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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二师会晤 ...

  •   “一锤子的买卖,我做的小生意,明码标价薄利多销,你爱买不买。”

      阿黄难得没有磨指甲,而是双臂交叠放在桌上,脸色和语气都很不客气。

      “谁说我不买了。”对面的人声音温润如玉,转手合扇坐下,放下一袋荷包,“里面都是银票。你要答多少就拿多少。”

      阿黄看着对面的人,也学着他,将唇角翘得似笑非笑,眼神变得不阴不阳:“那开始您的提问吧。参域大人。”

      “何必这么客气?”

      阿黄迅速抽松荷包的螺纹袋口,拈出一张银票来,抖开来看了下数额,答道:“我也很想叫您参家主,不光是我,没人想到您在参曜家主死掉后,会一心辅佐自己大哥参坪坐稳家主之位、又在参坪伤重难以回天后,全力扶持商琅——现在是叫参琅了吧,一个一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上位呢。”

      阿黄双指夹住折叠后的银票,扔到二人之间的桌面上:“不过也不能说我太客气,毕竟大家都知道参家现在真正的当家人是谁。您说是吧,参家的‘影子家主’,参域大人。”

      参域握着扇柄,淡淡地漾开一个笑:“知道的还挺多。”

      他又展开扇子,在这处无窗多灯、四处堆书的拥挤逼仄房间内,为自己送来徐徐凉风。

      “第二个问题。请。”阿黄接着从参域大人的荷包里抽银票,准备好挣下一笔钱。

      参域摇扇问道:“知道自己当初被妖七卖了多少钱吗?”

      阿黄没有任何波动地答道:“三万一千四百七十两。”

      “还挺有零有整的。”

      “三万是万梓从他娘妆奁盒里偷拿的,剩下的是他自己凑的。本来零头应该是六十三,还有七两是从他随从口袋里掏出来硬给凑圆的。”

      “真是事无巨细都知道呢。”

      言毕,参域和阿黄两两对视。谁都没从对方脸上看到动摇。

      阿黄将第二张银票扔到二人之间的桌面上,看着纸张交叠耷软,她语气开心道:“您今天是专程来给我送钱的?”

      话音还未完全落地,参域就问出了他的第三个问题:

      “想知道妖七现在在哪里、在干嘛吗?”

      “不想。不想。”阿黄这次抽出了两张。

      参域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笛截节,按在了荷包之上。

      阿黄抬眉垂眼:“怎么,肉痛了?”

      “我听说贩信屋黄姑娘,一向是价格虽然未必童叟无欺、但信息绝对保真保全的。”参域“啪”的合扇,压腕下指抵住银票,像是在做邀请的手势,“毕竟是好货,价格偏贵也在情理内。但如果卖的是假货,客人砸场子也说不了什么吧。”

      “你觉得我说的是假话?”阿黄直接被气笑了,“你到底是觉得我现在非得要死要活呢,还是觉得店里就我一个人,所以很好欺负啊?”

      “岂敢。”参域优游从容说道,“毕竟也就‘人’只有一个了。”

      阿黄抓了把小巧的圆头剪,直接开始修自己刚发现的手指上的倒刺:“既然知道,就要接受我这里的规矩——不问出处,不探来由,全盘接受,谢绝还价。”

      她这样说着,屋内随意放置的烛灯台,或悬挂于墙的,或搁置书上的,或扔在墙角的,里面被玻璃罩罩着的火光都同时闪烁了一下,屋内出现了只有眨眼时间的黑暗,随即恢复光亮。

      参域这样的人又怎会看不清?那黑暗里玻璃罩的灯台出现了别的东西。

      在重新降临房间的昏黄光亮中,参域静静看着阿黄,忽然说了一句:“万家二公子很喜欢你吧?”

      阿黄抬眼长叹一口气,反手张开剪刀柄、从荷包里夹出三张银票:“是吧。有关猎妖世家的问题三倍价起。”

      “所以他还把万家掌管的妖宠派来守卫你的生意。”

      “这是陈述?那这个就不收你钱了。”

      参域看着她这样,笑眯眯地抬手展扇:“那他这么喜欢你,有没有把你的贱籍脱去啊?”

      “咔嚓”。钝头锋刃的小剪刀正好剪去嵌在指甲肉边缘的倒刺。声音在忽然安静的屋内分外清晰。

      “猎妖人虽说现在被朝廷打压,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也没被划属到奴隶范围。”参域继续好整以暇说着,“但你无籍无户,按照律法,确实属于可以被买卖的人口。万梓买了你,按说对你干什么都行。还是给你张罗了这摊生意,还派了家生妖来帮你看店。”

      他满意地看着阿黄的剪刀停止了动作。

      “你现在既然还在受他的保护——或者我该说是监视?想必身契还在万家那里吧。”

      阿黄放下剪子,慢慢转过头,脸上带着不解的表情。

      她不解的是,这人一定要拿这点惹自己?

