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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焰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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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草？”
“回郡主，是的。”
“可以。”
“郡主都不问问，小僧拿来做何用吗？”
“你开了口，我便会应允。”
“多谢郡主。有劳郡主稍等片刻，待小僧将所需之物一一写明。”
“好。”
少顷，明鸾接过了观真呈递的蛊方。
一手方正平直的楷书，字迹清秀，笔力顺柔，许是常年抄录佛典经文的缘故，瞧着毫无锋锐戾气的样子。
虽不知这方子的确切效用，可细看之下，分明添有几味罕见难觅的毒物——
马钱子、鹅儿花、白信石、鸩羽…
清清楚楚地在列其上，并不遮掩，倒是坦然得很。
明鸾眉心微蹙，眸光中泛起点点疑惑不解，而身旁的观真仿若有所感念，捕捉到了她神情里的细小变化，为着消弭兀生的戒心，立即出声解释。
曾经过往，诉诸此刻。
换了口吻的嗓音，低沉平缓，语气也似如常，但某些字句里又兼着几丝哽咽，存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凄哀。
眼眸半垂，氲有不算明显的水雾，暗暗翻涌几许，渐成了迷蒙的影影绰绰，仿佛在等待一个最为适宜的时机落下。
“一道全族诛灭的旨意，铁骑凶刃，血色满目…”
“烈火不烬，焚毁了一切，几百人里，活下来的唯有我…”
“隐姓埋名，躲藏于佛门，可狰狞的瘢疤仍是太过明显…”
“为免引起怀疑，被探查出身份，不得不想法子易成如常。而这张蛊方，唤作千夜羽，可使皮肉烧痕尽数消去…”
“虽说有奇诡之效，但用药时的极刑剧痛，令人难以承受分毫…”
“衣衫遮掩下的，尚未完全恢复，还需蛊方药液相辅…”
“郡主若不信，可亲自验看…”
“郡主，要看吗…”
“不必？那便是郡主信我…”
…
这世间，最难琢磨的是人心，最容易被利用的，也是人心。当面前之人表露出那些悲恸时，明鸾也曾有一瞬间的心软。
可是，时移世易。
边北的风雪，向来冷硬，悬际的薄云少了席卷天地的厚重，毋需多时就已被吹散。几分类同的绝望过往，占据不了心间的分量，若无意交付情意，大抵只会动然一刹，便再没其他。
明鸾沉静地倾听着，不留痕迹地敛起了神色中的波澜，以及，暗生出的跃跃欲试。
猎人或猎物，界线变得不再分明，稍有破绽便会置换境地。精心构建的罗网内，展现出的诸多坦诚，不过是欲想夺取对方的领地，谋得更多的益处罢了。
好熟悉的手段。
娇娇柔柔的语调，分外惑人的言语，目的明确地次次试探，比翼连枝、伉俪情深的戏码，一场又一场。
“傅桓…”
指尖陷入掌心，带起道道月牙深痕，几许痛意中，明鸾隐下了起伏的眸光。
佛堂内依旧烟霭攀绕，七宝琉璃灯的斑斓光影里，观真止了话音，而少时的沉默后，明鸾亦如真的被怜悯之情左右了心绪，承诺着——
“禅师要的东西，我会令人备好送去灵光殿。”
“答应过禅师的，不会变改一分。”
“禅师也莫再有费神的心事，愁眉苦脸的样子，着实不好看。”
下一句，添上了点点笑意——
“这串碧玺佛珠，禅师戴着就很好看。”
魍魉谎言，步步谋算，明鸾要的，是越氏少主的心。
不是什么悱恻缠绵的真心，而是面临唯二的处境之时，他，或者说他将来掌控的越氏，可以站在明家这一方阵营。
但既然是谎言，就总有被拆穿的一刻，言之凿凿、意切情真，往往算不得多么高明。想要欺骗一个人，并非循循善诱、说服相信，而是罗列出种种可能，让其自行抉择。
只是，要确保所有的不确定，终将变为既定。看似做于取舍，实则别无他法。
而那个人，必然会走向划规指明的路径。
转身之间，环佩轻响，绯红色的裙摆曳曳艳丽，斗篷上的雪白狐绒蓬密细软，如似绫缎，是生剥取皮才能有品相。
立于慈悲普渡、忌讳杀生的佛堂宝阁，旁侧是通身纯净无瑕，却怀着剧毒蛊物的禅师，也算格外相合。
四目相对，面前之人平静的眼神中，藏着并不难发觉的泪意，明鸾知道，观真想要她心软。那她便如了他的愿，甚至，还可以给出尺度适宜，又不多不少的虚假真心。
防备试探，顺势而为，又惑敌以弱。
这位被她带回来的禅师，还有些什么手段呢？勾起的唇角，笑意不改，明鸾不禁多了一丝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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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偏斜，天色.欲昏，近侍女官们例如往常进得殿内，轻手轻脚地燃点起了盏盏明烛，恭敬守矩之余不作多言，行事完毕又无声退去。
除却固有的当值暗卫，明延霆、明衡父子二人差遣来的一众亲信均安排在了暗处巡守，落雪楼周遭之地，可谓护卫甚严。
香函里尚未焚尽的香料带起烟霭弥弥，书案边摆着几株花房新培植的玉玲珑，亭亭清贞，萧森冬日里，开得异常纷呈鲜活。
许是凑巧，明鸾今日所着的广陵月华裙上，便细细密密地描刻着此花。而金丝所绣的明黄花蕊中，还缀着颗颗荧光亮泽的猫眼石。
