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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豆豆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正遇到急急赶来的俩嫂子。

      两个妯娌看着只拉着一个小行李箱的豆豆,相视一笑,然后向豆豆点了点头。

      大嫂亿珠先开口说道:“豆豆啊,用不用我们开电动三轮去送你?要是不用的话,我跟你二嫂就拉着老头子去县医院拿药了。”豆豆听到这里,只能回答“不用”。实际上,嫂子们最担心的是豆豆把这辆电动三轮车开走。

      二嫂艳茹白了豆豆一眼,从喉咙里轻“哼”了一声。她一向看不上这个憨傻的妯娌,在村子里和亲友间没少腌臜豆豆。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赶紧扭着身子进了院子,像一阵旋风一样,从西厢房逛到堂屋,又从堂屋钻到老头儿常住的东厢房,边走边扒着东西看,最后冷着脸、瘪着嘴扭到大门口,用响亮又尖利的声音质问豆豆:“那几袋子麦呢?”说着又向大嫂亿珠递了一个眼风。

      亿珠面上一凛,一双透着精明的三白眼看起来更冷漠了,那根瘦削的剑锋鼻似乎也更锋利了,鼻梁上隐隐闪着寒光。她接过话继续高声审豆豆:“豆豆,老头子年纪那么大了,就指着那些麦卖点儿钱看病拿药呢,这可是你做得不仁义了。”她们已经铁了心,要在村人面前把豆豆钉死在贪财和不孝的名头上。

      两个嫂子一向一条心,又总是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样子,豆豆本来胆子就很小,从进门就被这俩人压得死死的。这一回又被这对闺蜜堵在门口,她紧张得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手,怯懦地向嫂子们汇报:“我把麦都卖了,钱,和咱爸一人一半分了……”

      豆豆要被赶回娘家的消息已经悄没声地传遍了村子,这会儿已经有一些好事儿的左邻右舍闻讯赶来,围在了沙老三的家门口。看着豆豆临了还要被两个嫂子为难,人群里议论声纷纷。

      这时沙老头儿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也拄着拐颤颤巍巍地挪到了大门口。他挡在了豆豆身前,右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手帕卷,可是一下子没拿稳,手帕掉在了地上。众人仔细看才发现那老旧泛黄的蓝棉布手帕里,竟然包着粉色的钞票。

      豆豆赶紧蹲身把手帕捡了起来,又小心地缠好塞回到老头儿的手里。她的脸涨得通红,急切地劝老头儿:“爸,你赶紧把钱收好。”

      两个嫂子瞪着面前脸色冷峻的老头子,皱着眉正要指责他。老头儿却先开了口:“这几年豆儿没有亏我这个老头子一点儿一分,我不知道你们为啥为难豆儿,为啥!谁要是觉得钱不够花,我老头子把自己养老的钱给她!”老头子最后喊出的话已经声嘶力竭,他握着拐杖的龙头摇摇晃晃,看样子就要站不住了。豆豆赶紧扶着他坐在了一旁的柴火垛上。

      两个嫂子被老头子气得快要嚼碎了银牙。二嫂艳茹见状脸色一变,新割的双眼皮看起来越发红肿了,竟一下子挤出了眼泪。她挽着大嫂亿珠的胳膊,委屈万分地对着左邻右舍申诉道,“大家说说,俺爸这不是偏心是什么,我和大嫂连家里的孩子都不管了,好心赶过来想帮他要回看病的钱,这却没落一点好儿,哎呦……”说着将头半埋在大嫂亿珠胸前,做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老头儿听不清她在哭嚎什么,但是看着她的做作样子,气得喘得更是厉害了,喉咙里都是“呵呵喽喽”的声音。豆豆看着公公作难,也滚下了眼泪,她掏出兜里那卖麦剩的三百块钱,就要递给大嫂亿珠,却被公公用颤抖的拐杖给挡住了。

      终于,人群里有个本家老叔叔发了话,他意味深长地调解着老哥哥的家事:“要我看,一家子人也不值得生气,就让豆儿拿着这些钱走吧。她跟着沙老三这几年,房不是她的,地不是她的,连三轮车都不是她的。她自己辛辛苦苦种的麦,卖几袋子真不值啥。”人群里也有看不下去的,纷纷附和,“就是,让豆儿走吧。”“三百块钱算啥,给豆儿能咋”……

