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十八章 ...

  •   十八

      佲都临河依山而建,暗夜中远远望去,满目灯火起伏,在细雨中散出淡淡的融光,渐渐汇成一片,似真似幻……大概明晨就可到了吧,浮竹暗叹,偏头望着身边宫明夷冷峻得读不出表情的侧脸,洺水,已经到尽头了呢……

      佲都,和想像中的不一样。

      想像中的佲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浮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在脑海中描绘过千百遍,却没有一遍是眼前的样子。

      以前她坐着电车在城市中穿梭,坐着飞机在城市间穿梭;总是一直在想,所谓城市,真的就是自己眼睛所见到的这个样子吗?似乎每个地方都想成为传说中的‘国际化都市’,每个地方都在大力发展,毫无目的地发展;但那真的是人们想要的吗?她不明白,所谓世界,是可以无限发展的吗?如果不是,尽头又是何处呢?

      佲都是质朴的,幽雅又深沉;一种气氛,一种意味;仿佛经过了多年淬炼,那样纯粹,那样自然……从在港口大声互相问候的粗衣劳力,从阵阵蒸汽之后那卖包子人的脸,从城门□□接班的守卫,从过往的行人脸上漾开;所谓人的,真是很奇妙的呢,浮竹脑中忽然闪过,让一切似乎一样却又那么不同的,正是那一点点的‘人情味’。

      积极的态度,明确的目标,对前途的信心;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该向何方,毫不犹豫;拥有这一切是何等的幸福……

      天下第一城,只有‘人’,才是其中永远的精髓。

      而这个国家的管理者意识到了,更明白自己的责任,明白自己的目标,明白自己要给国民一个什么样的国度;这样的人,令人佩服,也令人羡慕。

      浮竹轻叹,这里是梦境的国度,这里是她的桃花源;如果自己在这里停留下去,是不是就可以沾染到一点这里的气息,是不是就可以像这城里的人一样,没有丝毫迷惘地生活下去;让她知道她究竟是谁,让她知道她究竟是为什么存在……

      对于浮竹一直以来的困惑,当年燕然说过四个字——庸人自扰。尽管燕然已逝去多年,然而像是电影回放一般,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她说的每一个字,记得她说话时每一个表情。

      “能去思考这些问题,只能说明你太闲了!如果一个人要为生活奔波,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又哪有闲情逸致来思索这种问题,这些生活中自然有答案。你啊……自寻烦恼呢……”

      “那人到底是为什么要识字,要思考呢?到底是为了活得更精彩,还是为了忧患?”

      那时的燕然轻索眉头地浅笑,“这也是我在思考的问题啊。”

      遇到燕然之前,总觉得自己的思想说不上深邃,但至少是成熟的;遇到燕然时,觉得不过相差一岁,素来一块玩闹,心智上应该都是一般;而之后回想当年总总,才蓦然明白过来,一年的时间,原来也是很漫长的啊……足够让一个人想通一些事了……

      只是,燕然燕然,你所说的答案,你真的找到了吗?

      而我的答案,又在何方呢……

      “在想什么?”宫明夷揽过她,让她的眸子对上他的;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她不适合那样落寞的眼神,“在我面前,只准想着我。”

      被他的双臂箍得动弹不得,浮竹不再挣扎——多次抗衡的结果让她知道,挣扎无益,这个男人总能得到他想要的。

      “在想我究竟是谁。”顺势斜倚着他,偏头听着他有规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轻轻吻过她的长发,“傻瓜,这还用想吗。”浮竹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看不见宫明夷这时的表情,“你是我的女人。”

