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章六:龙见于田,利见大人(下) ...

  •   雁门关,传说雁过此关就连鸣声都会变得悲怆。荒芜悲怆的不是雁声,是人心。雁门关作为边防大关,常年兵戈不断,古战场上尸骨累累,荒芜苍凉。若是可以旅人都是尽量避着这块地,避着这死亡戾气,但凡边关安宁的时候,除了驻守的士兵,只有呼啸的风声。可是此刻,风中还有呜咽的号角,马蹄声中大地震荡。
      荒凉的城郭上可以看见遥遥的旌旗漫山遍野。城头的武将一个个眉头紧皱,气压低的可怕。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旌旗中围困着大隋第一人。
      没有人敢弃城,若是降,大隋的脸面便要尽丧于突厥,而且突厥如今正值上风未必会接受这个提议,到时军心一乱不败也败了。若要主动出击,这小小的城郭,驻兵总共不过一万来人,和城外密密麻麻的突厥兵相遇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隋殇帝亲征对士气略有帮助,可隋殇帝先前的轻敌失算对士气打击更大。
      如今被围困在城郭内的他们计不能行,又后继不足,只能眼巴巴地等着援兵。虽说突厥兵一时无法强攻入城,但时日每多拖一日,隋殇帝脸上便色彩更丰富一些。从苍白到潮红,到黑着脸,到颜色铁青,开染坊似的一层层的铺展开来。
      隋殇帝早年也是英雄了得,心机不可谓不深沉,只是这些年本就有些过于顺心,又被一干宫妃佞臣大肆吹捧,不免有些飘飘然。此次领兵本为的是大展大隋风威,却反被突厥围困在这,脸上便觉有些挂不住,兼具位高权重无所顾忌,下面的人自然难有好果子吃。
      这天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风声萧萧,墙头的旌旗有气无力的随风翻卷着。然而自远方一股滚滚黄尘席卷天地而来,与围困雁门关的突厥兵遥遥对峙。
      城头站哨的士兵顿时精神一震,低声欢呼起来,“援兵到了!援兵到了!”欢快的声音迅速的从一个墙头传到另一个墙头,喜悦和庆幸在城里弥漫开来。很快,这个好消息传进了隋殇帝的耳朵,然后消息以更快的速度传遍了雁门关。
      而城外,矫健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指挥军士从容不迫的兜圈子。这次勤王,世民是随着屯卫将军云定兴先到战场的那一拨。军队主力是屯卫将军的部下,但行伍间也不乏世民这样应募而来的热血少年。
      最初没有人认真打量世民,不过一个没有什么经验的世族少年。战场上军人更重的是功勋荣誉,而不是家世背景。而他还太年轻。云将军看着友人李渊的面子,也不将世民直接扔到行伍间,军帐里给了他一个位置,当然是站着的。这少年也随和得没有脾气,见谁都是一脸恭敬的笑,吩咐什么只要他办得到转身就会给你个结果,若是做不到他也会给你一个详尽的答复。人人都喜欢他,赞李渊有个好儿子。可是真正让众人认真打量他的却是今日的临时会议。
      急速行军,隋殇帝被困雁门关的事情在武将之间早已传遍,这是一个浩劫,也是一个机遇。这次不管结果如何,对雁门关附近的武将来讲都是一个升迁贬谪的转折点。云定兴不傻,否则他也做不到今天的地位。可是他犯愁了、犹豫了。突厥兵能将隋殇帝困在雁门关,即使没有传回来的十万大军,也必定是兵强马壮。可他手头能调动的兵马对此战只能算杯水车薪。他崇拜隋殇帝,是这个男人让战争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才有了他们武将的显赫前程。但是他不能用他手下兄弟们的命,去赌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争。他只能迅速带兵出战,声援隋殇帝。
      一行人驻扎在雁门关二十里的一处险地。这是块高地,展目望去,黑压压的突厥兵和那被围困在中间的孤城都可以看得清楚。看着那一片连绵的帐篷,云将军嘴角死抿。他身侧的诸位将领也都神色郁郁。这一场仗委实难打,可是又不得不打,这种无路可走又无路可退的感觉委实不好受。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有句话叫做身不由己。食君之禄,忠人之事。
      于是硬着头皮进帐议事。
      没有人敢说退,军令里从来是逃跑者斩立决,扰乱军心者斩立决,何况这场战事牵扯到大隋天子。可是几乎人人都回避言战。这些一贯随性的“大老粗”,此刻都不酸也酸起来,措词委婉非常。最不济也是谦虚退避。热血谁都有过,他们都上过战场真刀实枪的拼过命,可是那不代表可以不惜命。
      人活得年头越多,阅历越丰富,往往牵挂就越多,几乎没有人能逃过这定律。可是总有胆色过人,愿意富贵险中求的人。比如此刻的世民。
