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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黄姑娘 ...

  •   “怎么现在才来?”南沉升有气无力地说道,两只胳膊抖得像被捏住的蝴蝶翅膀,一左一右被人捉架上来。

      南落浮抬脚踩在坑边的一块石头上,仰头朝天抽了一口烟,再低头吐出:

      “你怎么回事?使土之术式的都逃不出来,还要我来救你。”

      说完,他歪头看向另一具被下属们带上来的身体:“哟,这不是薄王叔吗。好久不见了。”

      南沉升倒在地上,呈“大”字形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天:“别寒暄了。都躺在我身上臭了一周了。”

      不过要不是当晚,薄悯的位置正好为他挡下了一大块坍塌的晶石梁,自己说不定早死了。

      看来之后得给薄王叔上炷香,毕竟薄协应该是指望不上了。

      南落浮仰下巴,示意下属们把这两具活的死的都打包好抬走。都有用处呢。

      “不过还是要表扬你的,”临走前,南落浮居高临下看着弟弟说道,“在下面不吃不喝一周,竟然还能扛到现在。”

      南沉升测过脸来,扯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南落浮这时才注意到他一只眼睛已经烂疮生蛆了。

      他蹲下来,手指伸到距离弟弟眼睛半指处的地方,挡住那一团蠕动的白蛆:“你该不会是靠吃这个活下来的吧。”

      南沉升不置可否:“前几天还有力气时,会用灵力催生土里长出些草根来吃。荤素搭配嘛。”

      南落浮大大吐了下舌头,赶紧挥挥手,示意让人把他抬走。

      “等下。”他伸出手,掌心浮动出一团幽紫色的火焰,分散如珍珠大小,一簇簇鬼火般直扑南沉升那只烂眼。

      “行了。烤熟了。接下来动刀子利索点,直接挖出来就行了。”

      南沉升却还不想立刻离开:“大哥,杀了他们。”

      南落浮抽了两口后,照例将烟草用牙齿撕咬半截,吧唧吧唧地嚼:“杀了谁?”

      “猎妖世家,司家家主,司初。”南沉升喘着气,说半句歇半句,“清坊一个,贱籍伎人,关清之。还有其他,很多猎妖人。”

      南落浮却是懒得站在这里听生蛆的弟弟一字一顿报人名,还有许多要列入史册的大事等着他去干呢。

      他潇洒地一抖肩,拢了拢外套:

      “你等会儿休息好后,列个清单给我。”

      南沉升面色青白到都发黑了,身上没一块好皮,浮肿得厉害,依旧拼着最后一口力气说完话。这也是他为什么在下面吃蛆嚼草都要活下来的原因。

      “其他猎妖人,的名字,你慢慢查。但是有一个人,绝对,不能放过。”

      南沉升眼睛都直了:“找到他,就能找到,所有人。”

      南落浮却是没多少闲心听,打了个响指,深紫色的火舌舔上卷烟,漫不经心地问道:“谁?”

      “清坊这次,不是天灾,是人祸。是清坊坊主关观,启动了引爆的机关,让整座清侨城、连同一大批从外地赶来赴宴的贵族们,都给她一人陪葬。”

      南沉升此刻颇有些回光返照像,情绪越来越激动,话也越说越利落,单眼直直盯着前方,倒不像是在看人,而是在看那晚出现在他那只眼里的场景。

      “我听到薄悯对坊主说,让她玲珑筵结束后去死。我猜她是很早就有预感不能善终,那些猎妖人,恐怕也都是她事前勾结好的。有一个人,是最后来的,我几乎能肯定,他就是那群猎妖人的头目,和清坊坊主一样,是整个事件的主谋。”

      “怎么断定?”南落浮打断问道。他此刻没有吸烟,任由黑紫火舌慢慢蚕食完整根烟卷。

      “爆炸发生时,他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提前护住了关观。他必是事先知道的。”

      “那么,你听到他的名字了吗?”

      南沉升颓然软下四肢,像是被抽走了操纵线的人偶:“没有。”

      南落浮翻了个白眼,一指头就将卷烟弹了出去,免得烧到他的手。

      “但是我看清了他的灵器和灵力颜色!十分特别,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了。”

      “那你说啊。”南落浮带着点怒气笑催道。

      “我那时血流了半边脸,视野血红,只能勉强看清他的灵器似乎是一条长链。灵力的颜色,有红有金。红的不确定,但一定有金色。”

      “红金色啊……行,我知道了。所以你的眼睛也是被他弄的?”

