发尾倒上,再在中间段抹匀了。高城睡得贼死,一点没反应。铁路看看还剩小半瓶,一不做二不休,全给他抹上!
他把那小半瓶全挤手上,轻手轻脚抹到高城头上,高城鼾声依旧丝毫没醒。铁路放大了胆子,用沾着药的五指梳着高城的头发,梳着梳着觉着有趣,这小子呼噜呼噜的,属猫的不是?一旦让铁路觉着有趣,接下来他就得变本加厉。先是缓缓梳着高城头发,接着慢慢揉着高城脑袋,跟着捏捏高城腮帮子,恨不能“喵”两声整个伴奏。偏高城醉得厉害,非但不反抗反而就着铁路的手蹭蹭脑袋,乐得铁路终于伸出罪恶的爪子。
手腕轻翻,食指拇指扣环,未来的妖孽祖宗对准未来将门虎子的高鼻梁,抱着不玩白不玩的心态一半儿戏耍一半儿逗趣儿极其不正经不严肃地弹了个棉花,秃!
力用大了,高城鼻子一皱忽然睁眼,直直地看进铁路的眼睛。按说这时是个人他就得逃跑,可铁路的应变能力已达非人类境界,在那0.01秒时间精确地判断出高城还没醒透彻而抹在他头发上的脱毛剂还没干透,要是他去洗了那就前功尽弃自己任务失败。本着完成任务第一重要的信念和胆大包天包括全宇宙的胆量,铁路少校不退反进,凑上前去在高城耳边吹气儿,手指在高城脑袋上抚摸:“乖,睡吧,这梦多美啊,睡吧……”
月儿钻出了云层,星星睁开了眼睛,一闪一闪控诉着铁路,这奏是赤果果的勾*引啊,你丫的就摧残祖国的花朵吧……
低沉的嗓音让高城心旌荡漾,周身毛孔无不透着舒坦,朦朦胧胧中他顺从地闭上眼睛,是啊,这梦真美,我不要醒……
第二天,某学校联欢会创下了史无前例的纪录,杯子盘子全被掀翻,全校师生统统趴在桌上抽筋儿乃至口吐白沫。原因是一高三男生的独唱节目,此男生身着标准补丁窟窿乞丐帮装扮,用咽喉癌晚期的声调哼一首被甩的哀歌。本当勾起在场学生的眼泪和在场老师的怒火,奈何当此男生两臂后伸呈翻白眼梗死状,晃荡着半拉肩膀一扬脑袋,一缕卷发飘飘荡荡赫然落下扑向舞台……全校师生瞠目结舌看着男生闭着眼睛一下下甩脑袋,一缕缕头发就跟着哀乐扬筛子似的四下飞散……
一曲终了,全场寂静,一陕西藉老师试探地问男生:“额说高城,恁这是啥节目?示范杀鸡拔毛咧?”
全场暴笑,杯盘倒地,东倒西歪,台上的高城茫然地看着满地的卷发,呆呆地摸上自己脑袋,大西瓜,圆滚滚,光溜溜……乳虎平生第一次啸谷:“我cao 他祖宗!”
一片哗然,谁也没注意,角落里有个人关上了微型录影机,飘然而去……
三天后铁路回到兰州军区复命,进师长办公室时正赶上高建国捧着电话哄儿子:“城城不气啊,头发掉了可以再长嘛……瞎说,谁谁谁敢说我们城城丑?爸爸揍他……”
铁路径直走到屏幕前把录像带塞进去,高城满头卷发满场飞的盛况跃然眼前。高建国登时面目扭曲歪嘴斜眼,张大了嘴巴却不敢笑出声:“嗯……丢脸?咳咳,不丢脸……”待见高城远看一盏灯近看一个人的造型,高建国的血盆大口已张到了快脱臼,右手捏拳使劲儿磓着da腿嘴里还得装若无其事:“咳咳……城城不委屈啊,让妈妈给你弄点好吃的,爸爸下回给你买那什么耐克鞋……嗯?啥?演出前一晚上家里有人?”
高建国和铁路交换了个眼神,铁路比个喝酒的姿势,“丢东西了没?……城城啊,你喝酒了吧?要不咋做这梦呢?不是没丢东西嘛……中邪?小孩子家家别听你奶奶瞎说……梦里看到一个人眼睛亮得跟隔壁家阿花似的?好事儿啊!阿花是条好狗,贼忠心,那就说明咱城城有福气,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嘛……”
铁路挑眉,浅笑,抽出便笺纸写了句话推到高建国面前,随即敬礼转身,扬长而去。
军绿色的纸上,铁路少校的行书潇洒飞扬:“敬爱的首长,您丫的就是一王!八!蛋!”
而此刻的北京城一间民居里,顶着秃瓢的高城躺在chuang上发呆。温柔的月光透过窗帘倾洒在室内,起了一层薄薄的蓝雾,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那个声音仿佛又回响在耳旁:“睡吧,这梦多美啊……”
是梦吗?高城闭上了眼,重新陷到梦里,只是今晚的梦没那么甜美,不见了那拨动着心弦的嗓音,那在发间穿插的手指,还有那双光华蕴敛的眼睛……
窗外,月华如水,遥远的星空微微传来一声不可闻的叹息,这,就是孽债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