      他太需要机会。作为世家子弟有世家子弟的好处,也会受这名头拖累,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隋殇帝穷兵黩武、朝野动荡,人人自危是不争的事实。乱世的风已经在汇聚,就算隋殇帝此刻想要挽回,但那么多暗处窥伺的眼睛又岂会让他顺心。这世道不乱也会乱的,世民心里透亮。他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的羽翼,长大些、变强些,至少不要输在起跑线。
      他不稀罕富贵,他要这天下。总有一天,他要用最高的权柄为世人打造一个太平盛世,一个鼎盛千古的辉煌王朝。他要所有人活在他羽翼的庇护下,幸福安康。
      他喜欢给予,那带给他成就感。要给予,他便要先拥有。他从不信平步青云,每一步前进都是搏,搏能力、搏运气。所以他放手一搏。
      临时搭起的军帐里,少年声音清亮、中气十足,带着朝阳蓬勃的光辉。“突厥蛮子并不可怕。若将军予我五千兵士,必能暂退敌兵。如若不然,甘受军法处置。”
      人人都被这“狂言”所惊。
      云将军只当他少年好胜,急着引人注意才想出这么个管前不顾后的拙劣法子。毕竟和李渊结交一场,便拿话劝他。云将军浓眉拧起,目光犀利似要穿透这少年白皙的面皮,“你可知军中无戏言!此去若无十足把握,你尽可以退下去!”
      世民环顾四周,顾盼间神色自若,笑道,“我自然没有十成把握。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是等十成把握才出兵只怕只能错失先机,但我有七成把握。与其困在这里不断防范突厥的骚扰,时时不安,倒不如主动出击,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叫敌军摸不着头脑,即使不能替雁门关解围,至少可以保自己处于主动地位。”
      见云将军仍在犹疑,他接着说,“那始毕可汗决非庸人,若我军只是驻守,必定估出我军实力不足,届时莫说勤王,只怕自身都难保。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死中求生。敌军本就深入大隋本土,后方供给困难,而我方后援源源不断,此其不利之一;敌军此次阻我大隋天子,有违天命,不得天眷引民怒,此其不利之二;敌军虽围雁门,但多日攻城不克,锐气渐失,此其不利之三;雁门关是大隋关卡,地形险峻复杂,我军驻守多年占据地利,此其不利之四。若是换我为敌军首领必定心怀隐忧。我军初至,敌军一时之间并不能摸清我军底细,此刻心中必定忐忑。只要我军声威雄壮,敌军势必犹疑观望,只待拖上些时日,周边的守军赶到,汇合退敌不过是时间问题。”
      云将军皱眉,虽然心底已经松动,却仍然决定劝他最后一次。“战场不比私塾,一切都是一刀一枪的杀出来的,纸上谈兵可是会误事的!你可想好具体步骤?”
      世民不慌不忙的将心中所想细细陈述,“愿以五千士兵白日手持旌旗,马后以树枝扬尘,沿路招摇,夜间钲鼓相应,结帐数里,炊烟蔽日,让敌军以为大军已至。那始毕可汗见此必将出兵试探。待他挥军前来时,若敌十我一,我军便可以用小股兵士避其锐气带着他兜圈子,令敌军不得休养,而我军大可养精蓄锐以图后事。若是所遣部队与我军疑兵势力相当可以布阵疑之,令其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敌弱我强,可以杀之。如此以往,必能挫折敌军锐气。与战者锐气一失便如刀兵失了杀气,不足为虑。”
      的确是个可行的方案,帐内人人侧目。这少年敢想敢做,思路缜密,假以时日将成大器。可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每个人心头都打着问号。
      不管众人肚里打着多少弯弯,出战这件事没有疑虑。世民很珍惜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从来万事开头难,一个好的开头等于一半的胜利。他才十七岁,看来还有大把青春年华可供挥霍,可是他心里明白得很,他没有时间浪费。
      军队,对于男人是一个最好的历练场所。几乎一个男人所有的美德都能从这里学到。与其说美德,不如说成熟人格。军队有绝对的秩序,看起来死板生硬、冰冷无情,若是很多个死板生硬、冰冷无情汇聚在一起,却会生出一种撼天动地的豪迈和正气。最最能燃起男儿骨脉里的热血。血热的时候留下的感情更容易打动人。世民以不符年龄的老成洞察这一切,并有意无意的运用这一点。
