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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海平候的一天 ...


  •   南落浮的辛勤一天从起床开始。

      就像今日鸡鸣三声破天曙,本不该是他往日起床的时辰。

      搞什么,他又不是当皇帝的,身边又没起居官跟着,起这么早也没人给他记上一笔以彰功德。

      但今日不一样。或者说,从两个月前,一切就都开始不一样了,他已不可同日而语。

      一群贴身伺候的奴隶将他从床上扶着背、提着肩地搀坐起来,还没等他眼皮反应过来睁开,就有拧得热热松松的的帕子往脸上糊,细致地洗干净他的尊容。

      同时,还有无数双手在他身上有条不紊地进行动作:轻柔拢过他脸上散发开始梳理的、丝滑挤入他嘴唇开始以盐搽牙的、快速解开他寝衣的扣子的、更快速拉过他赤条条的胳膊开始套衣服的……

      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也不是都记得。他是领地封城之主,王侯贵族,血脉禀赋更是毋庸置疑的尊贵,能记住四个奴隶伺候他的内容已经很不错了。

      等到被背到书房案台前滑坐下来的那一刻,他也刚好清醒得差不多。

      既然早起了,自然是要来一根烟配自己这种早起的勤力身躬之王。

      南落浮喜欢自卷烟草,含在嘴里,在升腾起来的烟雾里看着半隐半现的桌上早膳。

      旁边的侍卫早已将今日要处理的公文分门别类放好在一边的木推车上,就等着他吃完饭后,将残羹剩饭与家国要事进行交换。

      然而第二十五代海平候迟迟没有开始处理公事。只在一团紫白色雾气里皱眉看着桌上的三盘五碟七碗。

      “王爷…?”侍卫刚出言,看了眼主子的眼神,马上自赏一掌以示知口误,继续说道,“世子,今日的早膳可合心意?”

      “掌嘴。”南落浮立刻说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揣度主上的心意了?”

      那个侍卫立刻知道今日是出门没看黄历,走了背运,无怨无悔地开始对自己左右开弓。

      在清脆的巴掌拍肉声里,另一名侍卫紧接着替上近身位,问道:“世子,是今日身子不爽?”

      “怎么,我看着像有病的样子?你也掌嘴。”

      手掌与脸演起双重奏。

      第三个侍卫原本站在最后面,现在不得不上轮到最前面了。

      他第一步先快速扫了眼桌上的碗碟盏盘,并未与前一个月的早膳菜色有任何重复;

      他第二步看了看南落浮的脸色,正在眯眼享受吞云吐雾,脸色像是成了仙;

      他第三步是立刻拿过桌上的一盘菜,快步走到屋门口廊下,对跪在门口等待召侍的奉膳奴一顿训斥:

      “糊涂,早膳怎可给世子上黑面郎包?二世子伤重未痊,世子心怀家国、情系百姓,案牍劳形之外对家人也甚为牵挂,你做事不上心,竟然拿二世子最爱吃的猪肉来给世子做早膳。世子本就公文繁重,被你这罔顾主子的奴才一伤,进得不香,还怎么为国效忠!”

      噼里啪啦好几顶大帽子盖上去,饶谁也得腿软跪地求饶。

      这么长一堆话说完,南落浮的烟刚好燃到头。他看了眼门口,将烟草倒放进嘴里,边嚼边说:

      “算了。是我自己想到老二的伤势,挂心住了。他们底下只知道和面做饭的,能知道什么?好奴才,去把这碟包子给你们二世子送去。”

      跪着的奉膳奴几乎是从侍卫手里夺过盘子逃走的。其余几个,本是随听随侍的,出了这事,马上也作鸟兽散,赶去厨房通知立刻重新备菜拿菜。

      门口清场以后,南落浮吐出烟草到旁边侍卫的手心里,招手叫门口刚刚呵斥奉膳奴的那个侍卫:“你过来。”

      南落浮挥开旁边布菜的手,自己端过一碗胡麻鱼片粥,慢慢地吹着喝,咽下一口,再慢慢看着碗内说道:

      “你不但擅于揣度本小王的心意,还揣摩出了我有病的心思。”

      侍卫吓得跪下连连磕头。

      地下头磕砖,桌上勺碰碗,也是清脆的双重奏。

      南落浮喝完一碗粥,觉得声音不大脆生了。低头一看,嘿,那侍卫竟然不知从哪抽出条艳俗的红帕子,垫在自己额头下,在那一秒一下地小鸡啄米磕头呢。

      “垫手帕干什么?你的头是比王府的地金贵?本小王都不怕王府的青砖被你的硬脑壳磕碎,你倒是稀罕自己的头肿不肿?”

