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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前世(七) ...

  •   时至深冬,上京多日未见落雪,夜晚的寒气算不得太重。东宫阙华阁的庭院里新移栽了不少山茶,株株纷彩呈艳,难得在冬日里也开得馥馥郁郁,一派盎然春融。

      苍穹万丈之上,明月高悬,星辉千里。夜灯之下,月华如练,将满院花木罩落其内,影影绰绰,朦胧似纱。

      明鸾于庭院之中,容色胜玉,环姿纤纤,宛若月中仙子。墨发青黛,琼鼻朱唇,只展一分笑意便已逾绝色。

      夜风吹过,明鸾身着的花软缎貂绒里鹤氅翩跹而起,露出月白色的云锦留仙裙裙摆,发髻上的蝶形水晶步摇也随之颤颤而动,折射着星芒点点,闪烁不定。

      傅桓侧身而立,为明鸾挡下徐徐寒风,神情专注,垂眸看着身旁之人的侧颜。

      “似是长高了些,昔年相见之时,才堪堪至我胸口处。”念及此,傅桓心中兀然多了些莫名的愉悦,眉眼间更添几许笑意。

      傅桓动作温柔,替明鸾理好氅衣,以及鬓边被吹乱的发丝。不同往日的端方之态,也少了些储君迫人的威仪,举止间只满溢宠溺。

      蛟龙缎袍,金冠玉带,眉目英挺,如琼枝一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龙章凤姿,天质华贵,一言一行皆是无上风华。

      明鸾看着傅桓的举动,不由得暗自思忖,傅家人果然个个皮相极佳。如此月下君子,极易惑人心思,难怪上京城内的闺阁小姐、名门贵女具是芳心相付,稍有良机便是种种手段频出,挣着抢着也要入了太子的眼。

      除却这翩翩逸群的好样貌,想必太子妃的高位更是惹人觊觎馋涎。毕竟,金尊玉贵,荣华万千,谁不想试试呢。

      “可是冷了?怎么未拿手炉。”傅桓的话语声打断了明鸾的思绪,璨若如辰的眸中已有些许担忧之意。

      前几日花木局都监送来了几株新培的曼荼罗[1],盛开时其色如血,而于月色之下则愈发艳丽糜糜,极为少见。今夜天朗月明,傅桓本想趁月色尚好带明鸾前来观赏,可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些许凉意时,不由得双眉微蹙,随即带有厉色的目光便扫向一旁的诸多内侍。

      虽未多言,但威压之下,众人只感到心惊胆惧,连忙惶惶不安着伏地而跪,支支吾吾半晌,皆是不敢出声。东宫之中,太子妃的地位谁不清楚,众人唯恐多嘴乱说引得主子不快,以至性命不保。

      “是我不想用。”明鸾语气淡淡,见傅桓这般亲近相处,心中不免泛起抗拒之意。

      出门前内侍是备了手炉的,只是较于以往,其中多添了不少兰桂熏香,气味格外浓郁。明鸾不喜,也不想再令人更换,便弃之一旁,不曾带在身边。

      “若是不爱用,我给阿鸾另寻些精巧玩意儿,再多制备些鹤氅。”因着担心明鸾受凉,傅桓便未在庭中久留,带着明鸾径直回了内殿。

      阙华阁内气温适宜,虽没有栖霞殿那般完善的火道地龙,但置身其中,在冬夜里也觉不出丝毫凉意。就连殿内熏燃的香料也是栖霞殿惯常所用,种种细微之处,皆为傅桓命人提早备下的。

      待内侍端上甜酒及多样吃食小点后,傅桓接过温热的手帕,亲自替明鸾拭净双手,而事毕抬眸之时,余光似不经意般扫过候在一旁的徐福。

      多年伴君左右,徐福立即心领神会,读懂了太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深意,微微颔首,随后悄然退去。

      “殿下今日怎么有兴致带我来赏月?”净手过后,明鸾捏起一块圆形花折蜜糖酥糕,对着窗外高悬的明月颇有兴致地比量着,似要看看哪个更圆。

      “今日月色美。”看着身旁的明鸾,傅桓轻扬唇角,“今日的阿鸾更美。”