      南沉升摇摇头,半晌才回答:“是一个伎人干的。”

      南落浮转头看向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听着的辛须尝,伸出手指命令道:“这句不许记。”

      辛须尝笔尖一顿:“…是。”说晚了。

      良久,待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手中的笔正如那天一般,已停顿在一句的结尾许久了。

      他手忙脚乱地单拎出被墨水濡湿的这页,检查其他纸张是否遭污。

      “你至于这么震惊吗?我这才说到哪跟哪啊。”身边传来女子疑问的声音。

      辛须尝赶紧找补:“没有没有……只是他在这种关头,竟然背叛一直帮助他的童家,直接倒戈参家,哪怕之前听你大概讲过一遍十匕的前身经历,现在听到还是震惊。”

      女子无语一笑:“那我就当你是因为这个才听得走神吧。”

      辛须尝开小差被当场捉住,有些尴尬,但女子挥挥手,显然不想再纠结这点,继续说道:

      “后来我苏醒后,发现他把我卖给了万家。之后打听他的消息,怎么也打听不到,我还以为他逃出去后没多久就死了呢。但又觉得不应该啊,好人才不长命,他应当是能长命百岁的。”

      “哦,不对。是长命四十岁。”女子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辛须尝赶紧追问道:“那,黄姑娘,你后来是怎么知道他进入了地下集市当悬金猎人,还化名成十匕的呢?”

      “这个嘛,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恕不奉告。”被称为黄姑娘的女子干脆道,“总之,我能确保我的消息保真,别的你不要多问。别坏了我们之间的规矩。”

      “是。”辛须尝摸了摸鼻尖,“我刚刚也不过是顺嘴一问,姑娘别多心。不过,我也总算明白,你的话本小说为什么写得那么好了。自小在猎妖客栈长大,这地方迎来送往,买卖人流不断,所见的世面早已超越绝大多数猎妖人一生所闻。再加上跟你一起长大的同伴还是如今榜上有名的悬金猎人,你这一路走来,的确是素材丰富、见闻博广啊。”

      “哦,我写得好倒跟这没什么关系。”黄姑娘明显不吃这套奉承,转而从身后搬出厚厚一摞书,放在二人之间的桌子上,发出巨响,“多读书,才能写好书。这次的买书咨询费是一百两,现金结付,当场交割。请付。”

      辛须尝咬着牙,深感肉痛,说道:“黄姑娘不要着急,刚刚你讲的地方,我还有一处不明白。不追究消息来源,但可以要求解释不懂的细节,这也是我们之间的规矩,对吧?”

      黄姑娘本来都已经在磨指甲等收钱了,听到这话,抬头望天长叹气:“…是。你还有哪里不明白?我刚刚将他的出生地、与世家之间的关系以及半路出家去猎妖的前因后果,今天一次性都告诉你了,你难道是想让我连其他猎妖世家的人行踪都一并告诉你?说实话,你付不起他们的价。”

      “这倒不是。”辛须尝连连摆手,“我是好奇你刚刚说的那句‘被他卖给了万家’。你当时不是被栖茔花所困、还在昏迷吗?虽然我知道你事后有可靠消息渠道,能告诉你当时童满二家婚礼当晚发生了什么变故、以及十匕卖了你的事实。我对你其他的故事都相信,但据你之前所说,十匕似乎跟万家二公子关系并不好,你怎么能确定你的‘消息渠道’,告诉你的这件事一定是真的呢?”

      辛须尝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黄姑娘听完后也陷入一长段的沉默。

      她将头发甩到一边,坐直了身子——刚刚她一直是侧着身子翘着二郎腿,边剪指甲边讲故事,顺道把钱挣了的。

      正如她之前几次和辛须尝的接触,都是如此散漫的姿态。

      而此刻,她正襟危坐,正脸直迎着辛须尝,辛须尝也第一次能仔细打量她的五官长相,才发现其眼神格外尖锐,气质森然如林中溪石,与亲和感十足的样貌分外不符,形成割裂。

      这时,黄姑娘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的一排白牙看得辛须尝忽然发冷。

      “是啊,正常人听完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她慢悠悠地说道,“前面为了救我出白鳞巨蜥妖的笼子,他流血又流汗;后面知道我体内被植入栖茔花了,他也是跑前跑后,想尽办法。最后虽然落跑了,但也在我舌根下塞了解药。结果到头来,我发现他把我卖给万家,换了自己白手起家的第一桶金。”

