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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豆豆爸再无音信,有人说在武汉的一条小吃街遇到过他,他似乎在卖早餐,但是生意不太好,门可罗雀。有人说在新疆的哪个小城里见过他,一把年纪的他竟成了学徒,低三下四地跟着别人学做秘制肘子。还有人说在北方哪座山上的牧场上见过他——在帮人养牛,但是因为招惹了工友的老婆,差点被工友害了命……父亲成了村人嘴里、舌上的一个不太光彩的传说,让唐原两口子在村里也难抬起头来。

      唐原等不回来父亲,自然就拿出了一副“长兄为父”的派头,在豆豆17岁的时候就张罗着给她相亲。

      可是他这个妹妹并不是那么好嫁出去的。

      豆豆的个头出落得并不算矮,只是她因为常年畏畏缩缩的习性以及整日俯首干活,已然有些含胸驼背。发色枯黄的头上,一双淡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整张脸看起来惨淡极了。有的人是嫌弃豆豆长着一副“不精”的样子,有的人是嫌弃豆豆没有什么好的陪嫁,还有的人太穷——唐原也瞧不上人家……

      这样拖来拖去,豆豆到了二十三岁才嫁了出去。豆豆的第一任丈夫是哥哥唐原给掌眼的。对方是三十一岁的沙老三,一个住在多多河北岸、东边沙家村的老光棍儿。

      沙老三早就没了娘,早年因为家里弟兄太多,又太穷,一直没有说上媳妇儿,就一直守着眼花耳聋一走就喘的老爹过日子。这两年不知他怎么挣到手了一点儿钱,又求着媒人帮忙找媳妇儿。沙老三牢牢记住了他娘临死前交代的话,找媳妇儿只有两个标准:黄花大闺女、下雨知道往屋里跑。

      可是以他的条件和年龄,实在很难找到让他可心的。在村子里,不上学的黄花大闺女顶到天儿,到二十二三也都会结婚了。过了三十还没结婚的,多半都是有“问题”、被挑剩下的。况且沙老三他家里兄弟多、妯娌多的,心疼闺女的父母都会牢牢地替闺女把着关,好好的姑娘也不会找个他这样的老光棍儿。

      唐原收了沙老三10万的彩礼,亲手把哭花了妆的妹妹送上了花车,许给了沙老三。

      沙老三的嘴忒能说,当初说跟唐原说好的买在小唐楼西边、多多河南沿新农村的婚房,原来是他大哥沙老大才买的新房。婚礼一办完,沙老三就麻利地摘下楼上楼下的婚纱照,带着豆豆回到了村儿里爹娘当年结婚时盖的三间半砖半土房。而那送到唐家的10万的彩礼,有9万都是借的两个哥哥的,婚礼刚办完,大嫂亿珠和二嫂艳茹就点着沙老三和豆豆两口子,让他们争气好好干活,早点把钱还清……

      直到这时,豆豆的一颗心仍是混沌又木然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依然是认命的。

      婚后沙老三不想出去打工,他总是掀起自己的裤腿让豆豆看:“船上的高温有五十多度,再穿着厚厚的工装,人都能热晕。而且干电焊一个不小心就会隔着裤子把腿烫伤,你看这一片,以后都不会再长汗毛了……”

      豆豆不知该怎么回应丈夫的话,她一脸木然地看着丈夫的腿,心里什么也没在想。至于她的丈夫想干什么在干什么,在手机上想跟谁聊天、聊什么,她都不去管,也不懂得管,只是每天在家里做饭洗衣扫地,到地里拔草施肥打药,伺候公公吃饭、洗衣、看病……豆豆里里外外承包了家里所有的活儿。

      而她的丈夫沙老三很快就厌倦了当初求之不得的婚姻生活,光棍儿一条时被人戳脊梁骨笑话是滋味不好受,可结了婚的生活也没啥意思,娶的这个女人也没啥意思。

      沙老三也没打算要孩子。豆豆生出来个崽也中,免得日后让他沙老三再被村儿人笑话一把年纪没个种,生不出来也无所谓,他还没耍够呢,养那花钱又费心的小崽子还不够麻烦的呢!

      结婚后的日子过得真是没意思极了!沙老三越想越觉得委屈,算算自己前后从请媒人到订婚、结婚,竟花了十几万块钱,还把自己给推到火坑里了!他觉得这笔买卖实在是亏大了。

      沙老三一日比一日地嫌弃这个身价十几万的媳妇儿,一眼都不愿多看豆豆,吃饭摔碗嫌饭咸,穿衣摔门嫌衣烂,一起下地干活时不是嫌豆豆掰玉米慢,就是嫌豆豆砍玉米秸秆的手法不准确……“憨种,跟你凑合过有啥意思!”他简直烦透了豆豆,烦透了这个闷得快让他喘不过气的家。

      再到后来他连家都不想待了,不知从哪儿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在半个县的村子里到处混着去打牌喝酒。说来也是命中注定,有一阵子他跟着狐朋狗友游荡到了表哥住的村子里,表哥刚出外打工不在家,沙老三几次三番地去村儿里打牌混饭,竟然跟独居在家的表嫂眉来眼去,勾搭上了。没几个月,表嫂就说自己有了。