      两个嫂子终于不能再拦阻豆豆,她们没想到豆豆只拿走了三百块钱,都斜楞着眼,紧紧抿着嘴,点头算是认了。

      08

      此时正是腊月底,天气阴沉沉的,呼啸的狂风推着豆豆一路向南走,她身上穿的仍是结婚时买的纱领收腰的粉色小棉袄,皮鞋也是那时的白色皮鞋——和它们的主人一样,都是一副颓败之色了。沙老三即便一直看不上豆豆的土里土气,却也从来不舍得给豆豆花钱打扮,结婚好几年,豆豆也没添几件新物件儿。豆豆手里拉的也是结婚时买的粉色行李箱,里面装的是自己的衣物和床单、枕头套。

      没有人送她,也没有人来接她。出了沙家村,她先是爬上了河堤北沿,一路往西行,接着来到了方圆十五里过多多河需经的唯一的老石桥上——历经几十年的日晒暴雨,还有卡车轧、货车压,桥面上已遍布大窟窿小眼儿,两边的栏杆也残缺不全,很多地方露着扭曲、生锈的钢筋。

      豆豆提起行李箱,小心地躲着破烂的桥面走,中间差点崴了一脚,还好她伸手扶住了断裂的栏杆,只是手掌心被尖利的钢筋戳了一下,让她感受了到一阵钻心的疼。

      桥下的河水干了大半,河床两边露出大片黝黑的淤泥,只有一丛丛衰颓的芦苇杆儿,还在坚守着这条奄奄一息的多多河。不远处的一方水洼里躺着一头胀得大大的死猪,即便是这样的寒冬腊月天,还是悄悄腐败了,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浓烈的臭气随着狂风一阵阵地往豆豆的鼻腔里灌,熏得她一阵阵地干呕,走起路来更加不稳当。

      好不容易过了河,她又爬上了南河堤,一路往东走去。她要去新农村,哥哥一家子早已搬了家。

      路过堤边埋着妈妈的老坟地时,豆豆似乎听到四周树林枯枝间有阵阵老鸹的叫声。不知怎地,她就落下了眼泪。她早已不记得妈妈的模样,却在这一刻,一直木然的心里似乎生出了悲凄之意,她对着惨淡寂静的老坟地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妈——妈——”

      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浅灰色的云低坠着,刺骨的风胡乱地卷着枯枝和荒草,不远处仅存的一缕河水被大风推着,一路快速向东南方奔逃而去,没有谁为这个小小的闺女儿停留片刻。豆豆的眼泪很快就被风干了,她又回复到平常那副呆呆愣愣、对命运逆来顺受的样子。

      09

      看着一身寒酸被婆家休弃的妹妹,唐原一脸怒色,他攥紧了拳头把桌子捶得邦邦响。“你说咋办?你让我咋办?你哥我这张脸还要不要?”

      嫂子胡花端着刚做好的菜,在新装修好的客厅和厨房间进进出出,也不拿正眼看豆豆,只是叹着气抱怨:“本来三间卧室就不够住,唐冰、唐羡都长大了,谁都想自己住一个屋……”豆豆垂着头,在用自己的婚姻换来的这个新房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还是嫂子胡花拍了板:“你看,马上就要过年了,按理说离了婚的人是不能在娘家过年的。我和你哥不是忌讳这个,实在是这边没地方住了。你要是不嫌弃咱老家的房子,我把钥匙给你。其实那边啥都有,你自己住还自在呢!”

      豆豆被说得哑口无言,她本来就不会争什么,只得一个人回了村儿里的老房子中,重新躺回到自己从前睡的豆秸铺的破木床上。

      唐原嘴上恨着豆豆又给自己添了麻烦,实际上却没少忙活,他趁着过年赶紧又去找了村里的媒婆,拿烟送酒的,希望对方能帮豆豆赶紧再说门亲事。

      好在如今农村里男女比例太不协调,村儿里单身的男孩子一大把,适婚的女孩子却紧俏得很,家境普通、长相普通和大龄的、离过婚的男孩子被挑来挑去,最后只能积压在相亲市场的最底层,勉强去和离过婚的、带孩子的,甚至不大机灵、有毛病的凑合凑合。

      豆豆也在最底层,曾经有媒人给她介绍过两个“还不错”的男孩子,可是都不了了之了:一个其实是有女朋友的,但是因为父母不同意,只能拿豆豆当挡箭牌拖延时间,后来骗出来家里的户口本,和真正的女朋友领了证后,很快就向豆豆摊牌了。还有一个广撒网的“渔夫”,等撩到了最让自己心动的“真爱”后,立马就把豆豆和其他让他“没感觉”的姑娘清空了。

      豆豆仍是那个孤孤单单的豆豆,被嫌弃的憨傻的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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