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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二

      “浮竹姑娘,今日师太吩咐仔细打扫北厢一边,务求干净整洁,不日将有贵客到访。”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尼姑过来传话,衣衫上尚沾着清晨的露水。

      浮竹这半月来的栖身之处是京乐城外一处香火鼎盛的庵堂,名曰时济庵。而眼下正是时局不明,此地虽非中国某朝,但这战争杀戮,古今中外却是如出一辙。自己虽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胸怀,也没什么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远大志向,但看日日夜夜庵中女子来往不断,或老或少,或为夫君或为父兄,诚心祈福,愿保平安,没有牵衣顿足拦道哭的哀壮,没有尤是深闺梦里人的幽怨,有的只是烟火缭绕中一张张虔诚无比的面孔和心心念念的归期,平淡却又深刻,本来平静的心似乎也染上了淡淡哀愁,分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世人。

      北厢远离正堂,虽尘封已久却看得出房舍的朴素高雅。耳畔回绕着钟鼓声声,面对暮霭沉沉,浮竹发觉心里那一缕淡淡的牵挂却依旧是留给母亲的。

      侧对着西面竹林有方古琴。指尖过处,前音清越,余韵回响,琴板微微泛着紫色,却是只有十三弦。

      也许是弃置太久的缘故,浮竹望着指尖渗出的血珠,露出一丝浅笑。自己也只有身上的血,对她而言才算得上是种羁绊吧。

      清清浅浅一曲江南春,融化在傍晚的氲气中,而心心念念的却非是江南。

      其实当日一排小篆她到是记得十之七八,试了几次,竟全无反应。向人打听易经也是一无所获,心中不免烦乱。母亲自她懂事开始便任她自生自灭,半月以来大有可能不知她已在那个世界凭空消失,若是知道了,可会有一丝后悔?

      胡思乱想间,窗外风雨飘摇,贴着薄薄床板的背脊竟觉微微粘腻,不多时便浅浅睡去。

      这一日浮竹在偏苑想要折几枝绿云插瓶,正要出门,眼前一晃,却是个绿衣小鬟,圆眼溜溜一转,眉目间满是倨傲。她刚折了花,见来人目光落定在自己的身上,只是朝她微微一笑,便自顾自地推门而去。

      “慢着,”身后传来一声娇斥,“你会弹琴?”见她不答又道,“我家小姐叫你去北厢弹琴。”

      北厢?那位贵客么?

      “不说话,难道是哑巴么?”身后的小人儿冷冷道。

      浮竹打定了主意,去是要去的,大富之家自然有办法搜罗更多奇门之书。但她虽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却也绝对不是送给他们欺负来的,不由冷笑道,“你们家小姐自然是尊贵无比了,小女子虽无知,但也知道请人绝对不是这么请的。”

      那小鬟刚要发作,抬头对上她凝霜的乌眸,眼前人明明是笑靥如花,自己却觉得背脊都凉了。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低头行礼道,“奴婢长乐,奉我家小姐之命请姑娘过北厢弹琴。”

      “我不过一个一无所有的天涯沦落人,只是空有几分傲骨,长乐姑娘见谅了。奴婢二字也是担当不起的,叫姑娘长乐可好?”

      长乐呆了一呆,她从小伴着小姐也算是得宠的,下面下人自然是谄媚巴结,上面主子虽和善但也不曾贴心,父母早亡却哪里有人真心问过她一句话的。蒙蒙中听见这句‘叫姑娘长乐可好?’竟觉得内心什么地方忽然被填满了。又见她生得袅袅婷婷却是气度不凡,眉宇间比自家小姐竟是多了几分潇洒,言语之中又极是诚恳,原想她不过是个做粗活的仆役,却不料是个这般风流的人物,当下便绽开笑容应道,“正巧我也是个无父无母的,既然亲切我便叫声姐姐可好?长乐头先失礼了。”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你我也算是有缘的了。不知你家小姐芳名?”

      “我家小姐闺名悦之,乃南羽权相白相长女。姐姐现在可方便随我来?”

