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留》白醋虾仁

2、卷一 第二节

　　这是一个清静的早晨。栀子花叶上还沾染着黑夜路过留下的露水珠儿。一只蜗牛顺了绿色的叶子缓缓爬着，停在一颗露珠前面，动了动触角，又慢慢挪了身子往前轻轻一探，半个身子都叫那露水珠儿含了进去。它急急忙忙又看似不紧不慢地左右动动身子，便催得那露珠滚下来叶子。“咄”一声，那露珠顺着叶子滚进了下边的小池塘，再也瞧不见了。

　　“长留！”这声音裹了怒气，像皮球一样打大宅里蹦出来掉在帝都第一街朱雀大街上。于是，朱雀大街伸了个懒腰，在晨曦中迎来新的一天。朱雀街后街口北安门外陆陆续续摆下了摊子，有卖油果的、蒸包子的、煮馄饨的……各种各样的香味突然间挤满了这条后街。
　　“啪嗒”，后街第三户人家有人开了后门跑出来。是个华服的少年：一袭浅碧罩袍，脚登粉底小皂靴，头束帛带，眉目清隽，眼神跳脱。但凡在北安门外摆过个把月摊的都认得，那是谢家小公子。

　　你问是哪个谢家？自然是那功勋盖世名动天下的帝都谢家。朱雀大街住的都是朝廷大员，一天两次绿营带刀巡逻，常驻禁军一百，闲人是万不敢进去的。

　　说起这谢家小公子，倒也有些来历。据传是镇国公西征路上捡回来的婴儿，谢公薨后，谢家少爷便将他当做子侄一般养大，如今已过了十六个年头，谢家少爷也成了谢老爷，这谢小公子是愈见地机灵聪敏，却也愈来愈顽劣，这一遭不知又是闯了什么祸打后门躲了出来。

　　“花花，花花，花花花花花花！”谢小公子这一会儿工夫已经从朱雀街跑到了永定门外的乌衣巷，趴在一扇气派得很的朱漆偏门上快速地扣着门环。待应门的小厮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只见一阵风打眼前卷过去，顿时清醒了，关上门撒腿往内堂跑：“少爷，谢小公子来了！谢小公子来了！”等他跑到中庭找到自家少爷时，“谢小公子”正抱着自家少爷的腰。

　　“花花花花，你一定要救我~要是不救我，可就再也瞧不见我了！”小谢此刻使劲搂着人家的腰，顺便把眼泪鼻涕也抹在人家衣服上。

　　韦长安叹了一口气，挥手打发走小厮，低下头问：“又闯什么祸了？”“我……偷瞧了我爹的折子。”小谢立刻止了哭声。韦长安一点点掰开他搂着自个腰的手，淡淡然问：“还有呢。”“……天太黑，我就点了蜡……”小谢偷偷抬眼，瞧见韦长安蓦地住手，拧了眉狠狠盯着自个，忙缩回头去。“还有呢？”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结果……着了。”他动作极快，吐出“着”字一瞬间便跳开了半丈远，那个“了”字是和那双粉底靴一道落的地。韦长安瞅他那模样强忍着不发作，扭身进屋，在小谢进门前“啪”地关了门，留下谢小公子一个孤零零摸着鼻子站在门口

　　“……花花，你在干……”“吗”字未出口，就听里面扔出怒气盈盈的三个字：“换衣服！”谢小公子愣了愣，低头咽那个字，低低“噢”了一声。他喊得那么急，韦长安是穿着中衣就跑出来了。

　　交代好小厮，韦长安一手抱了一盆宝珠茉莉，一手抓了小谢的手就往外走。
　　等韦长安拖了小谢过了清明桥，远远便瞧见谢浩然打马进了北安门。韦长安见他勒了马缰，朝这边望过来，便也拉着小谢走了过去。

　　“姨父。”韦长安把那盆茉莉花塞进小谢怀里，拱手作了一揖。小谢缩在他身后偷眼瞧了瞧自个爹爹，用极轻的声音低低唤了声“爹”。谢浩然冲韦长安点了点头，瞥了眼惴惴的某人，径自打马进了朱雀街。