      谁知侍卫抬起头,早已是血肉淋漓。那帕子原本也不是红的,而是黄的,被他的血染成艳俗的红。

      “回世子的话,正是因为小人身家性命皆拜世子所赐,小人生追死护,都是为了保卫世子及王府的安全,有人才有家国,可有了主人才有小人,才有盛世辽域。别说世子日常的饮食起居,就是世子日日踩的地砖,小人也明白,自己只能尽力不使世子在为国家大事烦心时为琐碎小事分心,却不能、也不敢改变分毫啊。”

      南落浮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最后甚至鼓起了掌。

      “很好。按理说,你说得这么好,我该升你的官,让你当侍卫长,随身伺候本小王日日夜夜。”

      “但,”南落浮拿起筷子挑挑拣拣桌上的菜,发现都是海货后一脸索然,扔了筷子,“你在本小王身边也算面熟,但今日我才发现你有如此忠心和口才,岂不是坐实我识人不明?滚回去当你的差,有合适的时机再自己爬上来。”

      侍卫千恩万谢地重新站到了队伍的末尾。

      南落浮懒得吃了。天天吃海里的东西,从小吃到大,吃得他身上一股腥味。

      还没待他一个眼神动作,旁边两个站前面的侍卫立刻主动撤了盘子、收拾桌面。

      刚从厨房捧了新早膳回来的奉膳奴在门口站成一列,听到里面收盘擦桌的动静,低着头不敢多看多动,静立原地。

      “你们两个,刚刚比资历不如自己的侍卫给比下去,心中作何感想啊?”

      本来都快要收拾完桌子,就要把公文搬上去结束这顿折腾死人的早膳,末了,南落浮看着这两个侍卫又抛出新问题。

      两个侍卫跪下,自然要没跪下的侍卫负责递交公文——耽误了机要大事,三个人都得死。

      南落浮听来听去,无非是检讨自身能力不足、以后一定加强反省改进、重复强调己心忠诚云云,听得不耐烦,再加上刚刚早饭没轮到爱吃的,也没了心情指点,便直接打断问道:

      “王都附近的路最近管控得怎么样?负责狩猎三头蛇的猎妖人选拔出来没有?”

      两个侍卫一听心喜,正是拿业务能力将功赎罪的好时机,便细细盘索、摘要择精地谨慎回答道:

      “回世子的话,这条三头蛇近日行踪越发诡秘,经常昼伏夜出,潜藏地底休憩。但若有人群车马从上路过,哪怕零星,也会破土而出尽数吞食。进食后重新潜入地底,并甩尾扫平地面,不留一点踪迹,狡诈阴毒至极。”

      “好在王都蒙天恩泽、承王庇佑,有着结界,三头蛇并不敢靠近。但王都外仅有一条官道与外界联通,即使王都内素有囤粮三年的习惯,长此以往,王都内百姓的生活也难免受到影响……”

      “谁问百姓了?”南落浮很不耐烦,“谁不知道封城了民众会遭殃?拣要紧的讲,王宫内部生活乱没乱?”

      “回世子,王宫内部一切无无恙。若有殊情,信鸽会跨海送来急递,请世子勿要过分牵念伤身。”

      “好奴才,但本小王不吃这套。继续讲你们的。”

      “是。王宫内部一切有序,但中秋宫宴在即,又逢大批王侯贵族旧代折殒,换代之际,最迟两月内,各个封地的新一代封王都必要途径官道、进入王城受封。更别提还有受邀而来的他国贵族。”

      “王下了指令,三头蛇为祸王都接近一年,竟至今仍未铲除,甚至日见嚣张。一国之都的路都被一条畜类妖物如此玩弄,实是国耻。留它至今,也是为了让各国诸路贵族见证三头蛇在鼎盛国力之下被歼灭惨死的情状,扬我国威。”

      侍卫说到这,有些紧张地吞了下唾沫:“自然,要扬国威,必须先抑后扬。王下了指令,要三头蛇先…先……”

      “话都不敢说全,瞧这胆子。”南落浮不悦道,“不就是要先杀几个外国贵族杀鸡儆猴?你怕什么,又不是让你们拿着刀明火执仗地去杀。锅在蛇的三个头上牢牢扣着呢,我们只要最后负责用这口锅将这条蛇煮得透透的、再无翻身可能就行了。”

      “世子说的是。”

      侍卫们继续一人一段地开始汇报接下来的公事。作为豢妖部之首的属下,他们自然是搜集来各地一些要紧的与妖有关事务呈报。

      南落浮的烟点了没,没了点,烟灰断断续续地落满了桌边,积成小山,再倾侧滑落膝头,将翘起的那条腿裤子染得斑驳。

      南落浮就这么从清晨日出一直听到正午日悬。期间换了几个坐姿,最后还是选了最舒服的把式,直接将两条腿伸直翘桌上,靴跟直接蹬皱蹬破桌上散落的烟灰公文。

      听来听去,无非是一个模子的事。

      野妖吃人吃多了,就派相应实力的人去处理,猎杀后再广而告之、展示妖尸,以安定民众;

