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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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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学的日子,日复一日,过得极快。陈炎炎每日随瑞九于书堂听学。瑞九不时犯懒,陈炎炎便替他记下课业,每日课毕则替瑞九备好明日所需。待瑞九睡下,陈炎炎便于床头支起小灯烛读书到半夜。就这样约莫过了半年光景,瑞九的学问长了多少不清楚,陈炎炎绝对是学到不少。
当瑞九书童这半年,陈炎炎算是摸透了瑞九的性子。
瑞九才学高,人缘好,性情温和,韧性则一般。若说陈炎炎这半年称得上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那瑞九就像是在山头看风景,岸边闲垂钓。
无奈何,任他再偷懒,他都是才学最高,马术最佳,书法最优,样样最好的那一个,是夫子们的心头好。
陈炎炎也知道天赋这玩意是羡慕不来的。况且瑞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陈炎炎来说其实并不是坏事。瑞九不是个烦事的主,那么留给陈炎炎读书的时间就更多些。
年关将至,这一年学业将结,再过半个月太学生都可以归家。这一回去可待上一两个月,年节过后初春时节归学。
这半个月时间,陈炎炎赶着再抄些书。这屋里书架上的书,可有好些是孤本。
这天夜里,瑞九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见陈炎炎又要去那小床头支愣一个小烛台看书抄书,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那个问过很多次的问题。
“你真这么笨,看书就看书,非得抄下来才能记住?”
陈炎炎知道瑞九又不耐烦了,把床头的小烛台吹熄。“灯灭了。公子你先睡。”
陈炎炎这人吧,脾气好得很,就算骂他两句,也没得一句顶回来的。可瑞九心里很清楚,陈炎炎看着温顺,骨子里犟得很。不用说,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再点燃那小烛台。瑞九早已记不清夜半醒来还能看到那微弱烛光的次数了,每每到那时候,他翻个身,对面烛火就暗一暗,应该是陈炎炎用手遮挡了些。
有一次瑞九闲来无聊,假装睡下后静等陈炎炎点烛看书。就那么静静地听着那似有若无的书页翻卷声,毫笔落在纸上的轻细沙沙声。静静看着那头烛光下的剪影,专注得……令人心烦。
瑞九翻个身,假意轻咳一声。陈炎炎似受了一惊,渐而收拾书卷笔墨,吹熄烛火,又悄悄点燃了一支安神香。
然而瑞九已毫无睡意。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瑞九估摸着陈炎炎睡下了,披衣而起,趁着月色出门去了。
其实那晚,陈炎炎也没有睡着。每晚看书抄书,心中都激荡得很,其实很难入睡。以往东方鱼白,他便起身,替瑞九料理好晨起后的各种杂事。那天晚上,瑞九刚出门,陈炎炎也出了屋子。那晚陈炎炎去后山温泉沐浴。长久以来,他都没有机会好好沐浴一番。那天晚上,估摸着瑞九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他才放心大胆地泡了个澡。
当陈炎炎回屋的时候,瑞九也刚好回来。两人在门口相视一笑算是解了尴尬。瑞九带回一壶酒,邀陈炎炎同饮。那晚瑞九问陈炎炎,这般拼了命似的看书抄书,是为何?
陈炎炎只说自己愚笨,只有抄了书方才能理解书中一二。
瑞九不置可否。陈炎炎办事心细周到。若信这样的人蠢笨,那他才是猪脑子。但陈炎炎不肯说,他也不会逼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虽然,堂堂相府公子的难处,是需要每日不停地看书抄书,有些奇怪。
彼时陈炎炎心里还觉得瑞九有骗子的嫌疑,自然不会交心。他抄的书那是要带回去给谢小飞的。
后来嘛,瑞九也就心烦的时候会拿这句话说事。陈炎炎也不回话,就当默认吧。跟瑞九比起来,岂不就是蠢笨得很。
虽然吧,瑞九心烦的时候也挺多的。这不,今天不知又怎的心烦起来。陈炎炎识趣地熄了灯。
但瑞九并不领情。他来太学这书香之地,本就不是真心求学。为的是要避开他母后暗戳戳地牵线拉桥的对象云康郡主。
以他的才能学识,在一般书院担任个先生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里是太学,帝师之所,他才做这个学生。本是图这里清净没负担,就是生活不够舒适,什么都要自己来。想他数十年在山里苦修,好不容易回了皇城,才享了几年锦衣玉食。为了在太学好过些,所以想法子让那些老顽固给安了个书童。这还是他去马场洗了七八天马槽才换来的。给他安的书童也还不错,人长得清清秀秀,办事也极为周到妥帖,有时候瑞九甚至觉得陈炎炎干的活比宫女还要合心意。可这人就是有个毛病。
太用功了!
用功不是坏事。可是有一个比自己努力百倍的书童,就是心堵。明明自己这么优秀,却被衬得有几分游手好闲。
最可气的还是,他这人心太软。这么个心堵的书童,他不仅不舍得换掉,有时还会想着怎么让他多学一些。不感兴趣的课业便让陈炎炎替他去上,见陈炎炎乐理不过关,便时不时指导一番。当然陈炎炎也不是什么都差劲,马术那是一等一的好,也不知陈林两个文人世家怎么教出来的。
瑞九摸黑下了榻,点亮桌上的大烛台,抬眼望去,果然见陈炎炎端坐着闭着眼像是在背书。
要命!
“左右无事,我还想再看会书。”瑞九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唤陈炎炎一道,“你就坐这抄书吧。别吵着我就行。”
陈炎炎明白这是瑞九在迁就他。半年相处下来,陈炎炎也是打心底佩服瑞九。只是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冒充九皇子,反倒替他担心,被揭穿的那一天,希望他不至于太难堪。
陈炎炎诚心诚意地道了声谢,“谢公子。”抄了约莫半个时辰,陈炎炎估量着瑞九应该是真的要困了。陈炎炎收拾笔墨书本,轻轻抬了抬微酸的肩颈,“今日便抄到这,公子,您可要歇息了?”
