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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卷一 第九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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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重华也不避嫌,任她拉着自个的手,咬了口豆沙包想了想,道:“那天晚上远远地见过鲛人,天色太晚看不清样貌,倒是真如书里说的,是半人半鱼,长着鱼尾的。”长留艰难地咽下口中的包子,又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问出来:“真的鲛人?”苏重华盈盈笑着点头:“嗯。真的鲛人。隐隐约约听见歌声,船老大却忙不迭地把船开远了,说那是勾人下水的媚歌,不好入耳的。”长留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变得呆了,目无焦距地趴在身边的小柜上,喃喃道:“沉陆真好啊……”苏重华见她这副样子不由敛眉:“怎么说得好好的倒不高兴了?”
“嗯——”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苏重华顿了顿,不接话只是默默吃着豆沙包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这次是自个儿跑出来的,爹爹三叔……连花花也不答应带我去。这次我是铁定要被抓回去了,”她说着闷闷地咬了口豆沙包,“不要说坐大船出海了,花花家在沉陆有那么多人,就算我在大街上露根手指头也会被人认出来抓回去的。”
苏重华默默听她说完,开口问:“为什么不带你去呢?”
长留咽下最后一口豆沙包,把趴在柜上的头扭到另一边对着他:“爹爹说,在家都闯了那么许多祸,出去定要闹翻天了,”她顿了顿,把头扭回去,过了好久,才又闷闷地说:“可我晓得他们都是骗我的。不带我去,是因为我小的时候叫一块沉陆带回的珊瑚弄得大病一场,险些死掉。我爹爹说,那边与我八字不合,海里的东西会冲着我——我才不信,那次生病,是因为我偷偷吃了好多雪才会肚子疼得那么厉害。”她突然抬头问苏重华:“你信不信?”
苏重华忙点点头:“我信。”她却又蔫了似的趴回去:“可是我说过好多次,我爹都不信。连花花也不信。”
苏重华勾了唇角,看着她的背影:“花花……是谁?”
“花花?诶,我三叔姨姨的儿子,我爹爹最中意的人,我有时候都以为他才是我爹爹的小孩来着——你想认识他么?”她蓦地转身凑过来问。
苏重华眉头一跳,摇了摇头。
长留看着他,顿了顿,打了个哈欠:“小白不要睡觉么?”
苏重华又摇摇头,指指她身边的小柜子:“里面有被子,累了就歪一会儿,等明天到了秋水镇,我们再好好歇一歇。”长留眯起眼睛笑了:“嘿嘿,你说‘我们’——你和花花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苏重华不说话,只是探身过去取了柜子里的一床被子给她。他探身过来的时候,衣袖贴着她的鼻子滑过去,她怔了怔,伸手抓他的袖子闻了闻:“好香。”
若这样称赞个姑娘家,那个姑娘定会害臊得意心里乐开花,可若是这样跟个男人说,那么……
苏重华面上一窘。“帝都如意坊的‘梅上雪’也比不上,是什么香?”她却仍不知好歹地追问,“莫不是生来异香?”苏重华轻咳了一声,拉回袖子,在腰里摸出个锦囊递给她:“是这个。”长留接过去打开一瞧,见里面装了个玄色的香饼正要取出来,却叫苏重华拿了回去:“这唤作‘龙吟香’,是要上瘾的,碰不得。”“那你怎么还呆在身边?”“它正好对了我的病症。”苏重华将那锦囊收了回去。
“很严重的病么?”长留看着他收起锦囊,问。苏重华动作一顿,抬头笑着看着她:“大概吧。你呢?你的病如何?”“我也不晓得,只不过有些怕冷容易伤风罢了,被爹爹他们说的有多厉害似的。嗯?你怎么晓得我生病呢?”
苏重华操起见到剪了烛花,烛光映了他的眉眼,愈发显得温润柔和:“因为我也病着,所以知道病着的人是什么样子——你爹爹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还说等我及笄了,就更不可知了。我偷偷听他这么同三叔说的。唉,有什么好瞒着我的呢?我没有关系的呀——香香,你爹爹是不是也这么瞒着你呢?”她脱口就给他取了个“香香”的名字,自己再想了想,觉得实在是妙得很,便得意起来,又唤了一声“香香”。
只见苏重华蓦地脸色煞白,极缓极慢地回头看她,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扔了剪刀,拿袍袖掩了口别开头去。小白忙停了马探身进来问,见苏重华冲他摆摆手,这才皱了眉坐回去。
长留便不知所措起来,欲扶他躺下,却又不敢去碰他。张着手彷徨时,他却抬手握紧她的手,借了力慢慢躺下。
“……对不起得很,我没想惹你生气,”长留头一次认认真真地道歉,“你……要不要喝水?”
“没有,你这名字起得妙极。”他咳得泛红的脸上染上笑意。
“我……我是真的抱歉。”长留皱了眉。
“我也是说真的。很早的时候,有位故人也是给我取的这名字。”苏重华转眼看向不知什么地方,温温柔柔地说。
“什么人?”
重华怔了好久,似乎是想起了许多往事,终了,却化作轻轻浅浅的一笑:“你不认识的人。早些歇息吧。”
长留想了想,俯身吹熄蜡烛躺下盖好被子,轻轻唤了一声:“香香?”
“嗯?”
长留眉眼弯弯地笑了:“我给花花取名字的时候,他也没有恼我——那个故人,也是和你很要好很要好的吧?”
那边久久没有声音。长留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却听他轻轻柔柔地答她:“相濡以沫罢了,哪里算得上很要好。一旦可退于江湖,相濡不若相忘。”
长留顿了顿,心里想问:既如此,你怎地记得这么清楚呢?却抵不过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很多个明天以后,就可以到沉陆了!
次日一早,到了翠溪,翠溪之所以叫做翠溪,只因它源自翠微山,别无他想。
苏重华轻轻起身,开窗看了看,抬手轻叩了叩窗棂,车缓缓停下。
“少爷。”小白探头进来。苏重华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瞧了瞧傻笑地睡着的长留,轻轻缓缓地收了被子,趿鞋跳下马车。
“少爷好些了吧?”小白见他身手矫健,知昨日自己从靖阳狂奔送来的药起了效,不由打心眼里高兴。
苏重华迎了日光张开双臂扩了一扩,朗然笑道:“可好了。这几日可闷煞我了。还有多久到秋水镇?”
“最迟傍晚也能到了。”
苏重华点点头:“你赶了一天一夜的车也累了,暂且在这儿歇息一下。”说着几步走下官道往溪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