      沙老三眼看局面没法收拾了,深怕那个从小发起疯就不要命的表哥会回来治死自己,竟带着表嫂私奔了,从此没了踪迹。

      06

      豆豆过了很多天才听说这件事情,她心里没有喜也没有悲,仍然像处在梦里一样熬着自己的日子。她在沙老三的破房子里等了快三年,照旧忙活着家里家外,照旧伺候越来越老迈、越来越病弱的公公。

      沙老三彻底没影儿了,这几年他没往家里转过一分钱。可日子还是要过的,豆豆只好去邻村的打火机厂找了份活儿,每天天刚亮就坐在一筐筐打火机半成品前,往那些红的、黄的、蓝的、绿的打火机壳子里充气儿。每个月挣的一千多块钱全被她拿来过日子、买化肥、农药,以及给公公治病、拿药了。虽然她不舍得给自己买穿的、抹的、戴的,但还是没能攒下钱来。

      后来连婆家的哥哥嫂子们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一方面觉得豆豆太痴憨了,一方面也是想趁机把老房子收回来,县里正在规划向南扩建新区,听说会划到沙家村,到时候多一套房就能多好几十万的拆迁补助呢!

      先是沙老大苦口婆心地劝豆豆:“你还等老三干什么?他的心和身子都跟别人跑了!”

      大嫂亿珠也跟着好言提醒:“反正你俩不是一直也没领结婚证呢嘛!说出去你仍是自由身,出了这个门儿,还能照样重新找个人过日子!”

      沙老二看着不为所动、似乎还要坚守下去的弟妹,一下子没了耐心:“再说了,你的户口一直也没迁过来,地是俺爹的,房子不是你的,在法律上你也不是我们沙家的人。”

      二嫂艳茹立马接腔道:“况且一个儿媳妇总跟着老公公过日子,说出去外人不知道咋骂你、骂俺呢!你还是早点走吧!”

      好在他们没提让豆豆还那9万块钱的事儿,还算有良心地算在了沙老三头上。当然,他们也知道,就算逼死豆豆,她也还不上那些钱。豆豆在娘家有多不受待见,他们早就知道——所以轰豆豆出沙家的门,他们也丝毫没有任何顾忌。况且,那些钱早被豆豆的好哥哥哥唐原拿来在新农村里买了房。

      豆豆又没有家了。虽说之前沙老三对她不好,后来还跟人跑了,但她心里觉得自己是有个归宿的,出去干活的时候,心里是有个想早点回去歇息的地方的,家里是有个爹等自己的。可眼下,她又成了野地里被风刮着乱飞的塑料袋,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豆豆走的那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她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后,如往常一样做了简单的早饭:清汤、馒头、酱豆和青椒炒鸡蛋,伺候公公一起吃完了早饭——公公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现在连碗都端不稳,用筷子夹点菜都难送到自己嘴里。

      接着她又去西厢房把夏天没卖完的一堆小麦扛到了电动三轮车上,一趟趟拉到镇上收粮的地方,总共卖了1200块钱。在回家前,她还去了超市,买了个保温杯,还有一些鸡蛋、挂面和中老年奶粉。最后她又去了服装店,挑了一件厚实的深灰色棉袄。

      豆豆把吃的、穿的、用的全留给了公公,还往公公兜里塞了700块钱。她心里总不放心,害怕自己走了之后公公没人照管,又领着公公里里外外认了认各样东西放在了哪里。临走前,她扶着公公坐在了堂屋中间一把老旧的圈椅上,异常郑重地跪下向公公磕了三个头。磕完时,她眼里已经都是泪水。

      豆豆泪眼婆娑地望着满脸皱纹的公公,他双手握在拐棍的龙头上,也不看豆豆,只是凝神望着面前的地砖。过了一会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行清泪顺着右眼角滚落下来,沿着褶子一路跌跌撞撞地往下流。

      看着眼前这个她视为亲爹的老头儿,豆豆终于哽咽着说出了告别的话:“爸,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豆豆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老头儿没有听清,但是心里也明白,豆豆要走了。这一走,就是生离死别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嘴里嗫喏着什么,豆豆也没听清。

      豆豆该走了,她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门口,拉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驼着比往常还要重万钧的背,就要迈出门槛,却听到公公在背后喊住了她,“豆儿,等一下”。

      豆豆收回脚,扭过身来,看到老头儿艰难地站起身来,拄着拐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门后的老冰箱前。他左手撑着拐杖,颤得不成样子的右手费力拉开了冷藏室的抽屉,弓着身子探着头,摸摸索索了好大一会儿,又费力地从里面拉出来了一兜东西,递给豆豆,说:“豆儿,这是宋集的你二姑姑,前几天送来的干槐花包子。你不是爱吃么,都拿走吧。”

      老头儿的身子佝偻着,他的右手颤得厉害,那一小兜干槐花包子也跟着晃来晃去。豆豆的喉咙被苦涩堵得越来越胀。她伸手接过了冰凉的包子,又小心地放进了冰箱,关上了冰箱门。滚烫的眼泪骤然又涌进她的眼眶里,争着挤着往眼皮外冲。

      豆豆清了清嗓子,她边用手示意,边大声对眼前的老头儿说:“爸,你留着吃吧,我想吃会自己包。”

      说完,她就拉着行李箱匆匆地往外走,生怕再跨不出这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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