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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世(三) ...

  •   去岁末冬时节,明鸾及笄之礼,于定北王府设宴,遍请宾朋。

      期间天子亲卫羽林军忽至,携诸多赏赐自上京而来。所赐之物,箱箱件件堆金叠玉,皆是物华天宝稀世珍玩,令得众人艳羡不已。

      皇极殿的内侍掌监表明来意,肃文帝感念明家世代忠良,戍边有功,制曰国之栋梁,朕之肱骨。另贺明鸾郡主及笄礼成,厚赏以示皇恩。

      此番着实是一副云龙鱼水,君圣臣贤之态,可随后一道圣旨便如同晴日霹雳,竟将明鸾同太子赐了婚。

      明家自是百般不愿,巍峨深宫如同蚀骨巨渊,怎可让如珠如宝的娇女坠入其中。明延霆、明衡父子二人甚至要用多年军功换得明鸾婚事自定。

      明鸾深知,当今圣上对明家猜忌已久,隐有打压之势,而暗中觊觎明家兵权的,更是不在少数。如今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否则那些骑墙之行的宵小便会顺势而为,落井下石。

      已是毫无转圜斡旋的余地,明鸾只平静地接了旨。

      定北王府百年荣耀能换她一世安稳,恣意而活,可父兄怕是要被安上个拥兵自重,违抗圣令的莫大罪名。牵连之下,定北军也会从威名赫赫的有功之师,变成他人口中可以妄加捏造诋毁的叛军逆臣。

      皆是欲加之罪。

      想保下明家,保下定北王府,她得嫁。

      内侍掌监随后又传了口谕,其曰皇后甚为喜爱郡主,又念明王妃葬玉埋香,伊人早逝,与太子大婚成礼之前欲将明鸾留在身边好生教养。此事宜早,两日之后便要动身启程。

      世人皆感皇恩浩荡,恩泽广达,而明延霆、明衡父子二人却是哀意愁肠,忧心如焚。看似家中娇女风光大嫁,登得太子正妃荣华高位,实则是留京为质,所处境况必定艰难异常。

      为安抚住欲意违令不遵的父兄,明鸾颇费了一番工夫,最终只得谎称嫁与太子并非曲折勉强,乃是心愿所致。

      如此,明鸾十五岁及笄这年,离边北,往上京。

      *

      “朝会上的诏令已由兵部送往崇北郡,二皇子那边必将有所行动。”

      承明殿的偏殿内,东宫幕僚凌远修端坐于下首,言语间审慎周详。

      身着靛青织锦长袍,腰间系藏蓝竹纹锦带,长发以玉冠相束。凌远修面容清秀,眉下细长双眸澹然寡欲,非像是经年沉浮算计的谋臣,倒颇有些文士傲骨之风。

      傅桓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殿内一角开口唤道,“王齐,你来说。”

      隐于暗处的男子兀然现身,半跪行礼,“是,殿下。今日傅榕于万庆楼密会了兵部侍郎朱鹤年,申初时分方才离去。”

      听过回禀,傅桓带有几分笑意说道,“孤这个弟弟,倒是颇不让人省心。”

      凌远修微思片刻,“殿下,尚书赵大人年事已高,今岁又多次因病告假。朱侍郎所图应是兵部主位,二皇子一派全力保举之下,必定擢升有望。”

      傅桓看向窗外苍柏,语气微冷,“朱鹤年未免跟错了人,傅榕岂是那般好相与的,只怕会是卵覆鸟飞一场空。”

      似又想到什么,凌远修斟酌着提起,“下官听闻朱侍郎家中嫡女年逾十七,至今未有婚配。”

      “他倒是舍得。”

      傅桓眸中掠过一丝不屑,继而吩咐道,“明昭归京在即,朝中不少人都在暗中谋动,便按照预先安排的办吧。”

      “是,下官这就着人去准备。”

      凌远修告退离去后,心中不免怵然。定北王府之事他能猜到几分,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相较龙椅上的那位也不遑多让,实在难以捉摸。

      见傅桓议事完毕,徐福躬身上前,添换了新的茶水,而后又禀告道,“殿下,栖霞殿的宫女求见。奴才瞧着她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可要她进来回话?”