瑞九抬眼看了看陈炎炎有些充血的眼睛,点了点头。
陈炎炎替瑞九重新理好床榻,点燃安神香。熄了烛,躺下。
也许是这些天真的有些累了,陈炎炎今日入睡很快。
没了那轻微的翻书声,瑞九竟有些睡不着。因为睡不着,瑞九便多动了动脑子琢磨起来。按理说,陈炎炎一个相府公子,真心喜欢读书,又怎会像如今这般文墨半通。可若是不喜读书,要这般装模作样苦读个半年未免戏太过了。
私底下也听说过这人半年前落过水,难道是过了遭鬼门关便觉得人生苦短,当及时读书。
啊呸,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才对!
瑞九猜不透陈炎炎到底是如何想的,莫不是这人脑子进水,才这般改了性子。
要不,等年节过后,带这小子进宫给十弟当伴读去,好过现在这般苦。可一想到云康可能会在宫里等着自己,瑞九又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极快。这便到了各自归家的时候。太学生里没有几个家门显贵的,自拜别了诸位夫子便自行回家。路途远的,也就只雇了头驴儿或马儿骑回去。
陈府本不豪奢,派来的也只是府里最一般的马车,但在一众驴马中间便是最显眼所在。陈炎炎与诸生拜别,而后硬着头皮走到马车边,竟生出种罪恶之感。
其实旁人最多是羡慕,绝无妒忌之心。
可能许久未享受这般待遇,陈炎炎觉得好生不自然。他转过身,问道,“师兄们,我家住南市,可有同行的,我们一道回去。”
南市,京都繁华之所,所居非富即贵,太学生里难有与其同道的。好在众人知晓陈炎炎为人,笑着婉拒了。
等在一旁的司墨见自家公子这般小意谨慎,真觉得这太学不读也罢,好好的人儿都变迂了。
陈炎炎也觉出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与诸生再次道别后上了马车。
及近陈府,陈府门房见到自家马车早就把门打开,一众仆人随陈夫人站在门口迎着。
“佑明,总算是回来了。瘦了,让娘看看,怎瘦了这么多!”陈夫人心疼地看着陈炎炎,一边让静儿赶紧地去布菜,今儿中午好好吃一顿。
在太学当了半年书童,陈炎炎其实觉得挺好。甫一回家,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反倒觉得不习惯。又或者上辈子苦着苦着也就习惯了,如今反而不自在起来。
回了家,陈炎炎与陈夫人讲了很多太学里的趣事儿。在太学,陈炎炎隔三岔五给家中寄信,这些事儿信里也写过,但听陈炎炎说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陈夫人饶有兴致地听着,心里明白陈炎炎在太学过得很开心。换作以前,哪有这么多的话儿可聊。
陈炎炎与陈夫人聊了许久,陈夫人怕他累着,放他回自己院子好生休息。陈炎炎回屋换了身衣衫,然后去陈相书房外候着。陈相不像自家夫人那般明着宠孩子,但对陈炎炎又怎会不关心。知道他今天回府,特地一下朝便赶回家。听到陈炎炎等在门外,赶紧叫他进来。
陈炎炎向父亲请安,而后任由陈相考校功课。陈相看着这脱胎换骨般的儿子,心里又甜又苦。甜的是儿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苦的是儿子得受了多少苦才变得这般乖巧有出息。
从陈相书房出来后,陈炎炎又去看了看小妹陈姗姗,半年不见,小团子长大了些。六岁的陈姗姗正是可爱天真的模样,缠着陈炎炎与她玩闹。
就这样忙忙碌碌了一天,陈炎炎至晚间才有时间整理下太学带回来的行装。
陈炎炎把抄好的书目收好,装在锦盒中准备明日去找谢飞飞。
这半年他也写了好些信给谢飞飞,不过都是托陈夫人带过去的。偶尔谢飞飞也会有那么一二回信。从信里看,谢飞飞对柳氏之死释怀了些,至少还算认陈炎炎这个朋友。
当然,这中间少不了陈夫人每次去看谢飞飞时的念叨,念叨陈炎炎如今是多么地懂事明理,又是多么地念想着她。
谢飞飞这半年,过得并不好。谢英死后,谢耀虽担了个小谢将军的职位,实际上从未上过战场,谢家在朝堂已不掌兵权,这将军一职就是个挂名。宣威将军府的荣耀早就名不副实。谢家中落,谢府一门的日子本就大不如前,何况一个不受宠遭主母记恨的孤苦庶女。
柳氏是个温吞的性子,不争不抢。谢飞飞虽比柳氏多些气性,但闺阁宅斗哪斗得过当家主母。谢英在世时还算可以,谢英死后,柳氏与相府交好,面子上大抵还能过得去。自柳氏去后,对谢府而言,一个孤女,便没有那么多好顾忌的了。就算陈夫人隔个十天半月就来看谢飞飞,却也只能顾得了她那几天。陈夫人不在的时候,那些磋磨便逃不掉了。
在这样冷暖自知的日子里,谢飞飞明白陈府是真的待自己好。陈炎炎写的那些信,她也看了,心底里是有些感动的。时日久了,以往的那些不开心便淡了,想到的反而是往日里的好。她和陈炎炎总还是要好的朋友。
谢飞飞如今已然被送到了乡下。最近一次陈夫人造访时,谢夫人便没有带她去见谢飞飞。声称谢飞飞感了风寒,不宜见客。陈夫人只好送了些补药过去,未见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