猫眼石…
明鸾不由得想到了某个披金挂玉的小少爷。
继而，静谧无澜的心间，莫明多了点气闷之意。
凡俗尘世，八百条腿的找不到，可是，八百个心眼子的，真的就可以出现在面前。
金予白。
檀青随金家离去已有多时，传回的消息倒无什么特别之处，左不过是那位小少爷被惦记着项上人头，整日在险境中左支右绌地应付着。
种种谋害层出不穷，明枪暗箭，不一而足。
膳食置毒…
侏儒体貌之人伪作幼童，行刺杀之举…
刚出官道驿站，就路遇凶徒埋伏…
美色相诱无果，前夜兀增了两名女子装扮的男倌…
看到此处，明鸾的神色有些许凝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所感，只不得不承认，财帛动人，金家的花样手段着实繁多。
剑走偏锋，另辟蹊径，居然还预备着男倌，真是好…好独特的行事之法。
而另一份由卫渊递来的消息，则有趣不少。几桩王侯公卿的腌臢秘事，详查之下，来龙去脉堪称离奇曲折，出乎意料。
因有着前世所历，如今找寻一番省力不少，丝丝缕缕串联并起，确也不难探明清晰。
并且，令她颇为在意的，也显露出了些许眉目。
“二皇子，傅榕…”
“于千禧殿，与太子同日诞育…”
“同日，同时，仅差半刻…”
记忆深处依旧斑驳混沌，模糊不清的片段，光怪陆离。就算执意为之，忍受深及髓肉的痛楚，窥见到的几许先机，也像是被刻意遮掩，看不真切。
明鸾眼眸低垂，沉思良久，随后捻了张纸帛，于其上缓缓书写起来。
再次抬眸之时，眼中已不再有多余的情绪。没有任何优柔、恻隐，甚至连半点怜悯都没有，只存着谋定心计的性冷无情，以及，嗜血踏骸的隐隐渴望。
或许，这些晦暗无端，才是最为真实的模样。
天地杀机迸发，引之移星易宿，龙蛇起陆。
若是人发杀机，又将如何？明鸾这般想着。
上京城平静的假象，的确有些久了。
“小郡主。”见明鸾停了手边笔著，灵玉才出声唤道。
“嗯。”明鸾轻应一声，示意灵玉继续。
“小郡主要的那些药草，一样不少，都送过去了。”灵玉接着回禀，“叮嘱的话，我挑了个瞧着聪明机灵的亲卫，也都带到了。小郡主就放心吧。”
聪明？
机灵？
想到平日受训严苛的亲卫木着一张脸，说着句句关切的言词，明鸾不觉有些好笑。
“我知晓了。”
信纸装叠，落盖封启私印。
“立即差人拿给卫渊，让他按照上面的安排行事即可。”
“是，小郡主。”
“令府内管事备些烟花灯烛，今夜燃点。”
“小郡主，我记下了。要他们送至落雪楼这里，还是？”
“灵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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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喜欢看焰火吗？”
“喜欢。”
…
焰火绽放，夜明如昼。
千光漫天，倒映寰宇。
观真看过的焰火，从来不是星月广幕下的绚烂至极，也不是五彩纸缎纷扬，如似花落缤纷。
他曾历经的，是白日焰火。
伴随灼烧皮肉的森然剧痛，焚毁一切的烟云里，飘荡着浓黑灰烬，只有残存尸骸的焦腐气味，绝无半分可堪回忆的美好。
原以为一句试探撩拨之言，却换来这天地辰光，满目璀璨，还有，仿佛已触之可及的渐近真心。
“我以为禅师想看。”
身旁之人轻声说着，不甚肯定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丝丝担忧。
怕他不喜？
而如同被迷乱思绪，观真竟未作多想，循照本心，径直回道，“是想看。”
须臾间的绚烂，转瞬即逝。让人迷恋，却也使人扑空。
观真想看焰火，也想看被他骗取的真心。
寒意深重，凛冽的风雪将至，将会覆盖掉诸多不堪。周身萦绕着的，已不再是诅咒般的溃烂气息，取而代之的，是身旁之人裙衫上浸染的玉玲珑花香。
骤起升空的焰火驱散瞑昏，或许，那些枯噩的梦境中，也能得有一点光亮。
又或许，那些深幽的心思，也可更改。
“这纷繁夜色，禅师是否喜欢？”
“烟花很美，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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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冬日寒夜，同样的漫天璀璨，往昔旧年的回忆似光影交驳，于眼前缓缓浮现。
“阿昭怎么不看焰火？不喜欢吗？”
“我看阿姐就好，阿姐的眼中有焰火。”
“我只喜欢阿姐眼中的。”
…
“要是阿昭在，就好了。”
明鸾突然很想明昭。
“郡主在想什么？”
许是见她垂眸而立，有片刻的默然，观真开口问道。
敛了心绪，带起绝色笑靥，明鸾答出的话语却是——
“在想，焰火之下，禅师确实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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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便是月圆夜，三日之期，郡主切莫忘记。”
“到时我会去寻禅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