      因记挂着明鸾,傅桓便点头应允,“带进来吧。”

      袅袅人影自远及近,眉目含情,嗓音媚而婉转,“奴婢雀儿叩见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雀儿跪叩行礼后未得傅桓有所表态,心中不免忐忑万分,双手叠握膝前,垂首低眸,不敢妄动分毫。

      不多时,便见一片明黄袍角掠过身前。

      “你倒是颇知规矩。”

      傅桓起身,踱步行至窗前,语气显得有些意味不明,随后问道,“太子妃可是有事?”

      谛视压迫的目光移去,雀儿顿感心口一松,颤颤巍巍地答道,“太子妃使奴婢前来问问,太子殿下今日可要去栖霞殿用晚膳。”

      雀儿想了想,又说道,“想必太子妃心中是极为念着殿下您的。”

      傅桓听后,唇角漫起些许笑意,平日里至威至严的双眸中也透出些许柔光,“转告太子妃,晚膳时孤去陪她。”

      待雀儿退下后,傅桓神色微沉,开口唤道,“徐福。”

      “奴才在。”

      “心思多的,就不必留在阿鸾身旁了。”

      “奴才明白,奴才立刻去办。”徐福深知明鸾在傅桓心中的地位,忙不迭应道。

      庭中积雪压满苍柏枝头,落日将斜,云层映上淡淡的霞色,偶有不惧寒冬的元鸟扑棱着双翅落于檐上。

      傅桓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景色,他不愿明鸾被这些烦琐袭扰,以至怨怼离心,由他护着自是应当明媚恣意,日日无忧。

      但若是,心中能真的念着他便好了。

      得知晚膳时分太子将至,栖霞殿的一众宫人皆是忙碌起来。内侍们捧着各色霓裳新衫让明鸾挑选,玉簪珠钗摆满了降香黄檀所制的镜台,就连唇脂花钿都备足了多种。

      “叩见太子妃。”

      一名瞧着年岁不大的绿裙宫女行至殿中,对着明鸾叩首行礼,而后恭敬道,“奴婢唤做鹃儿,因着雀儿姐姐不慎跌落池子,寒气入体,现下起了高热无法前来伺候服侍,便由奴婢替代。”

      明鸾点了件象牙白浣花锦曳地裙,又选了支金累丝衔珠缠枝钗,片刻后,才淡淡开口,“记得着人送些风寒药去。”

      傅桓的动作倒是极快,不过是指了个稍有心思的宫女往他身旁凑一凑,他便如此雷厉,俨然一副严苛自持的端方之态。

      明鸾不禁猜测着,傅桓是当真如世人称赞的那般列松如翠,霁风朗月,还是只不屑于此。

      亦或是,早已发觉此事乃她故意为之。

      “鹃儿。”

      “太子妃有何吩咐?”

      明鸾面作羞色,柔声道,“去将厨娘玉姑唤来,本宫今日想亲手做些边北菜色。”

      鹃儿见状心下了然,领命告退后,便立即前去寻人。

      *

      香气自琉璃熏炉中漫溢而出,多了些兰桂之气,还未待明鸾细细分辨,暖阁外便传来不甚圆润的沙哑之声——

      “奴婢玉姑,前来叩见太子妃。”

      “将人带进来吧。”

      而后,明鸾寻了个借口遣退众多近侍,暖阁内便已无旁人。

      手指微颤着抚上灵玉的脸颊,凸兀不平的瘢痕伤疤在掌中格外清晰,明鸾眼中的柔意瞬时消散,黑沉沉的只余凌厉。

      见明鸾面露悲色,灵玉恢复原本的嗓音宽慰道,“小郡主不必担心,我好得很,说要守着你一辈子便是一天都不能少。”

      “胡说!怎会好得很!伤口如此严重,愈合起来定是加倍灼痛。”不似平日端正温婉,明鸾于言语间已是含了怒意。

      “那小郡主多摸摸我,我就不痛了。”

      灵玉嬉笑着靠在一旁,杏圆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暗中扯扯明鸾的衣袖,又捏捏衿带上坠着的珍珠,只觉得此刻心中欢喜极了。

      闻言,明鸾竟是认真思索了起来,“我一日摸几遍,你可会觉得好些?”

