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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妖七视角(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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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的坐了,舒服舒服。”于邀雪高兴地说道。
卞采露有些不耐烦。这人怎么今天格外聒噪?
猪妖的事,她还没忘记。那头猪一看就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但就目前为止她所看到的范围内,还没有出现伤亡。
居召芷抬起手,双手抱胸,手指在手肘处做了个手势。
这是他们惯有的暗号,意思是先别有动作。
卞采露这时忽然发现,妖七不知从何时起,换了一首曲调接着哼。
此刻的他好整以暇地翘起腿,一边哼小曲,一边观赏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哼,这么能唱,不如送下去给那些贵族们唱一晚上好了。她倒要看看他是先渴死还是先被玩死,罢了,唱得这么难听,想必是先被打死。
卞采露也懒得多关注他,继续看回下方,看牢贵族们和花女们之间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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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清之紧盯着自己的食指指尖,很想动用自己的风之术式搓掉这一坨,但碍于周围烟雾里肯定藏着人,他现在还不能暴露自身灵力,只得忍耐。
他忽然反应过来。等下,自己现在是没有灵力、更不可能看到灵力的普通花女,怎么能盯着指尖的灵力看这么久!
自己此刻的反应,一定被那个在烟雾里偷偷匿形看他的人尽收眼底了。
于是,关清之马上顺势摆出嫌恶的脸色,掏出手绢仔仔细细擦遍自己的食指:“奇怪,烟雾里怎么飘着猪油?”
烟雾陡然波动,像极了一个人气不平时、胸脯剧烈起伏的形状。
关清之只当注意不到,全身心作出擦拭手指的姿态。
擦完后,他又凑到鼻下,小心地嗅闻:“嗯,还是有股猪味。”
他转身抛发,便要潇洒离去,被说“有猪味”的手却是被迫留在原地——烟雾里伸出了一只手臂,直接扣住了关清之的手腕。
还是头说不得的猪。说一句就拱出来了。
关清之恰如其分地哆嗦了下,一脸受惊地回头。
“这么多年,很多人说过我身上有鱼腥味,却从没人说过我身上有猪味。”
烟雾如水流遇巨石,往两边分披散去,浮现出一张人脸。是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少年,甚至比关清之还要小两岁的样子。
关清之怯怯地问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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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七忽然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整个人都往前倾坐。
卞采露面无表情斜睨一眼:“发癫?”
妖七很认同地点头:“确实是我发癫。有眼不识泰山了。”
“?”
“也对,他这个人,应该是不想装,而不是不会装。”妖七自言自语道,鬼知道又在说谁。
卞采露后悔了。她还是太关注这个傻逼了,一开始就不该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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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烟雾里显现出来的少年犹豫了片刻,“人。”
关清之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马上指向自己:“那我就不是吗?”
他又马上摇头,自说自话:“哦,等等,我确实跟你不是一样的。”
少年脸上好奇的神色浮现还没多久,马上被关清之的下一句话给弄灭了:“你是人。我是美人。”
少年大受震撼,喃喃自语道:“天呐,可真够厚脸皮的。”
关清之挤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指了指自己的手:“我皮厚软,受不得掐。能烦请您放开吗?”
天地良心,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毕恭毕敬对人说过话。
“不行啊。”少年将手放在自己下巴上,煞有其事地摩挲着,“你先说清楚,我的手上,怎么就有猪味了?”
关清之马上抓住他话语里的线头往外拽:“刚刚藏在烟雾里摸我的人是你?”
“对啊。”
“你是怎么做到藏在烟雾里不被人看见的?”
少年刚想张嘴回答,临了恍然大悟:“你竟然套我话?不行,现在是我在问你。”
关清之被戳穿目的,也不慌张,只在心底感叹自己果然一生好运。
好运到竟然在玲珑筵上遇到个缺心眼的二世祖。
就冲这少年对伎人还有问有答的样子,想必平日在王公贵族二世祖圈子里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傻缺。
因为他的姿态实在太低,低到能和伎人平等对话。实在是不够那个圈子的高高在上。
这就好办多了。话说回来,其实只要别跟上次一样,遇到个恋尸癖色狼,对付这种小孩子,他最拿手了。
关清之似乎已然忘记,自己过去三年是怎么被个小孩子折磨得朝五晚九如驴过活了的。
“你怎么不说话?笑什么呢?”少年又紧接着问道,扣着关清之手腕的手也往身边拉了两寸。
“啊?我在笑吗?”关清之惊讶地摸上脸。自己怎么回事,怎么喜形于色成这样?
