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伤》匪然

3、医院

　　医院。
　　走廊的尽头，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中。经过他身边的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无一例外地被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浓浓的、焦灼中带着绝望的气息所感染，不用自主地放慢脚步，多看他几眼。男人却始终无动于衷，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
　　陈奇拿着两罐啤酒，走到安连生身边的长椅前面，坐下，大力地拍拍他，叫了声：“啤酒，来一瓶？”
　　毫无反应。
　　许久，安连生缓缓抬起头，冲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了，谢谢。”语调中带着些沙哑与浓重的鼻音。
　　“嗨，谢什么！”陈奇不在意地摇摇头，“砰”地开了一罐，径自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还是要谢的，今天要不是你救了然然……”安连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表情极认真。
　　陈奇大咧咧打断他，脱口而出：“安然是在我们剧组出的事儿，哪有放着不管的道理啊！再说当时那种情况是个男人都会跳下去嘛……哎，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骂你不是男人啊，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话一出口，他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刮子。
　　怎么搞得，越解释越乱，自己以前不是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啊！
　　安连生怔了一下，乌黑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不不，你说得对……我，我的确，算不得男人……”
　　陈奇一时间无言以对，目光有些心虚地向别处飘去。
　　蓦地，急诊室门前亮着的红灯，不知怎的就刺痛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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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后的第一感觉，头痛欲裂。
　　第二感觉，还活着么？
　　安然下意识地用力深深吸了口气，嗯，苏打水的味道很浓。她皱了皱眉，试着睁开眼睛，马上被四周白墙反射的强光逼得不得不重新闭上双眼。
　　“醒了？”她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却带着陌生的戏谑。
　　是谁呢？努力回想未果，她打算二次睁眼一探究竟。这次她很成功地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背光站着的那个人，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陈导？”安然不免有些诧异。他怎么会在这儿？
　　“其实我私以为，现在的你叫我恩人应该更合适些。”陈奇说话的口吻带些痞痞的味道，明显有别于他之前在片场正儿八经的模样，不过安然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是你救的我？”她微挑微高了眉毛。
　　“事实上是这样的。哎哎哎，提前说好了啊，想报恩，中！以身相许，我拒不接受。”陈奇一副要吃大亏的模样。
　　这男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啊，想想自己曾经差点被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骗过去，真有自插双目的冲动。安然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
　　头依旧疼得很，她现在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他扯皮。正真能让自己上心的只有那一个人，他是她永远的不知所措，只可惜，自己在那人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无关痛痒。多讽刺！
　　这么想着，她唇畔便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丑死了！”陈奇在边上皱着眉不停地评头论足。
　　安然真是要怀疑，他是否真的就是那个在演艺界混得风生水起的“鬼才”导演，怎么大家都是瞎子么，竟没人发现他如此恶质的劣根性！咦，提起导演，她忽然想起来，那部剧本，似乎是随着自己一同掉下水的。“剧本呢？”
　　陈奇扫了她一样，用鼻孔出了一声气：“哼，亏你还记得。它没你那么好运，早就变成鱼饲料了。”虽然已经尽量将口气放轻松了，仍然掩盖不了眉宇间的郁闷之色。
　　估计那宝贝剧本就是他半条命根子，你想啊，人命都去了半条，这人还算是个正常人了么？安然忽然发现，这个男人今天的种种异常原来都是可以解释的，祸源在这里。
　　“那你打算怎么办啊？”安然一边仔细打量着他表情的变化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她决定不再冒险触碰陈奇的底线，这个男人现在的状况很危险，不，是非常危险。
　　“怎么办？”陈奇使坏地挑挑眉，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当然是你掏腰包赔偿剧组的一切经济损失啦，别跟我装傻抵赖啊！”
　　安然几乎要不顾病体从床上跳起来了：“我可没钱啊，你看着办。”
　　“你是没钱，不过你有个富豪老爸，放心，他不会不管你的。”陈奇不置可否。
　　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他调查自己？还是说，他已经见过安连生了？安然毫不掩饰地问出心中的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废话，你爸从你出事那天一直守着你，知道今天早上医生说你已经脱离危险没事了，他才匆匆离开去公司。他不是透明人我不是瞎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哎，我说，做富二代很幸福吧？”陈奇早换上了娱乐人的八卦嘴脸。
　　幸福？有人幸福到逃家出去打工，还差点儿把小命也赔进去么？看着陈奇满脸的兴致勃勃，安然似乎觉得头更疼了，不仅疼，似乎还比刚才大了几圈。
　　“他不是我爸。”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心中暗忖，这么说来，那天落水之前应该不是自己的幻觉，安连生的的确确是赶过去，亲眼看见自己出事的那一刻。
　　真想知道他当时是哪种表情啊！安然撇撇嘴，有些遗憾地想。撇下自己去开会，是那人的性格。照顾自己一天一夜？怎么总感觉像是在说别人！
　　还没来得及多想，陈奇又在一旁絮絮地开口了：“年轻人啊，不要总是那么幼稚，动不动就和父母赌气，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我说了他不是我爸！”安然提高语调又说了一遍，这次比方才更冷。陈奇的自以为是已经让她觉得厌烦了，尤其是在这个一直以来她最坚持的一点上。
　　似乎没想到他有这么大反应，陈奇站在床头边上，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下一秒，他听见安然一字一顿，很轻却很坚决地开口：“他是我的养父，是我这辈子唯一也是最爱的男人。”她不在乎，甚至是故意地要将这个事实告诉所有人，因为这份爱在她看来是可以向全世界炫耀的资本，而不是像他认为的那样，可耻、廉价、见不得光。
　　她爱他，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陈奇重重地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