      噢……白悦之么。心中细念,已然跨出了苑门。

      远远飘来一阵琴声,声声飘缈竟无实音,曲纵然是好曲,但弹奏之人未免心不在焉,略有烦躁之意。

      长乐拉了拉她的衣袖轻轻道,“这是我家小姐在弹琴。”神色间满是自豪。说罢一面迎她入内,一面向帘内人行礼,“小姐,人已经请来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声音温润如水,却是听不出一点起伏。

      午后的屋子里空气都是慵懒的,浸润着淡淡的兰麝香气,方才一曲的最后一丝余音似乎还缭绕在耳际。

      半晌过后,只听环佩叮当,纤纤素手穿过青色的幔帐,冬日初雪一般细白;透着娇嫩粉色的指尖,在纸窗斜透的微光中泛着淡淡光晕;袖口微微滑落,皓腕上拢着一圈金色的闪光,细细看来却是一只凤凰,首尾相连。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怔。

      翦翦秋水眸,脉脉含情目,不言不语已然是万种风情;轻锁春山眉,淡笑芙蓉靥,风姿绰绰;说是倾国倾城太俗,闭月羞花又太土,是啊,不是别的,正是一枝秾艳露凝香,婉婉风中笑的牡丹啊。

      白悦之看着眼前人背脊笔直,下颌微扬,说不出的骄傲,说不出的潇洒,却又是一派淡然;一袭粗布青衫,更显得姿容楚楚,如她手中的绿菊一般,翩翩遗世独立,心中更是一叹。

      浮竹一面将手中的绿云插在瓷瓶中一面说道,“园里的菊花开得正好,送几枝给白姑娘插瓶吧。”如同面对多年好友般闲适自然。

      白悦之也不以为意,微微颔首道,“费心了,听闻姑娘琴艺动人,不知可愿为悦之弹上一曲?”

      “我一路走来听了你一曲,这一曲本该是你的。”她轻轻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大方落座,信手勾搭;曲音缓缓流淌,白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一曲极为古拙的白头吟。曲之所终,见悦之若有所思,单手一拨,便又从头开始,一面和曲而歌。凄凄复凄凄,白头不相离;最后的颤音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静静消散在空气中。

      “妙曲,”樱唇未启赞道,“这样的指法我竟想也未曾想过。”秀目一扫头先得慵懒,却是光彩涟涟。

      当年唐朝第一筝手郝善素闻名天下的郝氏指法自然是绝妙的了。

      见悦之问及出处,她便将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说了,见悦之神色间倾慕不已,不禁叹道,“言语再华丽,终究不过是个休妻未成的故事罢了。白头不相离么,可怜那女子痴心一片,竟是所托非人,劳燕分飞又哪里是单单一曲可以挽回的,自欺欺人而已。”

      凤求凰之所以传为美谈,终究是因为卓文君私奔奔对了人吧,不然下场一样凄惨得难以言喻。而一篇白头吟唤得浪子回头,究竟是司马相如良心发现还是卓文君一厢情愿的天真,不得而知,惟一可以确信的是情是不再了,剩下的也许只有责任吧。

      悦之微微黯然,素手一拨。此曲却是金石之曲,曲名破军。

      浮竹所奏的都是极粗浅的曲子,只是仗着现代的指法令人刮目相看。而这曲破军,说实话她是不懂的,但闭上双眼,仿佛面前便是熊熊战火,战马嘶叫,金鼓齐呜,其磅礴气势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任她也知道白悦之的琴艺是极致的。正在思索间仿佛战况急转直下,杀伐声四起,擂鼓震天,千军万马好似要冲出来一般,却在这高潮之处,嘎然而止。

      一时间室内悄然,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下来。

      “这曲并非破军,而是败军。虽然败得含蓄,不过昔日英雄已成刀下鬼,再讲求什么余韵岂不可笑。妙曲。”

      悦之神色一怔,天姿国色更是散发出少见的神采,“知音难寻,今日是悦之有幸得见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浮竹,”梨涡浅笑,“我叫赵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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