      “对啊,我现在还是贱籍。”阿黄坦然道,“贱籍男女终身为奴,不能和平民通婚。即使为其生儿育女,”

      她好笑地看了眼参域:“生下来的孩子都不能认自己为父母。运气好的,能认良民正妻为母,算是家族人;运气不好的,不光不能相认自己亲生父母,还要一辈子跟着父母为奴,脱不了贱籍。”

      “我怎能跟参域大人比运气呢?不过我虽然运气不好,却不会让我这贱籍的肚子里怀一个贱籍的孩子,生下来后还拿贱籍讽刺别人。”

      她话音刚落,摆在她左手边的灯台就爆开来,外泄的气压让整间屋子的灯盏随之一窒,全屋暗灭。

      阿黄在黑暗里下意识抬起手挡住头,玻璃碴子混着灯台里温热的液体刺进她的皮肤毛孔里,分不清是里面融化的蜡油还是萤火虫妖的血。

      怎么说这里也算万家的地盘,这家伙还真敢动手……!

      阿黄咬牙,就要用受伤的手拉动贴在桌板下方的绳环。

      她的念头刚在脑海里闪过,下一个呼吸,就有扇风声、一下又一下,猝不及防地在她耳边响起,送来凉风。

      下一秒,她的手就在桌底碰到了另一只手。

      同时,房间角落里的另一盏灯也被打翻,压在灯盏下的那本书被灵力隔空取到桌下的那只手中。

      她侧身偏后处,亮起了一簇纯白如正午悬日的火焰,照亮了正在看书的半张脸。

      “放心。我不会动你的。”

      参域说完,就继续品读着让他今天专程来拜访这位黄姑娘的话本文字。

      “……沈瑜长了双桃花眼,含而不露,如蚌含珠,看人时总是先掀开一角眼皮,湿润地似盯非盯,让被注视的人察觉不到自己在被一双总是隐匿自己的眼眸藏入眼底。就像现在正被他盯着的佟粟,浑然不觉自己大口吞咽包子的动作……”

      阿黄知道参域看的是她的哪部作品。

      因为这人不光他妈看,还声色并茂地朗读出来了。

      她终于明白这人是为什么事忽然上门恶心自己了。

      原来是觉得自己被恶心了。

      但按理说不应该啊,自己这个笔名是转了好几手的,连交稿刊印都从未亲自去过。而参域刚刚朗读的这本,是她上个月刚写的,背景家世都洗了好几层,连性别都换了一位……

      参域就算疑心书中角色的名字读音与他们雷同,也不该这么快就发现是出自她手的啊!

      她冷汗涔涔地听着参域轻柔的声音饱含感情地一字字、一行行地念下去,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阿黄的背后黑暗里浮着张半亮半隐的脸在倾情朗读,她身前的黑暗也开始浮起星点明灭不休的光亮。

      她不懂灵力,都看得出萤火虫妖们此刻是在顶着极大的压力、在冒死靠近想来救她。

      参域不为所动,仿佛真的沉浸入书中的情节,情肠动人。甚至念完两页还不算,继续托着那簇纯白的小小火焰,翻页继续。

      “你想要什么?”阿黄逼不得已,只能出声,企图去向这个连她都想象不出下一步会怎么做的变态协商,“书是刚面世的,虽然卖出去了一些,但我去想办法,还是能收回来大部分的。剩下的,我会自掏腰包全部买回来。行不……”

      参域被打断,发出一声不满的短促强硬“嘘”声。阿黄立刻感受到有一股自己看不见的力量从头顶覆压而来,压得勉强坐直的自己和匍匐飞行的萤火虫妖们不得不低头。

      她甚至觉得这股力量仿佛拥有实体,不断在上空盘旋。力量仿佛长满了刺挠的羽毛和冰凉的触角,不断刮着她的后脖颈和脊柱而过。

      参域快要念完这一回的最后一段了:

      “……佟粟最爱吃包子,肉包胜过菜包。她对食物的喜恶浓烈,也延伸到了她看人识人的偏好。看着眼前这个清雅而立、与她对视的男子,看到他明明身处冰天雪地、却始终折扇不离手,也看到了他刚杀完山匪、溅上血迹的雪白折扇,她便觉得这人就是个油炸豆腐包——看上去是吃素的,咬一口却全是荤味。”

