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刀呢》加霜

5、第 5 章

　　云澜仙宫。

　　伴着声高亢的鹿鸣，一道赤青相间的刀影从远方袭来，破竹之势锐不可当，惊得门前的两只灵鹿赶忙跳到一旁，莹白如玉的鹿角和长尾晃了晃，将一身雾霭悉数抖落，化身成了两个容貌俊秀的仙童。

　　“有敌来范，快去禀报尊上！”

　　...

　　那时候的长寂，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敌”指的是谁，他甚至还没有接受自己这一世神兵的身份，他也是经过在魍泽的一路杀敌，这才知道自己或许是一把刀。

　　他忘却了从前历经的种种，包括他死后，他挥之不去的执念落入魍泽的神兵天池。

　　最坚韧的灵魂，在死后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世上最坚不可摧、可破万物的刀灵。

　　记忆的初始，是他终于脱离了神兵天池的束缚，从万丈深的火海里一飞冲天，宛如凤凰般重生涅槃。过往烟消云逝，他一星半点儿都记不起了，只是感受着一腔怒火堆积在一起无从释放。

　　长寂奋力冲出天池，随后便被驻守的魔军层层包围，黑曜石兵甲光芒眩目迷离，那种压迫窒息局促感似曾相识，让他登时戾气难控。

　　他感受到来自远方的某种召唤，便一心急着朝那个地方奔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魔军们飞溅出来的血让他越来越兴奋，就这样顷刻之间杀出了一条血路，最终却被一个手持斧头的庞大兽人拦住。

　　他面对无涯，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刀光斧影交错，只短短几个回合就精准地拿捏住了对方的软肋，借着凌人的盛气一招制敌。

　　刚出天池之时，神兵身上尚有未经褪去的天地之力，可经过这样一番周旋，长寂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才来到云澜仙宫，跃过金光灿然的仙门，掠过重叠缭绕的片片云雾，穿过水汽氤氲的繁密竹林，沿着那一条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行至尽头。

　　那是一处雅致的云上庭院，院门前的几棵仙梧桐枝叶流光溢彩，随着风摇曳来去，栖息在此的凤鸟从树影中渐露华羽。

　　院子里种满了各色仙草灵花，堆叠着长满青苔的奇石，有潺潺的清泉从石上溅落到地上的云里，别有一番野趣。

　　而这座庭院的主人尘白上仙，原本正悠然自得地在给自己的宝贝花修剪枝叶，忽然被一阵飓风吹得后背一凉，眼见着那悉心培育的花儿花瓣折落，当即竖起眉毛，骂骂咧咧地转过身。

　　风声瞬止，一片静谧之中，只见一把刀，准确说是一把裹在刀鞘中的刀，正乖巧地立在庭院的正中央。

　　尘白今日一早便发觉蜉蝣灯有了异样，蜉蝣感受到神兵天池的召唤飞了出去，可他却一心沉浸于他的花花草草，不愿追随前往。

　　要知道，魍泽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去奉南宵的地盘拿东西，那就好比是从虎口拔牙。况且尘白对力量的渴望几近于无，对打打杀杀更是嗤之以鼻，比起精进修为成为强者，他更期盼他的花草和灵兽可以长得好一些。

　　所以当他看到这把刀竟主动找上门来的时候，内心是万分崩溃的。

　　长寂第一眼见到尘白上仙，惊得直接愣怔在原地。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风华绝代之人，长寂想。

　　蓬乱如枯草般的白发随意地挽作一个发髻，上面巧夺天工地插着根毛笔，黝黑的面膛上，袖珍的五官熠熠生辉，就连额角痣上的一根毛都蜷曲的恰到好处。

　　也许源自神兵对主人天生的倾慕，在长寂眼中，尘白这样的容貌就是天下一绝，无人可与之媲美。

　　“哪里来的丑刀？”尘白看着长寂，怎么看怎么厌恶，自己仙风道骨的，这神兵分明同他气质不符，更是与这个和谐安宁的小院子格格不入，于是尘白挥了挥衣袖，“退！退！退！”

　　长寂感受到主人的排斥，可怜巴巴地往后挪了挪，思量许久后一点点从刀鞘里探出头来。

　　锵—

　　随着清脆的出鞘声，一道刺目的寒光陡然映入尘白眼底。

　　长寂原地转了个圈，从各个角度努力展示着自己的锋芒，想让尘白上仙知道自己是一把好刀，谁知尘白却以为长寂是在斗狠叫嚣。

　　于是他阔步走上前去，从地上提起长寂，气势汹汹地走到云澜仙宫的门前，使足了浑身的劲儿“嗖”的一声把长寂从天上给丢了下去。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包围在长寂周身，他在一片凛冽刺骨的寒风中疾速下坠，感到体内仅存的一点力量也随之枯竭殆尽。

　　神兵之灵本就需要依附主人获取力量，在天池积蓄的那点力量早就已经消耗光了，长寂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主人，却没想到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下坠的时间漫长至极，他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失去意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昏迷中嗅到了一股腐烂的臭味，这才苏醒过来。

　　长寂惊愕地发现自己躺在人间的猪圈里，身边是一堆烂白菜叶，几头脏兮兮的猪正围着自己拱来拱去。

　　滚开！

　　猪圈高高的围栏只露出一小块天空，月黑风高，几头猪越拱越欢实，哗啦啦的口水沾染得刀鞘上到处都是。长寂把自己紧紧地锁在刀鞘中，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喊了一声。