      家妖被人养坏了,先看看是什么用途的,肉用药用的直接杀,房用的看看豢养者的地位,权衡下到底是妖吃的民多、还是这个人今年愿意多交的税粮多。

      猎妖人那边也同理。只要不触犯到官方的明盘暗线,背地里搞什么都随便这群刁民。

      即使犯了禁忌,也不是桩桩件件都有资格层层上报到自己这里的,大部分都在刚出事后就被地方剿灭永绝后患。能到他耳朵里的,基本都是需要他手里的精锐出马的。

      只是难啊。南落浮长叹一口气,想到今年招安的猎妖人人数还远远没达到上面布置的标准,眼看就要年中述职了,还得进京应卯参加什么宫宴,说到底不还是他负责筹谋全盘护卫布局、保卫大小贵族王侯安全?

      只是实力弱的,白送他也不要;实力强的,一个个又都脑子有病的样子,不服管不听话,外面的狼自己能接活挣钱,凭什么要当官府的走狗?

      还好这几年禁妖令也算推行得小有成效,那些地方豪强乡绅,有一个算一个,都让他们尽量别走私人委托,都统一从他们豢妖部的平台走,再各自化名贴布告到悬金集市。这样既可以在旁观察接告示者的身手性格,也可以暗中加以记录,看看是不是可用之才。

      可用的劝。不可用的就圈起来打叉。

      想着想着,旁边需要亲自汇报的事项也到了尾声。

      “今天的没了?比往日的要少。”南落浮伸了个懒腰,“那继续说清坊那件事。通缉令发布的效果怎么样?”

      “回世子,通缉令已经确保覆盖地下集市的十之八九范围了,收到的举报回馈也不少,只是尚不能完全断定。”

      “那被举报的人呢?抓起来没有?”

      “是。都被好好地看押着呢。小人们早已筛选分类,就等着哪日世子得空前去验查真身。”

      “都关在哪?”

      “按照王的指令和世子吩咐,都统一运送到王都附近的那块地下集市了。”

      南落浮打断道:“就是那块形状像葫芦的地下集市?”

      “世子圣明。”

      “关在葫芦哪块了?”

      “葫芦头。那边窄小,易进难出,四面又都是岩层,据说三头蛇就在不远处筑窝,那些人任凭本事再怎样,被熏药还关在这地界,绝对逃不出去。”

      “你觉得他们逃不出去是因为你们做得好?”南落浮叼着烟,平常一问。

      但这话显然不平常。侍卫们刚干了的后背又开始粘汗了。

      南落浮望着窗外就能看到的大片碧蓝海域,万里无云无风,看着自己辖下的百姓们在码头上进出忙碌,升帆打渔、晾鲞晒网,一派安宁祥和的好日子。

      “是因为你们都没抓到真正的凶手。”南落浮将烟头拧灭在最近一个侍卫的手背上,被他灵力火点燃的烟头在人皮上滋滋作响。

      “不过也在本王的预料之中。”南落浮盯着海平线那一横条几乎与线一般细的灰色,扫了倦怠疲累,目光仿佛被海边过分耀眼的太阳点着,旁边的人看一眼就被燥热烫到。

      “若这是这么轻易就能收网,就不符合王和本王对他们的期望了。”

      侍卫们这次听清楚了。但也没人敢出言询问南落浮自称的忽然改变是为什么。

      南沉升吩咐道:“通知下去,即刻点燃海边烽塔,有多少油脂油膏全烧了,务必让所有渔民最迟明晚前全部返程回家,闭紧门户,非海平王谕不得出。二世子还病着,正没个高兴处,有违令的立刻给本王拖去晒了。”

      “属下遵命!”

      但南沉升的话显然还没说完,他一个武冠王,此刻大有起题议文之势:“饭要一口口吃,但若是这饭真不好吃,真没必要非得委屈自己吃。你们说是吗?”

      侍卫们想也不想、齐声坚决回道:“是!”

      “但网却不能一点点收。鱼不比人傻,有点动静就马上跑得无影无踪。可人呢,非要等到毁天灭地的风暴到眼前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嗯?是吧。”

      “是!!”

      “告诉底下的人,收网时动作要大、名堂要响,但切忌动手过猛,本王到来前不许死一个。只许敲锣不许唱,谁要是手上没轻重,吓跑吓急了本王的鱼,就等着给今年的中秋宫宴多贡献道猪头祭祖。”

      “是。”

      “名留青史是不错,但流芳千古的路不出点真血汗、不树几个典型标杆,后人怎么看得清我们现在走的路数,又怎么能真的体会我们为他们一步步走来的惊心动魄。”

      南落浮抽完今日最后一根烟,胸腔总算感觉上来点舒畅气了。

      “通知那个姓沈的,不对……反正就是差不多的姓。告诉他,这几日他闹出的烂摊子赶紧给我收拾干净,万家那边关系维护住,不准崩了。否则一窝端那天,他也得跟着那些人一块给我朝的新修史书当血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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