      参域念完了。他恋恋不舍地合上了书,还在回味。

      他心情甚悦,悦到都忘了如平日般端肃内持,忘了克制收敛自己的灵力。等他注意到时,旁边那个写出取悦他的书的女人已经忍耐不住、喷出一口血到桌上了。

      “不好意思。你应该早点提醒我的。”参域歉意地说道。

      阿黄在周身压制灵力被收回后,立刻站起,跌跌撞撞地走到角落,萤火虫妖们登时聚集,幻化成一个发光人像挡在她身前,在黑暗中照亮满屋堆积的书籍,与参域的前半边身子。

      参域瞥了一眼:“摸黑走路不方便吧。”随之展扇一挥,散落一地的玻璃灯台里马上同时亮起纯白色的火苗。

      阿黄咽下去一口又腥又温的口水,咳嗽了几声,开口道:“我刚刚说的解决方案,你若不满意,就直说。杀了我这个普通人,对你这个猎妖世家的天才来说,又能得到什么特别的快感吗?”

      参域笑得连连摇头:“你看不出来吗?我很喜欢你写的这个故事。”

      阿黄只当他在说反话,刚要继续开□□涉,胃部就像潮汐突然起势,喉头一再紧缩,还是没来得及憋住,呕了一大口到身前的萤火虫妖们“身”上。

      萤火虫妖们在原地呆滞了片刻,随即在原地发出了高频的颤动,回旋盘舞。它们组成的人形作仰天抱头状,仿佛张大嘴、对天长啸。

      阿黄愣在原地,参域作出惊讶无奈的脸色,语气依旧从容:“竟然给妖直接喂人血。”

      他话还没说完,萤火虫“人”便已经转过身去,它们身上的光吸收了这滩血,由昏黄变明黄、又立刻转为油绿,绿得像要融化人的草地,对阿黄颤颤巍巍伸出了“手臂”,想将她也拉进去,与里面凸出的人体合二为一。

      阿黄的视野光线,从黑暗里的一团白焰转而被全方位的绿吞噬。

      她昨天刚收拾过的头发,也被这片绿给缠上啄住了。原本附着在发丝表面干涸的东西,此刻被萤火虫群贪婪地不断瓜分摄食中,连带着大半头发都断裂得参差不齐,像被潦草剃了一半、露出羊皮的羊毛。

      阿黄勉强睁开半只眼,想要冲出去却被眼前铺天盖地的光模糊了方位,想要后退摸索趁手的东西抵挡,却也只拍摸到凹凸不平的层层书脊。

      自己好像无路可退了。

      但是,哪怕是吃了自己的血,这群被万家管控多年、有念珠在手的妖,何至于吸点人血就发狂成这样?

      她抓了把后脑勺的头发,又抓下一大片,就像锅盖底的柴灰,轻易脱落。又拿这把头发狠狠抹了下自己沾血的唇舌,快速打了个最简易的结,立刻朝记忆里参域站着的方向扔去。

      这群被驯服多年、世世代代长在万家的萤火虫妖们,刚刚还被某人的灵压压得不能前进半步,现在却能自由行动甚至被催动发狂到要吃人。阿黄当然知道是谁站在旁边看戏,又是谁在推波助澜。

      萤火虫“人”的身形头颅,果然朝着那把沾着人血的头发转身看去,“手臂”也随之伸长往那个方向探去。

      下一秒,这片绿得看不透的身形底色就被数百束白色光线击破,颓然分解,如流沙散落于地。

      阿黄勉强睁开双眼,眼球刚接触到空气就刺痛到流泪,只看得清地上现在像铺了一层厚厚的苍蝇毛毯,稀碎渺小的尸体斑翅不光沾在地上、还粘了不少在旁边的书堆上。

      而那些纯白光线,在完成任务后迅速掉头,如流星般飞回了它们主人那柄缓摇扇面背后的回风流火里。

      阿黄腿上的力气终于随刚刚一直憋在喉口的血,一同往外散去。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被喷上新鲜血液后一动不动的萤火虫尸堆,扶着旁边比人高的书堆,慢慢滑坐在地。

      参域看了眼桌上被血污了的银票,一双桃花眼低垂,眼底倒映着血光潋滟,含而不露。两颗波光流转的眼珠,如蚌肉嵌入砂石、一点点生出血再凝出珠来。

      一把打结乱蓬的毛发被扇子扇回到阿黄面前。十分凄惨,黑黄红夹杂。

      “没想到这里的地下集市,也有产自王都附近的鲛海染发泥。为什么染成黑色呢?你不是叫黄姑娘吗,这样不就名不副实了。”

      阿黄听到这轻柔的话语,没忍住,又往外呕了一口血。

      参域站在一屋迸溅的妖尸人血里,白衣白扇洁净如新,脸上笑容云淡风轻。

      他摇着扇出去了,还顺手好心帮拉了下贴在桌下的绳环。

      “剩下的钱都给你了。加上我今天对你的救命之恩,这个系列的话本,再给我写五本出来,今年年底前送到参家主宅。替我向万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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