      “那我明日便不美了吗?”明鸾半是玩笑地问着,随后咬了一口手中的小点,腻人的甜味瞬时充盈满口。

      “在我心中,阿鸾日日都美。”傅桓眼中笑意更浓,特意着人制备了这些吃食,看来明鸾是喜欢的。

      “昨日我读一本古籍,其上书:西周有女,名曰褒姒,生祸国之色,世人皆赞其貌美无双,无有比拟者。”明鸾继续说着,“只是不知,在殿下眼中,我与褒姒孰美?”

      “自是我的阿鸾。”

      “可殿下都不曾知晓那褒姒是何等模样。”

      “那也是我的阿鸾。”傅桓神色认真,答得毫不犹豫。

      “殿下惯会讲些好听的话哄骗我。”

      “于我,阿鸾便是最美的。”傅桓依旧言语笃定,不假思索一般,仿佛事实即是如此。

      “古籍另有言,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曾燃烽火台,戏众家诸侯。既然于殿下眼中,那褒姒比不得我…”明鸾止住话语,缓缓倾身靠近,于傅桓耳畔再次开口道,“阿桓可愿为了我,也做一次那只要美人的君子?”

      朱唇轻启,语态娇柔,音调惑人,呼出的气息落于傅桓颈边,如翎羽扫过,带来意料之外骤不及防的灼灼痒意。

      言毕,明鸾便一瞬不瞬地看着傅桓,好似一定要得个答案。

      距离相近,衣袖交叠在一起,月白色云锦之下便是织金的蛟龙蟒纹,平日的庄严威仪被遮盖,竟显露出几分缱绻旖旎。

      此种情状,傅桓只觉得鼻息间皆是明鸾身上的气味,清冽如雪,伴乌木焚香,甚至还添有些蜜糖酥糕的丝丝甜意。

      喉结滚动,如同被蛊惑着饮下使人沉溺的鸩酒,嗓音也变得不同以往,低沉却愈发柔情,“这世间,能给的,我都愿意给阿鸾。”

      四目相对,纵使掩饰得再好,傅桓仍是看出了明鸾眼中藏有的情绪。眸色沉沉,杂复难分,可细辨之下,唯独没有一分爱意纠缠。

      片刻后,傅桓堪堪回神,眸光微凝,眉心稍蹙,犹如一场甘之如饴的梦境破碎,自愿深陷其中却被逼迫着醒来。

      想捉回,都无从下手。

      思虑几息后,傅桓只凝神看着明鸾,继而正色肃声道,“孤会保明昭无事。”

      明鸾以为,或多或少,傅桓是偏爱她这份容色的。许是迷恋在意,不然东宫之中太子身侧怎独独只她一人,就连那想攀高枝儿的,皆被不明不白地打发掉了。

      可明鸾也清醒地明晓,从始至终,傅桓给予的这份恩宠,不仅仅是情深独钟的偏爱,更是源于她背后的明家,明家的兵权,以及明家卓著战功所造就的赫赫威势。

      而如今明家式微,千丈高楼岌岌欲陷,傅桓凭以太子的身份地位,何惧没有别外的助力。那等紫燕黄莺、粉花绿柳更是乐得自荐枕席,任尔采撷者如过江之鲫颇是不少,皆企望借此一步登天,享尽荣华。

      阿昭不日便将抵京,明鸾猜不准傅桓的心思,也看不透东宫要如何布局行事。可为今之计,只得谨言筹算,慎行谋划,甚至笑靥相近,假情作真地试探上几分。

      眼见傅桓答得这样直白,神态也不像是敷衍搪塞,明鸾不禁纳罕,难道保下阿昭另有目的?打算凭此归拢人心,从而借机掌控,最终将定北军收于麾下?