      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天然的崇拜力量,对其中的强者有自然地追随冲动。和女人之间的琐碎不同,他们干脆、犀利,战场上的男人尤其如此。所以在男人的世界只要你够强,只要一直强悍下去,追随者会自然汇聚。于是往往强者恒强。至于家世背景,至多让人臣服却无法折服人心。
      世民才十七岁,他离自己的鼎盛时期还隔得远,但是他仍然成功的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光辉的形象。他选了一条最简洁最刚直的路——身先士卒。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抬头总能看见那个少年的身影活跃在第一线。加上将军们对他的重视,名声在不知不觉间便传了出来。
      一切都按着设想进行,顺利得让口气满满,其实心里也没底的策划人都悄悄的弯起嘴角。果不其然,不过几日,突厥兵拔营起帐缓缓北撤。
      虽然行至此时,双方都是满心失望——如今这局势谁也吞不下谁。谁也不觉得再打下去是件明智事,可是场面事还是得做足。一行将军跟在突厥大军后面象征性的掩杀了一阵,世民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一路喋血,这个一贯将自己裹在世家子弟温和端厚表象下的少年,在战场上杀意惊人。若不是熟知,一些老将军几乎以为他不是从世家出来的翩翩公子,而是亡命天涯的凶徒。似乎他生来就是要杀人的,偶尔瞥见的眸子里一片刀兵的冷冽,不见喜怒。莫明的就让人想起——杀人如麻。
      卸下浴血的盔甲,坐在帐中世民却忍不住怔愣。真的就这样胜利了?就算开战前他便觉得胜利应该属于自己这一方。可是此刻他却感到淡淡的茫然。死了那么多人,将来还要死更多人,这一条王道要用多少血来铺平?多少青春热血就洒落在漠漠黄土上,孤魂永远回不了乡。没有人回答他,这样自己都知道幼稚的问题他也不打算和任何人说。
      当例行的宴席铺展开来,世民敛了光芒寻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了。这次的风头也出足了,再不知收敛就该乐极生悲了。他此行求的不过是扬名显才,给自己聚集人气,如今的效果比他预期的还要好,再争什么也没意思了。来日方长,他沉得住气。隋殇帝那只老狐狸,比他不只是多吃了些年的盐,若真对他留了心,日后要施展也就难了。
      好在隋殇帝虽然对疑兵退敌的计策略略惊诧了一下,碍于当时心情烦乱,也未上心。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的时候,人们总是容易忽视那些端倪。这也是天命。
      因着大隋天子被困实非什么光彩事,这宴也是草草。待到两日后,天子仪仗出城回朝。一干守军在部分调动之后,也逐渐退守原地,严密防守。世民跟着归乡的部队回了家。
      本来士兵服役,期满方能还家,世民是临时应募编入行伍的,尚算不得正规军,加之家世良好,很多规矩便松动得多。对于这类优势他从来都是能用就用,毫不扭捏。没有什么是平白得来的,代价总要给,那么好处凭什么不用?
      对于无垢来讲,这算是两人婚后第一次长别。她原是将门之女,就算最迟钝也知道战场是怎样一个地方,何况她生就敏慧。一颗心在日日光阴里忐忑不安,面上还要一片宁静祥和不失大家风范。只夜里,孤枕上默默祷告平安。当听说世民在军中显才,被人重视赞赏时,她一边欣慰一边害怕。
      她的男人要走向一个她未知的世界,那里也许风狂雨骤,可是她无法插手。她能做的不过是像现在这样,为他备好热水洗去一身征尘,做一桌菜肴揭开美酒,坐在一侧听他讲一路见闻。
      有一些是小时从父亲嘴里听过的,还有一些是完全新奇的。他说得淡然,可是她却不是没吃过苦的大户人家小姐。那些甘苦她虽不敢说感同身受,却也并非全然不知。
      夜里歇下时,她终于淡淡开口,“若是将来你出征,我随你鞍前马后可好?前朝亦有女子同行的前例,并不为过。”
      话虽说的清淡,一颗心却七上八下。
      世民看着她,并不说话。
      她忙补充道,“我并非娇养女儿,纵然武艺不精,亦有木兰之心。”话未说完,已自觉言语不妥,讪讪笑起来。
      世民难得见她如此模样,也不禁莞尔。随即低声解释道,“如今肯定不行。一者我已归家,暂时不用出远门。二者军营不比自家,自有军中的规矩。我如今可没有坏这规矩的打算,想必你也不想我外面落人口实。”
      他幽幽一叹,“但是日后,恐怕还要劳你与我一同风餐露宿。如今你便只管将心放进肚里,这些小小事端并不至伤筋动骨。可这天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六:龙见于田,利见大人(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