　　啊！！！

　　然而却没有人能听到，因为这是他内心的呐喊，他只有在开刃之日才能化成人形，拥有人的举止和声音，在那之前，他都只是一个刀灵。

　　而现在更糟一些，因为作为一个没有神力支撑的神兵之灵，他除了有自己的意识之外，一眼看去和一块凡间的废铁无异。

　　可即便是这样，这家主人还是天一亮就发现他了。

　　“这猪圈怎么有把刀？”女主人把他从地上捡起来，问相公道：“该不会是上次那个偷猪贼留下的吧！”

　　男子闻言赶紧仔细清查了一遍，“还好猪没丢。”

　　女主人名叫雪嫣，家里几代都是干铁匠铺的，到了他这一代偏偏嫁给了一个杀猪的屠夫，每天围着几头猪忙个不停。可即便如此，雪嫣还是会抽空往兄长的铁匠铺里跑，帮忙处理点杂务，顺便携几样拿得趁手的刀回来杀猪或是防身。

　　她把长寂拿在手里，目光顺着刀体流畅秀美的线条扫过，不由称赞道：“这刀真好看，拿着也趁手。”她说着便要拔刀出鞘，可谁知却怎么也拔不动，“...欸？这？”

　　男子瞥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知道不，林员外家那把蔽日刀不好看，但是人那叫神兵，那是祖上传下来的神物！”

　　蔽日刀？蔽日...

　　长寂听着二人的对话，冷不丁的有几分羡慕，神兵降世时并没有名字，但是冥冥之中都有注定，一早就注定了会遇到什么样的主人，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尘白上仙会给他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他悲戚戚地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尽管无法将刀拔出刀鞘，但雪嫣仍旧打了盆清水彻头彻尾地清理了那刀上的污秽，她一边埋头用麻布擦拭一边愤然对相公说道：“林家祖上积德到这一代真是都被败光了，都是这龙岩镇上的邻里乡亲，最近大家都过得清贫，凭什么还要按时向他林家进贡，要是咱们家也有一把神兵就好了。”

　　龙岩镇是龙岩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此处原本算是一处世外桃源，但是据说有百年前有一性情暴虐的妖狐来到此地，带着一众妖灵盘踞龙岩山。
　　那之后就时常有上山的猎户惨死，尸体都是被凶兽啃食的痕迹，惨不忍睹。

　　都知道林员外家有一把祖传的神兵，名为蔽日，此刀一出威力巨大，可瞬间遮蔽日光。

　　所以林员外就成了镇子上的活神仙，众人为求庇佑争相拿出家里的珍宝向林家进贡，那之后妖灵害人的事虽然仍有发生，但是似乎是比以往少了一些，但是林家仍要求家家户户要每月按时进贡。

　　那些不向林家进贡的，没过几日，就真的会有妖魔上门作乱。

　　后来有人称，看见林家的公子和一女妖勾结，但是任谁也不敢多言一句，毕竟这镇上只有两件神兵。除了林员外家的蔽日刀，还有一把清光剑在一个不谙世事的穷书生家里。

　　书生一心考举，从不向林家进贡，也没有被妖魔侵扰过，俨然是这镇上的一股清流，好生令人羡慕。但是有人说，曾看到过书生抱着头嘶吼，就像是忍受了莫大的痛苦一般。

　　雪嫣低头看了看身上佩戴的蜉蝣灯，低声喃喃，“也不知道我的蜉蝣灯什么时候才能亮啊...”

　　男子笑她异想天开：“咱就是普通人，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就成了，甭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了。”

　　他虽然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垂了垂眼，不甘地看看那别在腰侧的蜉蝣灯，正静悄悄地挨着他那沾满污痕和猪血的钱袋。

　　长寂隔着刀鞘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那分无奈，他好像与生俱来地就有一颗锄强扶弱的心，不知为何就很想帮帮他们。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一点神力也挥发不出，只能像条咸鱼一样躺着，等着尘白上仙回心转意，把他从人间捡回去。

　　而此时此刻，远在天边的云澜仙宫，几乎是被魔军翻了个底朝天。

　　奉南宵率人长驱直入，无疑是坏了神魔休战的规矩。

　　尘白上仙抱着他的花儿草儿们哭得那叫一个伤心难过，他对着奉南宵大声斥道：“我都说了，那破刀被我丢了！你究竟有何不信！”

　　奉南宵不耐地阖着眸，脸色阴沉得要命，呼吸渐渐有些紊乱，他克制着，终于等到最后一个魔军头领到他面前汇报，“回尊座，没有。”

　　“奉南宵，你今日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尘白面对闭着眼睛的奉南宵尚且还能硬气些，可后者眼睛一掀开，眼风骤然扫过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收敛了气势。

　　奉南宵声音不高，但却压迫得很，“丢到哪里去了。”他问。

　　尘白如是回答道：“凡间。”

　　奉南宵看着他的眼睛，短暂地盯了两秒，微一点头，面无神色道：“今日失礼了，还望上仙莫要怪罪。”

　　尘白愣了愣，还没等回过神，只见一道赤影在眼前一闪即逝。

　　那方向…

　　是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