少年拉近关清之后,看清了他先傻笑后惊讶的那张脸,不禁也跟着他笑起来。
“是个傻子也没事。至少笑起来够好看。”说完,他便拉着关清之往回走。
“等等,你说谁是傻子?你要带我去哪?”
关清之还没说完这句话,脸就被烟雾整张吞进,没入其中。
刚开始他还紧闭着眼,后来见少年拉着他横冲直撞,怕等下有台阶绊着自己,再加上进入烟雾后确实没什么不适的地方,这才一点点睁开眼,
烟雾浓如牛乳,甚至连距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少年背影都变得灰蒙蒙,形态模糊。
关清之开始胡说八道:
“现在还没到你拖走我的环节吧。刚刚不是说要我们先表演跳舞吗,况且我又逃不走。再说了,你这样急不可耐,被别的大人们看到,不怕笑话吗?”
少年一开始没理他的话,只顾着拉他在折射各色光芒的白雾中破雾前行。半晌,才说了一句:
“我住在海边。每次来清侨城这里玩,他们都笑我身上,是晒干的臭鱼鲞味。”
关清之漫不经心地捧哏:“臭鱼干很好啊,吃着挺下饭的。”不过自己是绝对不会吃的。
少年猛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眼神发光:“你真这么觉得?”
关清之太清楚这种时候该怎么表现了。
他要立即摆出懵然不觉的神情,“啊?”一声,再底气不足又疑惑地回道:“不然呢……?”
“那你刚才干嘛说手指上有猪味?”没想到少年还不放过这一茬,眼神炯炯有神,发出逼问的光芒。
关清之收敛神色,淡淡答道:“想必你从小金尊玉贵长大,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猪其实是很洁净的动物,身上的味道,很温暖。”至少对他来说是挺温暖的,排骨蹄膀狮子头,道道散发的热气都温暖了他的童年。
少年的眼神不发光了,变成淡淡的泪光了。
关清之几乎要在心里捶地狂叫了。别太顺利了!怎么会这么好骗啊!
妖七让他来玲珑筵上挑个好大腿抱,以能跟着这条大腿走出清侨城的封地,顺利脱困,同时摆脱清坊和司初的追杀。
现在他抱上的这条又香又傻的火腿,直接超额完成任务。
他看着少年一张娃娃脸感动万分,还不十分浓密的眉毛弯成倒八字,深情款款地对自己说道:
“我以前总被人嘲笑身上有鱼鲞味。所以后来,我处理封地内犯事渔民时,不再亲手把他们挂到城门头晒干了。”
关清之的脑后有一滴冷汗划过。
“后来,我让士兵们把他们都移到正午暴晒的海岩上,收集他们的油贮藏于罐。我很爱吃,经常让府内厨子拿这油炖猪肉给我吃。可惜父王不喜欢,每次看到总会痛骂我,我只能偷偷吃。毕竟我们那靠海,猪肉都要从外城运来,父王估计是嫌我吃太多了。”
关清之的脖子后面全是汗。
少年的眼眶泪水盈盈:“你是我的知己。我只是在你手上做了标记,你就能读懂我内心这么多,知道我爱吃猪,还知道我爱晒干的东西。”
关清之连连摇头,拼命想抽出手:“我吃素的,读不懂您。”
然而为时已晚。连日只吃瓜的他力气也实在不够。
少年深情道:“跟我回海平城吧。我是次子,不用每日早出晚眠处理政务。我会把你养得很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海,然后……”
关清之急中生智:“我是男的!”
少年大喜道:“更好了!你本就厚脸皮,还是个男的,油脂更多!”