　　永定侯府。

　　“你爹爹回来，我也没有过府去，倒叫你先送了东西来。”谢浩然此刻已换下朝服，坐在了偏厅里。

　　“哪里的话。我爹还想等您得闲再邀您过府一叙呢。“韦长安笑答。

　　谢浩然点了点头：“我这头忙得焦头烂额，偏生他还不争气，”他端了盖碗饮了口清茶，转眼冷冷看看一边抱着花盆缩在角落的小谢，“皇上调了卫将军守永固关。”这末一句是冲了小谢去的。

　　小谢立马呲牙咧嘴笑着上去奉上那盆宝珠茉莉：“皇上圣明！卫将军青年才俊、英武威烈定能守得永固关永固。”谢浩然皱了眉，一瞪眼：“还嬉皮笑脸！要不是选的卫龙泉，我就算没有折子也要死请永固关！”“是是是，都是长留不好，烧坏了爹爹的折子，请爹爹责罚。”说着小谢“扑通”一声干脆利落地跪在谢浩然膝前。

　　韦长安略蹙蹙眉——不知道这一下膝盖肿成什么样了。

　　谢浩然挑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好——福伯！家法伺候！”小谢下意识瑟缩了下，还是放下花盆，双手托过头顶候着。

　　等福伯慢慢吞吞地托了藤条过来，谢浩然一把抓过小臂粗藤条高举过头重重挥下。他是武将出身，军营里棍罚杖责他也常亲手执行，这一下家法，轻则破皮出血，重则分筋错骨，总之小谢同学都是要难过的。韦长安不由别开头去不忍去看。

　　“嚯”地一声藤条掠空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啪”一声“啊！”。韦长安忙几步跨过去夺那藤条：“姨父姨父，小安知错了也受罚了，姨父您就不要再生气了，身子要紧啊。”谢浩然同他僵持了一会，又见小谢肿得老高的手，终还是扔下藤条，一把坐倒在椅子上，拿手按了心口，看着小谢摇头：“你啊你啊……”

　　“爹爹莫生气，莫生气，长留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小谢也不管手里火辣辣疼，跪行过去，伸手帮他揉胸口。韦长安拉开他的手，一面帮谢浩然顺气，一面扭过头冲着小谢：“还不快回屋里去——福伯，劳您去拿些六叶化瘀膏来。”

　　等韦长安安抚好谢浩然拿着六叶膏走到栖苔阁，小谢已经换了一身女装。

　　小谢是个女孩子。咦，怎么你们都不知道么？

　　帝都谢家，功勋盖世，名满天下。嘉平二年，镇国公征西大元帅谢承平薨，其子浩然袭侯爵，号永定。九年，谢家有女，帝名长留，御字子安，授郡嘉木，可谓厚沐皇恩，福祚无双。

　　长留长留，谢家长留。韦长安不由地就多看了几眼。她倒是鲜少会主动换上女妆打扮——她嫌繁琐，打从头开始到罗衫短襦衬裙罗裳，一件一件，她着实是耐烦不了。她爱散发宽袍，要是怕自个儿爹爹骂，便拿发带一束，加之她眉目清隽，身量英挺高挑，叫人误为男子也是平常。她也不辩解，还擅自编出个“谢小公子”，数年过去，京中人倒信以为真，她自然是自鸣得意得很。

　　“进屋，我给你搽药。”韦长安抬了抬手里的药盒。长留乖乖回身进了屋坐下，摊开两只手：“很痛的，花花。”“晓得痛怎么还不知收敛？”韦长安推开盒盖，拿小木刀挖了些药膏出来，矮身拉过她的左手，单膝跪着，一面吹着她的手，一面轻轻抹药，“看你下次还敢是不敢。”“爹爹下手好重……嘶…...”长留倒吸了一口冷气。韦长安忙停手：“手重了？”“有点点疼。”长留紧紧皱眉。韦长安放轻了力道，小心翼翼地给她另一只手搽药。

　　“花花。”长留顿了顿，唤了一声。“嗯？”韦长安轻轻柔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细细检查一遍她的手才抬眼看向她。“没事。”她看着他，“嘻嘻”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