      “主子……快到王……”第一次看到赵浮竹这般柔顺,程诉愣在了马车门口;而那原本称得上温柔的眼神立刻变得冷冽,示意他退下。

      “你问的问题,稍后就会有答案了。”指腹缓缓摩挲那象牙雕般细腻的脸庞,和微微蹙起的眉间;回应他的,只是浮竹梦中的嘤咛一声……

      --------------------------------------

      “你的答案。”逆光中,宫明夷向浮竹伸出手。

      马车是何时停下了呢?浮竹的意识依旧模糊,直觉握住了那只沁凉的大手。

      脚尖落地。太阳好刺眼,整个人都像要融化了一般……她不觉抬手挡着太阳的方向,却瞥见自己指尖那淡淡的伤痕,在阳光下散发出圈圈光晕。

      蓦然间,光线黯淡。

      乌云吗?浮竹抬起头,却在下一刻陡然怔住了。

      是黑色,但并非是云。

      墨黑的大旗招摇于九天之上,猎猎风中,旗上的兽形似欲逆风而去,赫然就是她苦苦追寻的那一个;但浮竹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了那一片对比鲜明的黑色和银色,霎那间骨子里的血液仿佛都因它那一份狂傲而汩汩不绝。

      她闭上眼,想要缓冲那一股怪异的情绪,“那旗是……”

      握着她的大手一紧,牵引着她一路向前;四周寂静,耳畔的呼呼风声愈发狂乱肆虐。

      宽大的裙摆被风吹得斜向一边,浮竹却在睁开眼的瞬间,心中一悸,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四围建筑形如一个巨大马掌,两侧随着高耸的山脉绵延;显然,她就站在中央的最高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望着脚下静默的人群,却觉得自己并不在这里……

      “恭迎王上。”

      声音回荡在广场的上空,久久不去;脚下的人群依旧保持着伏礼的姿势,而自己一半的灵魂仿佛已经飞了出来,和这声音一起飘荡,飘荡着……

      “那旗是……王旗。”浮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看宫明夷一眼,而话说出口,总觉得逐渐变得不真实。不停地在想,这究竟是真的吗?然而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这一切……是真的。

      佲都的王宫倚姳山而起,上下五宫十殿,方才浮竹所到的正是最下方的雷泽殿。虽是沉沉暮色之中,整座姳山却是华灯明昼。程诉急急穿过复道,抬头望见夕泽宫的匾额却又停住了。

      这该如何禀报呢?说南羽卫王求见,但众所周知聿翊已再非王爷;若直说聿翊求见,自己也猜不透王上为何要他来夷则,也不妥;而聿翊在夷则一没有官爵二没有住所,想来想去竟没有一个妥当的。

      “聿翊来了?”

      只见王座上的人连眉眼也未曾抬过一下,程诉不觉松了口气,“是。正在雷泽殿下候着。”

      “宣他入偏殿。”

      “那赵姑娘……”

      见他沉吟了半晌,程诉不由微微抬头觑了一眼,只见宫明夷眉头一紧,最后说道,“夕泽宫。”

      程诉一楞,“是。”夕泽宫吗?看来一直维持的平衡,而今要被打破了……

      落絮无声春堕泪,东风临夜冷于秋。

      今夜正是这种感觉呵。聿翊依旧一袭白衣,静静立在中庭。他明白的,有时候寂寞会像浪潮般忽然涌上来,然后悄无生息地缓缓流淌,一点一滴地渗心入骨,一点一滴……只是这一次……

      “南羽的事情都办妥了?”

      聿翊猛然回头,发现自己还是很不习惯宫明夷的目光,阴冷得令人窒息的目光。“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话音未落,一个什物迎面而来,聿翊截住一看却是一张空白名帖,下脚盖着朱红的御印。

      “大军明日出发轮守北防,自己斟酌一个职位。”也不待聿翊谢恩便径自踱出了中庭。临去前又回头淡然一问,“你的折扇呢?”