“我去你爹的!去他妈的海平城!不对,我不去!”关清之听到这话,彻底不演,开始发癫,“你们这些王侯贵族是统一有心理残疾吗,一个个不是喜欢把人做成标本观赏就是要把人炼油烧菜,妖还不够你们玩的吗?妖都不像你们这样玩人!”
关清之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再砸一次清坊呗!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能躺着被活取肋骨的小孩了!
自己是个被阴森小孩折磨三年的成年人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烟雾就传来阴森的笑声。
不是吧,又来一个食人族?关清之麻木了。
“南沉升,你是觉得今年你父王和大哥没来,就可以随便拉走我清侨城的东西归为己用?”
谁是东西?哪个不是东西的在狗叫!关清之愤怒的转头看着声源的方向。
然而当烟雾里走出一人,显现出全部面庞时,关清之的脸色也快和烟雾一样了,发白又五颜六色。
是那天的恋尸癖色鬼。
不知是否被打了一顿初愈的关系,薄协看着关清之的眼神不同以往,褪去狂热,沉静阴冷如草丛里的蛇,看得关清之的冷汗一层未干、一层又盖。
好好好,自己这辈子的运气果然够好!
被叫做南沉升的少年贵族看见薄协现身,抓着关清之手腕的那只手攥得更紧了。
“薄协,你之前说过的。玲珑筵上,不分爵位高低,谁先看上就是谁的。你不要违了东家待客之道。”
薄协说道:“这话我的确说过。但是,”他指向关清之,还肿着块淤青的左眼眼皮狠狠一跳,“这个人不行。你必须给我留下。”
南沉升梗着脖子:“我不。你现在也还没袭爵,身份也没压我一头,”
场面气氛焦灼,关清之反而无所谓了。留下是给丑八怪做标本,跟着走是同猪共沐油汤,感觉是不相上下的烂呢。
薄协眼中划过一丝狠厉,尤其是看关清之的眼光,更是毒辣,仿佛恨不得把他浑身上下用眼刀刮上一遍。
若是平时,有人这么看自己,关清之轻则瞪眼骂回去,重则直接动手,但鉴于对面正是自己又骂又动过手的人,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紧绷脸皮。
薄协的眼神像钢丝,上下打量,仿佛要给关清之刮毛:“你打伤我那天,自我介绍说是司家家主,叫司初,是吧?”
关清之斩钉截铁道:“对,我就是黑心矮子司初。”
薄协看向他的眼神又毒辣一分,笑了起来:“好啊好啊。”
南沉升看向他的眼神又惊喜一分:“你是猎妖世家司家的家主?好好好,我还没炼过灵力储量格外雄厚的人呢。”
此时,薄协转头看向南沉升:“你先把他放开。我请你接下来看场好戏。”
南沉升无动于衷:“我不把他放开,也能看戏。”
薄协摇头竖指,嘴里发出“嘬嘬”否定的声音,看得关清之一阵反胃。
这个人的嘴脸真是比南沉升晒出的尸油还油腻。
“这你就不懂了,他可是这出好戏的主角。主角不上台,我怎么请你看呢?”
“哦。”南沉升听完后,抓着关清之的手力道反而更大,疼得关清之几乎想一脚踹上去。
薄协自信一笑:“你放心放手吧。我以清侨王的名义承诺,他会是你的。”
别说待会儿演什么戏了,关清之现在就已经看不懂,薄协这个二世祖在扮什么了。他爹是死了吗?他在这拿乔装大。
然而出乎他意料,南沉升立刻放手了。
关清之简直不敢置信。
啊?你就这么信了?他说自己是清侨王,我还说自己是皇帝呢!
看到关清之震惊又谴责的眼神,南沉升无辜地笑笑:“他这句话太重。他不敢拿这个撒谎的。”
末了,他怕关清之不理解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待会儿你就会看到他爹,也就是薄王爷。你看到后就明白了。”
南沉升吐了吐舌头:“很吓人的。”
关清之气得肋间的伤处皮肤鼓鼓瘪瘪。往年的记忆被这句话刺激复苏。
自己还用得着看吗?他当年被活取两根肋骨时,看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薄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