      “小郡主的手得一直贴在我脸上。”灵玉想着,郡主敢问她便敢答。

      “还是同原先一样玩闹,”明鸾嗔道,但随即目光渐冷,面上已无半分笑意,“你将所遇之事细细讲来。”

      灵玉正了正神色,仍是难掩悲切,“檀青姐姐为救我,已经不在了。”

      “继续说。”指尖在掌心掐出道道红痕,明鸾眼中冷意更浓。

      “因着小郡主你嘱咐过,边北此行我与檀青姐姐便格外留心太子的人,而几名王府暗卫也在暗中隐迹相随。”

      “行至成宁郡,都还平安无事,可出了临谷关渐起秋风雨,滂沱如瀑,无法再赶路前行,我们便寻了户山野农家暂避。日落时分暴雨仍未停歇,只得留宿一夜。”

      灵玉双眉深锁,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回忆道,“晚膳后,太子的人皆是四肢迟缓无法行动,随后就昏睡不醒。”

      “幸亏我与檀青姐姐只吃了自带的干粮,连农户的水都未饮分毫。察觉情况有异,我们准备立即离去,可突然杀出一队劫匪装扮的凶徒。因有暗卫预先示警,我们边退边战,却不料他们还在暗中埋伏了人手。”

      “王府众人鏖战多时,敌众我寡之下,拼死才护得我离去报信,檀青姐姐更是替我挡下了夺命的暗器。”说道此处,灵玉面露愤恨之色,语气中已带上了哽咽之意。

      明鸾听后,便细思着其中的重要关节。在外人看来,檀青、灵玉不过是她身边亲近些的侍女,如此颇费周章地暗下杀手,究竟所图为何?甚至不惜连太子的人也算计其中,可谓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还是这些皆由太子授意而为?

      “寻常凶徒岂会有胆色谋害官家侍卫。”明鸾点出蹊跷可疑之处。

      “小郡主说的是,搏杀之时单看他们的武艺路数,就绝不是些山林草莽之流,更像是受训严苛的死士。”

      明鸾颔首,示意灵玉继续。

      “我拼命逃至崇北郡边界,引燃信弹,这才得小公子亲卫前来相救。后来与凶徒交手之时,还想留些活口,可他们眼见不敌便都噬毒自尽,我们最终只得将尸身带回。”

      “可有异常?”

      “王府仵作验看之下,发现这批人的左胸处皆有刺青镂身。”

      犹豫片刻,灵玉又开口道,“图案纹样我记下来了,小公子原本还想瞒着,是我偷偷去看的。小公子不许我多讲,只嘱咐我定要护好小郡主。”

      明鸾明白明昭如此行事的用意,顾及着她在上京的安危,不想她过多担心忧虑,便独自扛下了一切。

      如同寄来的家书,瞒忧报喜,每封皆是一切安好,阿姐勿念,只字不提他在边关所处的境况有多艰难。

      可明鸾又怎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父王与兄长之事,可有查出些什么?”

      提到父兄,明鸾便如万箭攒心,悲恸难抑。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羽扇般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云,眼瞳中只满映着恨意,分外幽暗。

      见明鸾如此,灵玉更是难过不已,声音都变得悲郁低沉,“小公子还在查,只说让我转告小郡主,明家一切有他,断不会让小郡主失了依仗被人欺负了去。”

      顷刻间,明鸾便已红了眼眶,心中更是酸涩无比。明明那么难,却还在想着她是否有依仗,会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前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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