      几丈远处的白色身影似乎轻颤了一下,“已经不是我的了。”

      现在的我,只是我自己,一无所有的自己。

      风中单衣,森寒恻恻。

      ------------------------------------------------------

      “姑娘这……”

      “我说了,我自己来。”浮竹已经疲惫得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了,而这几个宫人就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样,坚持要帮她沐浴。

      开玩笑,她虽然累,但也不愿任人摆布;这种私隐事也假以人手,只让她觉得更尴尬。

      “赵姑娘,既然入了宫门,这宫里,自然有宫里的规矩。”为首的宫人略为年长,虽然慢条斯理,言辞之间却丝毫不客气。

      “规矩?”梨涡浅笑,“那小女子又是依着哪条规矩在这里的?”趁那宫人愣住,又微微欠身叹道,“不过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请各位通融吧。”

      那水质极好,乳白的水色,竟是上好的温汤。有多久,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泡过汤了……即使心下依旧是一团乱麻,她也忍不住好好享受这一刻的惬意,抛开守在帘外的宫人,抛开今日的震惊,抛开心里的疑惑和迷惘……

      那个兽形,仅仅是王徽那样简单吗?

      不会的,绝不会的。有个声音在心里很坚定地说道。

      早就料到宫明夷不是什么简单的人,今日那一幕现在想来也依旧不敢相信,但却没有太大感觉。宫明夷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还是他,而她也还是她。浮竹不觉微微一笑,然而乳白的水面上,却没有倒影……

      掬起一捧水,看着它从掌中缓缓淌下,最后掌心只剩下濡湿的一片水渍。

      有人说过,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像水,抓得越紧只能让它流得更快。这个比喻说得太烂。若真的是水,岂不是注定了最终一无所有吗。抓与不抓,结果只有一个——掌心那一片水渍罢了。

      有的东西很微妙,那么就让能体会的人来体会好了,何必强求。这种比喻,比得好自然可以让人茅塞顿开,却减少了茫茫人海中两个人无意间的会心一笑;比得不好,便是纯属误导。因为这些往往正是微妙得不容比喻的,比如说,情感。

      浮竹轻轻一叹,有的时候很奇怪,明明不想去这般思考,自己却又控制不住;烦恼,竟也是越寻越多的。

      燕然呵,你果然没有说错,我就是庸人一个啊……

      但是庸到连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好吗?浮竹一脸沮丧地望着半挂在身上的衣衫,“呃……夷则的服饰有些奇怪啊……”噢……原来这是袖子。

      “是吗?”帮她着衫的绿衣宫人丝毫没有怀疑这是浮竹掩饰自身窘迫的借口,“我倒觉得夷则的服饰是四国中最美的。”

      也是最繁琐拖沓的。浮竹心中暗道。不过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美。

      裁剪云冰绡,轻叠数重重,盘丝系腕,巧篆垂饰,广袖翩翩坠,衣带漫漫飘。

      “姑娘真美。这件衣衫正衬姑娘呢!”浮竹从铜镜中望着身旁的宫人,不由失笑,自己从前看悦之,用的该不会是这种目光吧。

      只是,悦之你如今又身在何处呢?

      浮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恍然听得帘外一阵噪杂,不过片刻先头为首的宫人便带头直接掀了帘子进来,朝着浮竹行了一个大礼,“赵姑娘得罪了,”又向着身后众人道“帮赵姑娘更衣。”

      “等……”根本来不及反抗,刚穿上的衣衫便零乱地堆在了地上,浮竹只来得及从众人七手八脚的间隙中,看见方才帮她着衫的绿衣宫人眼中的一丝怜惜,看着她静静走过去,伸手轻柔地将它拾起……

      好冷。浮竹再回神便是应为冷。

      “这是什么?”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衫,任她再庸也知道这是件睡衣,而且不是一般的睡衣,很轻薄,用料也少,重点是……很魅惑。

      “夕泽宫传旨,王上今夜召姑娘侍寝。”

      绿衣宫人困惑地望着浮竹,眼光中充满了谨慎,这个浑身冒火的姑娘,真的是方才对着自己浅笑的那一位吗?

      没有错,正是冒火。

      召?召妓的召?该死的!还欠她一个解释,居然有胆子传话叫她侍什么寝!一瞬间,仿佛时光又倒流到了相府游廊中那个吹着冷风的冬夜,咬牙切齿终于吐出两个字,“可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