      可她要的,不止是阿昭无事。

      *

      今岁冬末,明昭应诏进京,不着重甲不携重器,依律例规制仅率小队亲卫,兵士不足五十之数。

      几日疾行,将临上京,却不料于中途遇死士围杀。敌众我寡,无所防备之下,明昭身中数箭,兼之旧患未愈,传言其性命已是岌岌可危。

      事发之后,消息不胫而走,瞬时引起轩然大.波,朝野震荡,流言蜚语更是甚嚣尘上。

      坊间相传,当今圣上忌惮明家功高盖主,几欲斩草除根,杀之后快。而那遍寻不得,几月间都毫无踪迹的定北王,恐怕早已身首异处,连带着世子明衡一同下了黄泉。

      皇家腌臢秘事,世人皆是好奇不已,百姓私下议论颇盛,使得此种流言漫散开来,渐呈无法遏制之态。肃文帝闻之,龙颜震怒,大加斥责京畿守备等一干官员,下旨定要彻查明昭遇刺之事。随之又令泽龙卫访寻流言源头,凡有牵连者,不必姑息,立即惩处。

      而后,但凡在太医院里得用的御医,全都被指派了出去,一个个排着队、轮着番儿地要给明昭瞧上一瞧。种种名贵药材、固本续命之物更是犹如流水般赏赐而下,叫人看来当真是尽心竭力,极尽其能。

      可暗中,直至太医医首复命回禀,明昭伤重属实,肃文帝的猜忌之意才稍有减退。

      天子示以一副君臣雍睦之态,兼之此事又极为惹人注目,宦海涤荡熏染,下面的臣子自是知道该如何去做。不过几日光景,肃文帝爱臣如子的言论已盖过坊间流言,朝野风向也随之而变,皆是赞誉皇恩浩荡,吾主千秋圣明。

      或是谋行偏锋之策,欲令人始料不及,只两日间隔,明昭于京中府邸养伤时再次遇袭。

      由内宫增派而来的数队护卫禁军日夜值守,因着巡查森严,潜入的死士还未至寝殿便被发现,使得明昭躲过一劫,未受其害。可众护卫围堵拘捕之时,却没能留下一个活口,被擒者皆是咬破预先藏于口中的蜡丸,毒发自尽而亡。

      此事一再发生,无异于打了皇家的脸面后,又摁在污泥地上踩踏。肃文帝龙颜悱然,愈发不悦,朝堂之上连连降罪涉事官员,刑罚极为严苛。内宫之中也是一片阴云密布,由上及下,无论嫔妃、内侍,众人皆是战兢不已。

      今日又得李让轮值,若不是为着去长丽宫才与人换了班,他也不用来这勤正殿担惊受怕,真真是提着脑袋当差。

      正提心吊胆地候命于殿外时,李让忽然听得殿内传出摔杯掷盏之声,紧接着便是肃文帝的滔滔怒意,“明昭要死,但不是死在此时,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李让缩了缩脖子,身形不敢挪动分毫,只头垂得更低了,当自己是个木桩一般,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说不得。

      *

      “殿下,今岁进贡来的皮料已着人去制了,皆是按照太子妃的喜好。奴才也额外叮嘱过,做工用料要顶好的,要最上等的绣娘来做。”

      东宫书房内,徐福双手拢在身前,躬身立于傅桓身侧,正详尽地回禀着。

      “这些时日,奴才已细细查问过多遍,那夜似是太子妃不喜手炉之中的熏香气味,栖霞殿的宫人们绝没有一丝怠慢疏忽。奴才去挑的人,个个都是好生调.教过的,任谁也不敢对太子妃不敬。”

      傅桓听后微微颔首,示意徐福继续。

      “内宫传来消息,因着前几日的事,圣上龙心大为不悦,殿下您允了太子妃前去探望的事…”徐福适时止住话语,深知做奴才的只要当好差,听令办事便是,逾越了身份左右主子,那可是大忌讳。

      “明昭重伤,该是去看看,出行仪仗无需遮掩。”傅桓思虑片刻,又额外开口道,“让人跟着,仔细照顾好太子妃。”

      徐福心中了然,躬身回应,“是,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前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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