      “不只是你,我当初也奇怪得很。”说到这,辛须尝已经听出来,黄姑娘是咬着后槽牙在说话了。

      “比起最后的结果,我其实更奇怪他在我几次昏迷时的表现。就像你有一个好朋友,平时说说笑笑,也算聊得来,遇到点小事也会为你出头。但生死之事,哪怕是至亲都未必肯如此豁得出去救你,而你这个平素和你谈笑风生、最多顺手照顾你的朋友,却几次三番地救你于存亡危难之际,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辛须尝被这咬牙切齿的反问问得讪讪:“是啊,这是为什么啊?”

      黄姑娘深吸一口气,又长吐一口气,最后睁开眼,目绽精芒:“所以还是得从开头说起。”

      “啊?”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童四少爷来到我们客栈那晚,他跑去和童四少爷神神鬼鬼,不知聊了些什么,回来后马上跟我说,我们可以离开客栈了。”

      “我当时也是太年轻,一高兴起来,脑子也瘦一截。”黄姑娘幽幽地说,“后来老板娘让伙计化身成妖阻止我们离开的事,你也知道了。他那时为了救我,不惜自己直接以身挡妖。”

      黄姑娘脸色越发难看:“其实我从那时起就感到不对劲了。我和他虽然一块长大,情谊也不算浅,但若问我,他是否能在生死关头保护我,我还真觉得不会。”

      “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我和他除了一块长大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或其他联结,说实话,换做是我,估计不会这样舍身保护他。”

      辛须尝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黄姑娘,有些时候,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非逻辑可以推导。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他和你朝夕相伴十几年……”

      黄姑娘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他绝不是你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人。”

      辛须尝有些好笑:“我虽然不比你长在猎妖客栈,日日接待三教九流。但我也是孤身一人行走多年了,人情冷暖恩仇,还是见过不少的。更何况,我也写话本小说,对人性的想象力,也不是那么匮乏的。”

      “是吗?”黄姑娘笑笑,没有继续反驳他,自己接着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消息渠道,也懒得告诉你我的经历接触,是怎么推断出这些结论的。我只说,我所确认的消息,必定是真的。你只听我一句:他不是那种能被轻易预测的人。”

      辛须尝十分乖觉没有再出声。他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再犟嘴,否则谈话会立刻终止。

      这可不行。十匕这个人物的线索,目前对他是很有用处的。

      黄姑娘也就接着说道:“后来我接连遭遇不测,再加上被一个大夫诊断出原来我一直不消化吸收妖肉、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状态,忙着吃人该吃的东西补身体。这期间,我虽然和他谈过几次,但也一直没特意观察他的动向,不管是明面还是暗地。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在他彻底离开之后,慢慢整理起所有事情,才发现了他的真实想法。”

      她以一根手指支住太阳穴,直视辛须尝:“你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辛须尝惶恐了,随即接口,说出埋藏在自己心底很久的一个猜测,“莫非他一直暗恋你?”

      黄姑娘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桌不止。

      她这笑是真笑。辛须尝看到她眼角都笑出了一条纹,笑得眼尾都有些湿了。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调整平复下来,一边深呼吸,一边用一种无奈到无趣的眼神看向辛须尝:“你是真的对人性没有想象力。”

      辛须尝的心灵受创了。

      黄姑娘用手指轻敲桌面,收起所有表情,眼神平静如湖,面目沉寂如山:

      “第一次表现,是没办法,只能当着我的面。因为他必须在那个时候给童家四少爷看。”

      辛须尝有些没反应过来。

      “也是运气站在他那一边。后面几次,我基本都是昏迷状态,要么就是他趁我不在时和其他人聊天,不断表现‘自己’。”

      辛须尝听到这,太阳穴仿佛同时被无数根冰凉的针蹭过,寒毛耸立。

      “你怎么还没悟?他是特地在那些人面前,做出能舍身护我生死的样子的,哪怕他很有可能玩脱了真死掉。这样他才能树立起自己重情重义的形象,投其所好,也才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借力打力,让自己拿到尽可能多的助力和利益。”

      “不论是我,还是他自己,都只是他实现目的的一种手段。”阿黄说出了她所确认的最后信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7章 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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