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树》及零

8、酒馆中的初遇（下）

　　三十张牌无一重复，众目睽睽之下这个魔术师青年很难耍什么花招——七色牌是由酒馆店里提供的，老客户们都相信伊密尔和这个新来的青年毫无瓜葛，毕竟从来没人在这里见过他，所以牌本身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好啊。”矮人不信邪，粗声粗气地同意了，随后用布满老茧的手指从牌堆里随便捻出一张来。

　　他看了一眼，是“靛青色玫瑰”。

　　他把它扣在桌上，示意青年可以猜牌面了。

　　这时候，酒馆的门铃响了，但是大家都聚在桌旁聚精会神地等待青年猜牌，几乎无人回头去看是谁推开了门。

　　走进来的是刚刚抵达伊格德拉修的克莉斯汀。她有个习惯，每次回来，都会把传送目的地定在距离伊格德拉修不远的街口，这样她可以在回家前来享用一杯伊密尔制作的咖啡。这个老人的手艺特别好，克莉斯汀自己怎么都无法把一杯咖啡做到那么醇香，即使原材料一样也不行。

　　她一进来就看见大家都围着中间的桌子，只有一个站在人群边缘的棕发青年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了人群，钻进柜台里面，挤到伊密尔身边。伊密尔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看了看站到他身边的棕发青年，随后又冲着克莉斯汀点了点头。

　　克莉斯汀来不及困惑为什么会有第二个人出现在柜台后面——那里一直是伊密尔一个人的小天地——她的目光就被中间不同寻常的人群聚集所吸引了。

　　“猜啊，快猜啊——”她听见人群不耐烦的起哄声。

　　人太多，她根本看不清楚被围在中间的是什么人。

　　但是桌旁的魔术师青年突然把目光抬起，直直地穿过人群，似乎在看着克莉斯汀的方向一般凝视着。围观的人群被他这目光吓了一跳，挡在他面前的几个人自动散开了，于是青年的身影被暴露出来，使得他正好和克莉斯汀的目光对视。

　　克莉斯汀愣住了。

　　随后，那个青年笑起来，用刚好她听得清的声音说道：“我猜，是‘世界树’。”

　　矮人哈哈大笑起来：“你猜错了！你是不是该请我喝一杯——”

　　青年看也没看狂笑的矮人，仍然看着克莉斯汀，但嘴上却回答着：“你还没有掀开牌面。”

　　矮人不耐地说：“我刚才看过了，分明是靛青——”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牌翻开，狠狠地愣住了。

　　牌面上赫然是一颗参天的白蜡树。没有颜色。这张牌是“世界树”。

　　“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我明明——”矮人结巴起来。他为了赢下这杯酒，一直没有抬头，盯着这张牌，就是怕青年偷偷把它换掉，但是青年的手从来没碰到过这张牌，而眼前的牌面又的的确确是“世界树”。

　　“你是怎么做到的？”矮人很惊讶地问。

　　“魔术如果揭晓了原理，那就不再有趣了。”青年回答，一边站起身来。

　　也不怪克莉斯汀一直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的人，她才刚刚道别。

　　这个魔术师青年，分明就是维西！

　　她看见青年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困惑地皱起眉头，问道：“……维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你不是要留在水源镇盯着诺特吗？而且他怎么可能来得比她还快？

　　青年停下脚步，他也愣住了。

　　但是他脸上疑惑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他那种温温和和的笑容又浮现出来。

　　“看来您已经见过我的弟弟了，克莉斯汀·杜涅尔小姐。”他冲她微微一鞠躬，有些刻意，动作却完美无缺，“初次见面，我是维西的孪生哥哥，我的名字是麦尔。麦尔·拉纳洛。”

　　克莉斯汀终于知道那种熟悉感从哪里来的了。

　　“所以，梦中那棵树下，我看见的是你。”

　　“没错，是我。”麦尔爽快地承认，“我就是与您分享梦境之人。”

　　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什么维西看起来从来没见过她，那是因为她梦中的不是维西，而是维西的孪生哥哥，这个自称名叫麦尔的人。

　　他的眼睛异常温柔，明明是那双和维西一模一样的灰色眸子，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神情。

　　克莉斯汀紧紧地盯着他。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无论是关于他们为何会共享梦境，还是关于梦中那颗巨大的白蜡树。

　　来历不明的双生子，奇怪的梦境，水源镇中死去又“没有完全死去”的女人，亚尔夫海姆异常的连绵阴雨……这些事情，一定有其联系。

　　“坐下谈吧。”克莉斯汀朝窗边的空位指了指，“伊密尔，麻烦给我那桌上一杯热咖啡。”

　　“没问题，殿下。”伊密尔沙哑的声音从柜台后面传来。克莉斯汀看见他似乎招呼着那个先前从人群中离开、钻到柜台里去的棕发青年去干杂活，不禁多看了那个青年几眼。他似乎有些腼腆，一直低着头，对于杂务也有些手忙脚乱似的。伊密尔会招帮工，真是稀奇。

　　而站在克莉斯汀面前的，自称麦尔·拉纳洛的青年，则笑嘻嘻对着先前猜牌的矮人说：“你是不是该请我喝杯饮料？”

　　矮人不太高兴的样子，但是碍于面子冷哼一声：“你要什么？威士忌？”

　　“不不不，我不喝酒。”麦尔弯起眼睛。“我想要杯热巧克力，”他冲着伊密尔喊道，“多加牛奶，非常感谢。”

　　酒吧喝热巧克力，真是个怪人。克莉斯汀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麦尔，直到他跟自己走到桌边坐下。

　　“嗯，所以？拉纳洛先生，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那个梦？”

　　他拨开自己额前的一律碎发，用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几乎开始感觉不自在，他才开口，依然是那种有些玩世不恭的语气：“杜涅尔小姐，您做那个梦有多久了？关于那棵树的梦？”

　　克莉斯汀反问道：“您先告诉我，您为什么认识我？”

　　“您是尊贵的白塔巫师‘神鹿’殿下，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您的名字了，是不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您的，我想和您交流那个梦境的含义。”

　　“少胡说八道了，”克莉斯汀皱起眉头，“您的弟弟维西就不认识我。告诉我，您的目的。”

　　她一向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人，滑溜溜的让人找不到破绽，但一副笑脸总让人生不起气来，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吧。我有理由相信，是您闯入了我的梦境。所以我才知道您在这个镇子上，我才可以准确地找到您。我是特地来见您的，殿下，来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麦尔忽然板起脸，认真地说，神情变换之快几乎算得上换了一副面孔？

　　“我闯入您的梦境？”克莉斯汀感到一股无名火起。这是在巫师界是严重的指控，其含义差不多相当于“偷窥他人的记忆”或者是“对他人进行精神控制”，因为梦境是灵魂的休憩之所。她一向行事磊落，自然接受不了一个陌生人这样控诉她。

　　她紧紧盯着他，清晰地说道：“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是第一次抵达那棵树下，这没错，但是我的梦境常常在那片原野上，我一直离那棵树很远，从没抵达过它的身边。至于为什么我那天晚上会突然到达那里，又为什么会碰见您，让您以为，我侵入了您的梦境——”最后这句话她刻意咬重了一些，“我想，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麦尔神色不变，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悦一般，只是用那种严肃的神色看着她，仿佛在确认她说的话的真伪。克莉斯汀丝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着。她绝不会接受这样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